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秦毅
流光携着雪花姗姗而来,将无数洁白的花朵绽放在人们的心田,然后无声融化……过年,是四季时光的归宿,还是漂泊旅程的终点,抑或是春日到来的序曲?在洁白如玉又闪烁着记忆之光的梦幻之地,无数个欢快的童年被叠压成一个通透的镜像,一位乡音浓厚的老者从中走来。他不是我,也不是你,却又是我,又是你。他驾驶着时光的马车在一个个大年夜里穿梭,我们是他的乘客……
有人说,回忆就是把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去粗取精后长留心底。关于年味儿,现在有不少人会抱怨感觉越来越淡,并不自觉地追忆诸如年少时几颗散炮燃放时的欢腾、一顿饺子的香甜。对于经历过物资短缺年代的“资深人士”来说,过年不只是放假,还有物资的充盈、身体的放松、精神的愉悦。
在我的记忆中,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春节是与亲手堆起的雪人相伴的。那时,上天对西安这个不算太北方的城市还是相当慷慨的,年前的一场大雪为孩子们准备好了整个寒假期间的乐园。无论被大人拽到哪里,投掷的雪弹随手可得,光滑的雪道到处都有。
现在有不少人会抱怨年味儿越来越淡,并不自觉地追忆诸如年少时几颗散炮燃放时的欢腾、一顿饺子的香甜。对于经历过物资短缺年代的『资深人士』来说,过年不只是放假,还是身体的放松、精神的愉悦。
我小时候有点畏惧春节给姥姥拜年,因为给姥姥拜年是要真的拜下去。通常是大年初二,我斜坐在自行车横梁上,被父母载至市中心的姥姥家。基本还没完全摘去帽子、手套,就要在姥姥的亲切注视下,响亮地叫一声“姥姥,给您拜年了”!然后,叩头拜年。这时,平时严肃的姥姥会高兴地说:“我娃,快起来,当心把新裤子弄脏了……”说着,一个红包早已塞到了我的手里。接下来,妈妈和爸爸也要依次上前说:“妈,给您磕头啦!”而后长揖屈膝磕头,周围一片欢声笑语。
姥姥家需要行拜年礼的长辈还有舅舅和舅妈。不过,他们不让我这个已经颇具自我意识的“小大人”下跪磕头。“你姥姥是瞎讲究。”舅妈在阻止我磕头时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把压岁钱给了我,打发表兄带我玩去了。有时,姥姥还关切地问我:“初一给你妈磕头了没?”不管事实如何,我总会点点头,因为,那是她看中的礼节。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除夕夜我留在姥姥家守岁。翌日清晨,我到姥姥的房间玩,正看到舅舅跪在地上给姥姥磕头,一丝不苟。看到这一幕,早起头脑还不太清醒的我瞬间愣住了。在被舅舅招去给姥姥磕头拜年后,我终于明白,拜年,原来真有那么庄重的一拜。多年来,家里的晚辈都给姥姥按老规矩行大礼拜年。就“跪礼”而言,姥姥是我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坚守者。
我曾问过妈妈,为什么你不要求我行大礼拜年?她表示,心存孝敬便是最大的孝敬,跪拜倒在其次,点滴间的所作所为更能代表晚辈对长辈的真实情感。在我还未完全长大成人时,随着姥姥、母亲的相继去世,没有人再要求我在新年里叩头拜年了,我也没有把这个规矩强加在小辈身上。
每到大年初一,我还是总会想起给姥姥磕头这件事,似乎她还在我身边。或许这就是习俗的力量吧,总能唤起你内心深处的情感。
纵然我们觉得这座城市已经缺少了年味儿、远离了熟悉的年俗,但我们逃不开人们千百年来赋予春节的所有寄托和期待。每到岁末年初这一特定的时间节点,融入个体精神血脉的文化基因总会被唤醒,无声地调控、指挥我们的言行和思维。
熟悉绝不是坏事,但熟悉之后的审美疲劳,却常常让我们习惯性地忽视美,忽视被遮蔽的温暖和厚实……
我曾经在某一年的春节期间将自己流放,远离故土,在外漂泊。可我发现,自己如同被外力拉伸的弹簧,逃得越远,回归得越迫切!那“砰”的一声,是对生我养我的故土的重新发现,是对眷顾自己的亲人独居在家的愧疚。那一年春节,白天游山玩水尚且可以;晚间,与亲人一通电话,早已热泪流淌。“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在那一刻显得格外亲切。
纵然我们觉得这座城市已经缺少了年味、远离了熟悉的年俗,但我们逃不开人们在千百年来赋予春节的所有寄托和期待。每到岁末年初这一特定的时间节点,融入个体精神血脉的文化基因总会被唤醒,无声地调控、指挥我们的言行和思维。
