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烨
2017年2月11日,俄罗斯当局对专门为2018年世界杯而扩建的泽尼特体育场进行了开放测试,邀请了10000名观众前来观看赛车、自行车技巧赛等一系列体育比赛。
开幕式上,赛车、飞车、舞蹈,甚至还有一只熊表演骑车……人们沉浸在欢呼和掌声中,几乎没人会注意到场馆两三百米外一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成堆的巨大集装箱静默地面对面站立,被铁丝网与外界隔离开来。
那是朝鲜劳工在俄罗斯长达数年之久的“家”。据外媒报道,泽尼特体育场的建筑工人中至少有110名朝鲜劳工,这些人多为男性,已经成家,在朝鲜国内被选中后,统一送往圣彼得堡,在工头的集中管理下做工。
白天,這些人至少连轴转工作10个小时;收工后,他们就伴着夜色进入约10人一间的集装箱,等待黎明再次到来。
2016年11月,一位朝鲜工人心脏病突发,死在泽尼特场馆外的集装箱里。国际足联不得已前来调查,确认了俄罗斯使用朝鲜血汗工人的事实,但此后则再无下文。
2017年8月4日,包括中国在内的联合国安理会15个成员国一致通过由美国起草的新决议,对朝鲜实施第七轮制裁。这是针对朝鲜的最大规模的经济制裁,也是联合国10年来通过的针对单个国家的最严厉惩罚,决议中明文禁止各国接收来自朝鲜的新劳工。
“送给城市的礼物”
据媒体报道,相对制裁的“姗姗来迟”,朝鲜劳工已在俄罗斯的土地上“耕耘”数年。
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伐木营地,在圣彼得堡的足球场,在海参崴普通家庭的粉刷墙边,朝鲜劳工的身影常常出现。早在苏联时期,朝鲜就开始向远东地区的伐木场输送劳工。这一规模近年来有所扩大。
韩国劳务出口是朝鲜重要的外汇来源。根据朝鲜战略中心2015年发布的报告,俄罗斯已经成为朝鲜劳动力的最大使用国,有2—2.5万名朝鲜人在俄各地务工,主要从事建筑施工、纺织等工作。荷兰研究机构莱登中心认为,欧盟国家目前也有5万名朝鲜劳工。
在俄罗斯,朝鲜劳工被认为是物美价廉、工作效率最高的工人。2016年夏,泽尼特项目因管理不善、效率过低及腐败等问题迟迟无法完工。此时,距离原定结项时间已经迟了八年,花费翻了六倍,而世界杯将在两年后准时举行。时间紧迫加上资金不足,圣彼得堡市副市长阿尔彬决定召集建筑公司“免费”为项目干活,作为“献给这座伟大城市的礼物”。
上令下达,建筑公司想到了朝鲜劳工。8月底,一家名为达尔皮特斯洛的建筑公司带着60个朝鲜人出现在工地上。这些朝鲜人被分配做粉刷工作。很快,借助中介和中间人,其他建筑公司也纷纷组建了自己的朝鲜施工队。
朝鲜工人似乎“被隐身”,官方资料中看不到他们的记录,来自吉尔吉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白俄罗斯等国的工友们也与他们几乎没有沟通。“他们像机器人一样只会工作,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就像没有生命似的。”一位体格魁梧的俄罗斯工人说。对他们而言,朝鲜劳工沉默寡言,语言不通也不好亲近。而在当地公司看来,朝鲜工人勤勉有序、守纪律,能够毫无抱怨地持续工作,一周无休,而日薪则不到15美元,比其他外籍劳工便宜数倍。不过,这些工资大部分不会到达工人手上。
劳工逃跑或波及家人
除了泽尼特馆,圣彼得堡周围的高层旅馆、公寓楼也都留下了朝鲜建筑工人的足迹。这些人不会说俄语或英语,只是埋头苦干。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里,就看看朝鲜和苏联电影。联合号斯托埃建筑公司雇用了200个朝鲜人,主管玛尔萨·库赛诺维说,根据需要,他们能任意延长朝鲜工人的工时,政府会通过队长来管理、控制他们,他们的纪律性很好,而且绝对不会逃跑。
