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听雪

2018-03-26 12:29郑华坚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3期
关键词:桦林泡子乌兰布

郑华坚

在乌兰布通的草原上,南井是一个边远的小村。早上五点半,天还未亮,我们的越野车已走进了漫无边际的雪野中。

车,循着雪地上留下的车辙小心地行驶着,炫目的灯光把前方的雪地照得一片惨白,萧索的雪花在挡风玻璃上轻扬。司机老程说,在草原的雪地上行走,车辙就是路。沿着雪地上逶迤的车辙,我们把一道道的沟壑、一个个的山包轻易地抛在车后。当车穿过一片桦树林,老程突然把车停下,并把车灯关掉,然后对我说:前面就是南井村!只见一个弓形的山坳上零零星星地露出二三十间房子,在熹微的月色下显得白茫茫的。

村子没灯,很安静,安静得让你感受到它酣睡的鼻息。因为我们要上村庄的后山,所以车必须要穿过村庄。老程把车开得很慢,慢得有几分像蹑手蹑脚,怕把这沉睡的村子惊醒……

我们爬上了后山,站在高处,村子一览无遗:旷野之中,山丘之下,三面环山的南井村银装素裏,东边连绵的麦田依稀可辨。羊圈、牛栏、草垛、瓦房依山而筑。随地丢落的农具也成了这村子里精致的摆设。山上是雪,沟壑是雪,瓦顶还是雪!我想呀,此刻于屋一隅,盘腿炕上,煮一壶香茶,褪去红尘,心如梨花。听雪落瓦沟簌簌的声音,品窗外雪花盈盈落下的潇洒,又是何等的风流啊!快看呀,日出了!听到老程的叫声,我马上收住了翩翩浮想的翅膀,顺着东方斜射过来的一缕曙光,村子西边的山脊桦林被一点一点地染红了。太阳宛如一把追光灯,把晨光从山顶慢慢地投射到村子里。树梢、屋顶和草垛上的雪渐渐地映得酡红了。刚刚升起的炊烟显得婷婷袅袅,牛群一步一步地从村口走出来了,原来沉寂的村子一下子变得灵动起来了。如果说日出前的南井村是一幅恬静水墨画,那日出后就是一幅色彩绚烂的油画!

老程见我放下相机,呆立着,连忙问:“这么美丽的景色不拍了?”我笑了笑说:“我想听听雪的声音。”

1690年,入侵塞罕坝的漠西首领噶尔丹在乌兰布通山凭着堑深林密的地利伏兵两万余人,并用上万头骆驼,缚蹄卧地,背负木箱,盖予湿毡,环绕乌兰布通山构筑了一道防线,称为之为“骆城”,与康熙亲征的清军对阵。是年八月,清军调集上万门火炮对“驼城”炮轰,从“骆驼阵”上撕开的缺口,数万名清军骑兵挺枪跃马杀入敌阵,噶尔丹溃败。担任左翼追击的是康熙的舅父佟国纲,他身先士卒,一路沿河追杀敌军,不幸被敌军火枪击中阵亡。后人为纪念这位国舅就把泡子河称为“将军泡子”。

随着老程的讲述,我的思绪穿过了時空,飞快地链接了这场数万人决战的情景:草原上旌旗猎猎,鼓角齐鸣。穿云裂石的炮声,铁马腾蹄的厮杀。无数道剑光戟影,数不清的人仰马翻。死伤枕藉,血流成河!哦,壮士的血啊,又化成了地图上一道又一道的红线。

车经过路边的一条深沟,剧烈的颠簸把我错落的时空复位了。老程说:“我们要进入将军泡子了。”

眼前的将军泡子空旷寥廓,山如玉簇,地似银妆。原有的泡子河早已被冰雪覆盖了,变成了一片低洼的雪地。斜阳下的几个蒙古包成了将军泡子最醒目的地标。哗,前面有奔马!老程忽然叫了声,显得特别的兴奋。原来右边不远处的桦林聚集了一群人,老程眼尖,一眼就看出这是拍摄奔马的人!是的,到坝上能拍摄到奔马也是我心仪已久的愿望。老程很快就与拍摄奔马的团队沟通好了,让我参加了他们的活动。奔马选点在一个桦树稀疏的小山上,驱马人是一对穿着蒙古民族服饰的父子。当驱马人甩响了手中的马鞭,马群从桦林里狂飙而出,如闪电似流星,四蹄腾空,呼呼生风。铁蹄踏雪,雪花纷飞,沉寂在这草原上的历史又被这一双双马蹄刨开。当年万马奔腾,翻沟越堑,奋力冲入敌阵的马蹄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历史没有重播,只有追忆。但“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总是令我荡气回肠!群马远去,烟尘消散。

只有将军泡子上的奔马,才会将被雪掩藏的马蹄声一次又一次地回放。

我们来到北沟已是傍晚时分。

公路两边低矮的山丘如棉絮般铺满了雪,轮廓迷蒙的灰云混在山丘上,让人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云。几匹在埋头觅食的马儿,更让我感觉到北沟的寂寥。老程似乎读懂我的心思:没有太阳不要紧的,可以拍些片子做成黑白,效果也挺美哦!是的,对于摄影人,我也相信极端的天气会有特殊的效果啊。于是,我便追着马儿拍过不停。没有阳光,北沟很快黯淡下来了。

就在我不再抱有什么希望的时候,西边灰黑的天空裂开一条缝,金黄色的太阳如人睁开的眼睛突现在面前:哇,天眼!我一阵狂喜,快速地按动了相机的快门……就在我惊叹上天会有如此神奇的景观时,天眼的右边竟出现了一截彩虹!哇哇,奇景,奇景啊!我飞快地揿动快门,把这一刻定格在我激动的心里!

约五分钟左右,天眼和彩虹就销声匿迹了。

我怀疑眼前看到的奇景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竟然按下了相机的回放键去证实自己。唉,谁知道呢,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阴天,却遭遇风云突变,化幻出海市蜃楼般的美景。正当我心里窃窃偷笑的时候,天又下起雪来!这老天呀,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思,把我心里想要的一切都变给我。我快步走上了公路,摘去了口罩,仰起了脸,让那翩跹飘落的雪花,亲吻我的脸颊、亲吻我的嘴唇、亲吻我喜滋滋的眉梢!

这时,桦林旁边的几匹马正狐疑地望着我,似乎对我舒心的笑有点莫名其妙。

责任编辑: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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