撰文向明
『我思恋故乡的小河还有河边吱吱歌唱的水磨噢,妈妈如果有一朵浪花向你微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一首《那就是我》,唱出滚烫烫的乡愁,将『我』对故乡的思恋表达得淋漓尽致。又是一年末,人们开始兴奋地谈论『回家过年』的话题。然而,因为各种原因,我已多年未曾回湖南邵阳老家过年。对于老家的『年』,已只剩回味。随着『年』愈来愈近,昔日过年的情景也在脑海里变得愈来愈清晰。
民间流传着这么一句民谣:“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但按照我们当地的传统,其实“入了腊月就是年”。入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瞅着自家或别人家的猪圈,等着宰猪分肉。“嗷嗷……”自从村里杀了第一头年猪开始,年也就拉开了序幕。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几乎每至年底都要宰一头猪。每当宰猪的时候,屋前总是围满了邻居。大人们忙着帮忙宰杀和刮毛,我们小孩子则忙着围观看热闹。最令我们兴奋的是,为了更好地刮净猪毛,杀猪师傅通常会将猪吹成一只“大猪球”,煞是好玩。在吹气前,杀猪师傅往往会逗趣说:“你们看我会变魔术,能将两百斤的猪一下变成四百斤的猪。”然后,他麻利地用刀在猪腿部刺破一个小口,再用力向里吹气,猪渐渐地就成了一只“大猪球”。这时,我们也就在一旁欢呼雀跃起来。
待将猪毛刮净,杀猪师傅便开始玩弄刀法,上演“庖丁解猪”的大戏。不足一小时,这头猪就被大卸四块,然后被各家分走。留在我自家的那份通常会很快被母亲切成一块块肉条,再抹上盐,挂在灶上。在灶上熏了几天后,肉条就有了腊味。这就是我们湖南的一种知名特产—腊肉。过年熏腊肉,这是我们当地再平常不过的一种习俗。除了腊肉,还有腊大肠、腊鸡、腊鱼……当灶上的腊味愈来愈重,年味也就愈来愈浓。
当然, 灶上除了这些常见的腊味,还有一种特别的腊味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湖南邵阳当地的土特产—猪血丸子。猪血丸子又称血粑豆腐,小时候我也经常跟着母亲一起做。我们先将豆腐捣碎,掺入猪血和肉末,然后搅匀,捏成椭圆形拳头大小的红色丸子,再将这些大丸子放入筐内,挂在灶上。待火熏过几日,便都成了硬硬的大黑丸子。这大黑丸子还有着有趣的故事:据说以前这些大黑丸子出口海外,被国外海关报关员当成了炸弹,后来他们才弄明白,原来这是可以吃的、非常美味的“土炸弹”。
在讲究吃味的湖南人眼里,过年仅有这些还不够的。甜酒和糍粑同样是必不可少的。甜酒和慈粑的原料相同,都是糯米。因此,我们在制作甜酒和慈粑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在同一个时间段。
制甜酒是父亲的绝活。只见他麻利地将糯米洗净、蒸熟,然后舀出来放入大簸箕中,加入“酒娘”和匀,再放入大坛中密封。为了更好地发酵,父亲往往会用稻草将大坛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需几日,一坛新鲜的甜酒就酿制好了。打开坛盖,一股浓浓的甜酒香便扑面而来。只需取少量放入锅中煮开,再放入少许白糖或黄糖,一锅滚烫烫的甜酒就煮好了。
糍粑的制作工艺相对更为复杂些,需要的人力往往也更多些。打糍粑前,必须准备好石舂和木碓。糯米蒸熟后,便取一小盆放入石舂,然后由俩人交互用木碓使劲冲打。打糍粑通常是男人的事,而做糍粑是女人的活儿。做糍粑需要在一个操作台(通常是一块宽大的门板)上进行,台上铺一层白纱布,并撒上糯米粉。当舂好的米粑被送上来时,女人们便会趁热将它揪成一个个小团团,放入木雕模子里压实,一个美观好看的糍粑就成形了。这活儿简单,我们小孩子也经常跟着一起帮忙。做好的糍粑直接摆放在台上晾着,等一会儿变硬实了,就再统一收好储存起来。糍粑的吃法有许多种:烤着吃、煎着吃,或者泡在甜酒里煮着吃均可。自然,不同的吃法会有不同的口味,但有一种味道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年味儿。
