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打碎美丽的谎言

高源

如果没有谎言，生活该多无趣和残酷啊，长大之后知道童话是假的。却还是爱读；知道传说是有意编造的，却还是愿意打动。这不是无知和逃避，这是性情和淡然。

和朋友們聚会，喝下午茶，无论甜品菜单有多丰盛，我也总是不假思索地选择提拉米苏。为什么？若论味道和口感，我其实更喜欢芝士蛋糕，但自从听说过提拉米苏的故事，我对这小东西的偏爱就一发不可收了。舌头无所谓。心里浪漫更重要。

很多时候人都是这样，做选择时不切实际，只因某种情结作祟。

与爱情、温馨相关，提拉米苏的故事广为流传：二战时，一个意大利士兵要出征，他的妻子为了给他准备食物，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手指饼干、芝士、朗姆酒、可可粉等，都做进了一个蛋糕，起名叫Tiramisu（提拉米苏），据说这个词在意大利文里的意思是“带我走”。从此，提拉米苏就成了爱情的代名词，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无数与我一样的少女的心。

可是后来我得知，提拉米苏的故事根本没有那么浪漫，那个传播甚广的版本其实是国内商家为了营销而编造的。提拉米苏的真实起源，讲来实在平淡至极，情节朴素：1971年，住在意大利北部城市特雷维索的Alba刚生完小孩，身体十分虚弱。她的婆婆给她做了传统甜品萨芭雍，为了提神，又在其中加了咖啡。Alba从中获得灵感，与自家餐厅的厨师一起研发了新款甜点Tirarnisu。Tirarnisu直译为pick me up，在这个故事的语境下，应当是“唤醒我”“让我打起精神”的意思。

好吧，我承认这消息让我失落了一阵子。不过，之后我喝下午茶的时候依旧会点提拉米苏。其他蛋糕愤愤不平了：都告诉你真相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我想说，如果没有谎言，生活该多无趣和残酷啊。长大之后知道童话是假的，却还是爱读；知道传说是有意编造的，却还是愿意被打动。这不是无知和逃避，这是性情和淡然。

除了提拉米苏，还有很多附着了爱情故事的知名品牌，很大程度上，它们就是靠了那些故事和理念而顺利地拓展市场，深深扎根于人们心中。最大的玩笑，莫过于钻石。有些观念，说得多了久了。人们就会视之为理所应当，不假思索地接受游戏规则。

事实上。“A diamondis forever”（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在1950年代只是一句广告语。钻石与爱情联系在一起，这种观念一旦深入人心。全世界期盼爱情天长地久的人好像就没了其他选择，哪怕花上几年的积蓄，也要买一颗钻石，借以表达自己的强烈爱意。

这类例子数不胜数：哈根达斯的广告语让人招架不住，“爱她，就带她去吃哈根达斯”；德芙的凄美故事告诉人们。“Dove”这个名字的寓意是“Do you love me”……

初识真相。我也深感荒谬可笑，鄙夷那些盲目轻信的消费者。一想到商家利用情感作为营销策略，培养了一批慷慨的消费者。心里确实会不舒服。可是，知道真相之后的人，大多数还是会像我一样继续消费下去。为什么？

你从没见过那只传说中叫“年”的怪兽。可你还是不辞辛劳不怕折腾地挤在春运大潮里回家过年，贴红色的春联放很响的鞭炮；你明知道往袜子里装礼物的不是圣诞老人而是爸爸妈妈，但你还是会期待平安夜。庆祝圣诞节；你早就明白魔术背后满是玄机，魔术师的袖口、衣领、手套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你还是会因魔术而眼前一亮，拍案叫绝；你被告知康乃馨的花语是人为设定的，母亲节只是商家大捞一笔的时机，但你还是会在那天买上一束。无论它的价格比平时翻了多少倍……说到底，这不是愚昧的问题。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但那么多成人依旧深爱。他们并不幼稚，他们当中的很多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我们有必要知晓真相，我们应当意识到那些美丽的触动背后都是暗含心机的谎言；但如果有人因噎废食，与那些谎言不共戴天，我们也会觉得他不通情理。美好的故事、传说、谎言，都是用来干吗的？它们不能吃不能用，只能拿来忽悠人。但生活就是如此。仅有物质和真相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一些痴傻的，无用的，不计后果和代价的，能够抚慰心灵的东西。

所以，提拉米苏的真实起源是什么，对我这个不研究食物历史的人来说，根本不重要。那个爱情故事是假的？无所谓。你尽可以打碎它，而我的偏爱并不会因此动摇。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