人是怀旧的。虽然生存的压力、快节奏挥动的工作皮鞭将我们不断推向未曾体验过的新生活,但在记忆中,关于家乡、春节,时时闪现的是老街旧巷的亲切,是几挂鞭炮、几发闪光弹所照耀青春岁月的轰鸣和绚烂。
所幸,生活在发展,亦在回归。近两年,在陕西,曾经一度被挤下生活大舞台的文化传统又回来了。在西安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西安大唐西市、大唐不夜城,跑着旱船、走着高跷的古庙会及各类久远的、亲切又温暖的年俗,我们又能看到了。或许,它们从未远去,只是自信地蛰伏……
《礼记·记法》说:“(灶神)居人间,司察小过,作谴告者也。”据说灶神上天述职,禀报人间善恶,到了正月初四会再返人间,继续接受祭拜并监察人间的善恶,因此正月初四这一天也被称为“接神日”。从前的正月初四,人们往往是在家中祭拜灶神。头年不如意的,用“一碗清水、三支香”祭拜灶王;头年发达的,则要用鸡鸭鱼肉祭拜。一度失落的传统年俗正在以舞台表演的方式回到当今的生活。年轻人通过祭拜灶神的现场表演,体会到古长安旧俗的隆重和虔诚。在大明宫这座1000多年前的皇家宫殿遗址前的大广场上,宏大的迎灶神仪式正在赓续年的意义。
我们享受着文化传承所传递的温暖和柔情。在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间,在与家人逛庙会的团圆之时,热闹、喜庆、欢腾,各色地方风味小吃等在都市的多个空间里一字排开,套圈、射击等游戏项目接二连三,绚丽的歌舞表演、苍劲的秦腔、极具异域风情的马戏……我们感受着新年亘古未变的亲切和包容。
岁月是一堵墙,年龄是一道槛,它们把代沟强硬地填充在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在春节这一时段,错位的隔膜也比较明显。
正月初五这天是妻舅家待客的“传统”日期。七大姑八大姨、老老少少地聚在一起,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聊儿女、聊健康、聊见闻、聊工作、聊兴趣爱好……聊着聊着,聊天的两大阵营便会因年龄而清晰起来。老一辈围拢而坐,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开着的电视也沦为背景;小一辈的也凑在一起,但聊天总有一种“活在彼处”的感觉,因为手机既不断扩展着面对面聊天者的谈话内容,又时不时地把其中的某几位拽进了虚拟空间……
年龄代沟与通信科技掌握程度差异化的叠加,客观上增加着老一辈与小一辈的疏离感。然而,总有一种机缘让我们可以相融。印象深刻的一个春节场景是这样的:妻舅拿出一幅书法作品说:“来看看这幅字有什么奇特处?”他展开了一幅四尺长的书法条幅,上书“紫气东来”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奇特在什么地方呢?习惯了“扫一扫”的小辈们很快发现,作品题款处的作者印章有些特别,因为上面不是毛笔字,而是二维码。通过“扫一扫”,作者的信息图文并茂地显现而出,里面还有着新春祝福的话语,原本静态的书法条幅活泼了起来,大家争相“扫一扫”,并开始了新的拉家常……
过年并非仅仅就是贴对联、吃年饭、走亲戚、大采购,还包含了国人对文化的认同、对民族的认同,是情感维系并安稳存放的家园。过去,丰盛的食物、崭新的衣帽、清扫一新的房屋,都是把春节与日常生活区别开来的主要标志;现在,这些早已成了平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现象。离农耕文化传统下的生活愈远,年的变化就越强烈。
实际上,我们对年味儿的要求,正反映了人们在新的现实条件下寻找更好的过年方式的迫切愿望,是精神血脉中的坚守和追求。一切年俗、一切礼仪是在长期传承中固化的形式,在岁月的洗礼中,外在的形式自然会变,而不变的是我们对自我的认同。我们要做的是与时俱进、拥抱未来,在传承之中创造、增加新的元素,让中华文脉与民族情感交织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化进程之中,在年俗的进行之中收获幸福和欢声笑语。
过年并非仅仅就是贴对联、吃年饭、走亲戚、大采购,还包含了国人对文化的认同、对民族的认同,是情感维系并安稳存放的家园。过去,丰盛的食物、崭新的衣帽、清扫一新的房屋,都是把春节与日常生活区别开来的主要标志;现在,这些早已成了平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现象。离农耕文化传统下的生活愈远,年的变化就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