糍粑的吃法有许多种:烤着吃、煎着吃,或者泡在甜酒里煮着吃均可。自然,不同的吃法会有不同的口味,但有一种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年味儿。
糯米甜酒
打糍粑
熏腊肉
猪血丸子
过年最热闹的一天自然是除夕了。除夕是一个有故事的节日。传说中,有一头叫作“夕”的怪兽每到岁末便出来祸害人间。后来,人们终于找出了“夕”的弱点—最怕红色和声响。于是,每到岁末这天,家家户户挂红灯笼、贴春联、燃放爆竹,以来驱除“夕”兽,求得来年的幸福安宁。久而久之,这种习俗就此流传了下来。
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大多数人家都会选择在除夕前两天或当天挂红灯笼、贴春联。小时候,村里过春节挂红灯笼的人家很少,但是春联是必不可少的。春联多由老者书写,而我们小孩子则只能旁观,几乎连临摹的机会都没有。毕竟,那时红纸还是比较珍贵的。然而,偶尔也有调皮捣蛋的小鬼趁长辈抽根烟的功夫,操起毛笔在纸上涂鸦,结果总是气得长辈吹胡子瞪眼—在年终岁末,按习俗我们是不允许打人骂人的,只能说好听的吉利话。春联写好后,老少爷们就得搬好凳子或梯子,开始往门框上贴了。我们南方贴春联用的都是糯米糨糊,黏性甚好。只要趁热将其往门框上一刷,将春联往上一贴,就妥了。这春联往门框上一贴,年味儿便立刻“上头”了。
父亲的文化水平不高,却有着研究春联的爱好,还时常跟我们讲一些有关春联的故事。受父亲的影响,春节的时候,我也总爱去研究人家门框上的春联。“开门迎春春满院,抬头见喜喜事多”“门迎百福福星照,户纳千祥祥云开”……至今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副对联是“春回大地百花争艳,日暖神州万物生辉”。它就贴在我们邻居家堂屋门前,我时常从那里经过,耳濡目染之下便将这副对联印在了脑海深处。我记忆犹新的是,年后春联脱落后,邻居用毛笔直接把那副春联的内容写在了门框上。
对于孩子们来说,过年放炮仗是最令人兴奋快乐的。除了长串鞭炮要留在正式的场合燃放,其他各类炮仗到这时候就开始任凭我们“把玩”了。每个孩子都有一个“飞天梦”,“冲天炮”是我们必玩的种类。把引线点燃,炮仗便随着“嘟”的一声冲上天空,然后在“啪”的一声中瞬间升华。那一瞬间是我们最激动的时刻。小孩子还喜欢玩“擦炮”和“鱼雷炮”。所谓擦炮,就是在盒上擦一下就能引燃爆炸的小炮。我们最喜欢将它擦燃后扔到鸡群里,随着“啪”的一声,瞬间鸡飞狗跳,我们则暗自偷乐。“鱼雷炮”,顾名思义是能用来炸鱼的。只要将引线点燃,然后扔进池塘里,随着“轰”的一声,便激起浪花三尺。有时候随着浪花一块儿跳起的,还有池塘里的鱼。临近除夕,一会儿这里“轰”的一声,一会儿那 里“啪”的一声,不断地向人们传递着“年”的讯息。
到了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在杀鸡宰鱼、烹羊炖肉,准备热热闹闹过大年。天色愈来愈暗,而炮声则愈来愈响。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吃年夜饭前是一定要在神龛前烧纸祭祖并到户外燃放鞭炮的。于是,到了除夕夜,一会儿东边“噼里啪啦”的,一会儿西边“稀里哗啦”的,好生热闹。在这个团圆的日子,我们是不能外出的,尤其是不能去别人家里玩。在我们当地有一种说法,年夜饭时间去别人家里,会踩断别人家的“年根”。于是,为了避免被人踩断“年根”,有些人家往往会选择在除夕的前一天或当天的凌晨过年,到了除夕夜他们专心看春晚、放鞭炮。