可在过去的10年里,至少有200多人向俄罗斯移民局请求获取移民身份。早在2014年,俄罗斯就和朝鲜签订了引渡协议,规定试图逃跑的劳工将被强制引渡。一旦被遣返,逃跑记录将让劳工面临更严重的惩罚,甚至波及家人。
朝鲜劳工刚到俄罗斯,护照等身份证件就会被收走,在严密的看管下进行工作。尽管很辛苦,能被派往俄罗斯仍是有吸引力的,不仅因为这可能是此生唯一“睁眼看世界”的机会,还因为俄罗斯相对而言较为自由。为了能来俄罗斯,劳工甚至需要交钱贿赂官员。
根据韩国首尔人权团体朝鲜人权数据库估算,朝鲜政府每年可以从被派往俄罗斯的劳工身上至少赚取1.2亿美元。该团体称,朝鲜政府会拿走林业工人80%的工资,以及建筑劳工至少30%的工资。还有一些钱被额外扣掉,用于支付生活费、强制性供款给所谓的忠诚基金以及进行其他“捐赠”。
随着卢布贬值、国际制裁范围扩大,以及朝鲜国内快速推进核项目与导弹项目的需要,劳务出口占据朝鲜海外收入来源的比例越来越重,工人充公的工资数额也在不断飙升。
“这里的生活比朝鲜好得多”
“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这些朝鲜工人都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了。”人权律师奥尔加·崔特丽娜说。她曾协助过一名朝鲜劳工金从西伯利亚伐木场逃走,在俄罗斯活动人士的帮助下,为金找到了栖身之地。
金曾在军队服役10年,这是朝鲜人为国家服务的最低年限。此后不久,金被派到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小山村里进行伐木工作。他被告知,自己有责任帮助他的祖国和家人。
作为伐木工,金和其他工人必须一刻不停地干活,忍受着苦闷和劳累。他们生活在圈定的营地里,没有自来水,没有条件洗澡。每天的供给是一个苹果、一个鸡蛋和少量米饭。金的身上被蚊虫咬了个遍,身边随处可见虱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即使有国内家人作为“牵绊”,金也受不了了。
他逃走了。没有钱,没有身份,金一路向西,疯狂地跑了几个月,靠打零工为生,直到遇上一个俄罗斯女人,她帮助了金,两人产生了爱情。金有了新的家庭,虽然仍在流亡,但至少新生活已经开始。
2016年秋,金寻求庇护身份未果,反而被俄罗斯警方带走。俄罗斯警方联系了朝鲜官员,对方还带来了其朝鲜家人的亲笔信,信中说到家人都很想念金,督促金赶紧回国。回国面临的惩罚不言而喻,金只能假装没看见。他觉得,这些信是家人被迫写的,不写的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金最后得以留在俄罗斯,未被遣返。奥尔加正在帮助他得到联合国难民署的协助,让他在俄罗斯的妻儿前往更安全的国度。不过,他已经无法确定,家人是否还活着。
俄罗斯对于使用朝鲜劳工并无多少遮掩的意思。“他们不是奴工,而是苦工。而且这里的生活比朝鲜好得多。”前俄罗斯驻平壤外交官多格奥尔基·托洛拉亚说。
据美国《外交》杂志分析,俄罗斯在批评朝鲜核试验上一向毫不留情,但行动上却很少匹配,俄罗斯高层甚至希望不断提高俄罗斯对朝鲜的影响力,以此增加其在东北亚地区的地位权重及在美俄博弈中的筹码。
种种迹象表明,俄罗斯在朝鲜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正不断加大:扩展俄朝煤炭、矿产业务将开通海参崴和朝鲜罗先特别市之间的轮渡线路。
2017年3月,俄朝两国举行了有关劳动移民的相关部门磋商。俄方提出了旨在扩大朝鲜劳动移民的中长期计划。据统计,制裁得到俄罗斯劳务许可。在俄工作的朝鲜人超过4万人,和5年前相比翻了一番。
与此同时,连续三年,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年祝福中将俄罗斯列在第一位。
〔原载《华声》2017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