除夕这晚是一定要守岁的。吃过年夜饭,我们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这或许是我们大多数人守岁的方式吧。这时候,炮火声已经消停了许多,只在屋外断断续续地响起。但一到了零点迎接新年的时刻,家家户户都开始“放大招”了。整个村子仿佛炸了锅。屋外鞭炮齐鸣,礼花齐放,屋内电视机的声音完全被淹没。直到深夜一两点,屋外的鞭炮声方歇。就这样,按照老祖宗的传统,我们送走了“夕”,迎来了新年。
到了零点,整个村村子像是炸了锅。屋外鞭炮齐鸣,礼花齐放,屋内电视机的声音完全被淹没。直到深夜一两点,屋外的鞭炮声方歇。就这样,按照着老祖宗的传统,我们送走了『夕』,迎来了新年。
当新年的第一缕晨曦照进窗台,我们便起床打开大门,迎接大好春光。大年初一是不允许扫垃圾的,即便扫也只能往屋内扫,是为“聚财”。新年的早晨,“活财神”也常会光顾。“活财神”多为老者,手里拿着一份“财神爷”画像,口里念念有词:“财神菩萨到你家,今年一定把财发……”为了讨个吉利,母亲自然不会拒绝,接过“财神爷”,再给他一点“盘缠”以示感谢,然后将“财神爷”贴在门上,祈福求财。
吃过新年的早饭,各种炮声又开始陆续响起—大家开始拜新年了。去拜年,敲门的鞭炮声也是必不可少的。当鞭炮声响,主人一家便会出门迎接,然后倒茶、递烟……这一天,通常由家里的“头号厨师”掌勺。大厨在短时间内便将年前准备好的腊肉、腊鱼和猪血丸子等美味佳肴统统烹制好,呈上桌来。春节通常吃得太过油腻,青菜反倒是最受欢迎的。白菜涮火锅、爆炒鲜辣椒,这些都是我们的最爱。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拜年的日子一般持续至初五。“破五”后,已休市好几日的村头集市又重新开业了。而与平日不同的是,离集市不远的地方,往往会有花鼓剧团搭台唱戏。男女老少一边赶集,一边欣赏花鼓戏。住在近处的人们甚至会搬上凳子过来,坐在那儿专心看起戏来。
多想回到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从前,再好好酿一坛甜酒、炖一锅羊肉,热热闹闹地和父母团聚在一起,享受最美的时光。在我心里,那才是年。
春节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春节的“尾日”—元宵节。到了元宵节这天,集市就更加热闹了。舞龙灯、耍狮子等活动纷纷上演,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这是春节“最后的盛宴”了。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舞龙灯寓意祈求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就好玩程度而言,我们更喜欢看耍狮子。
然而,随着岁月的变迁,好多旧年俗都早已消失殆尽。早些年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发现老家除了腊肉、猪血丸子是自家做的外,其他的甜酒、糍粑以及春联等基本上都是从市场上购买而来。至于舞龙灯、耍狮子,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马路上除了车辆还是车辆。对于许多人来说,拜年更是犹如走过场一般—驾着车一天都能跑完十余户亲戚。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而年味儿却越来越淡?我想大抵是因为:年俗没了,人情疏远了,年味儿自然也就淡了。
多想回到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从前,再好好酿一坛甜酒、炖一锅羊肉,热热闹闹地和父母团聚在一起,享受最美的时光。在我心里,那才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