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英良
岳桦林真是一种感天动地的生灵!
早就听说过传奇式的岳桦林,无数次的想象,已经升华为虔敬的心仪,但是,及见庐山真面,仍然像劈面亮起一道闪电,一股强大的电流直击心脏!.
在岳桦林生长的地方,没有其他树木,一棵都没有,陪伴岳桦林的,只有青青芳草。
只有青青芳草,“更远更远还生”的芳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芳草;一青一黄,一黄一青,亿万斯年就这样交睫般地闪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是的,只有在这天涯近处,才能感知芳草生命的超拔境界。任你天崩地裂,任你雷劈电灼,任你疾风暴雨,任你冰欺雪压,最卑微、最弱小的生命,却原来是最顽强、最蓬勃的族群。此刻,这个世界上蕃衍最盛、无可匹及的族群,温顺地匍伏在岳桦林的脚下,以最细密的生命语言,注释着永生的岳桦林。
“高处不胜寒。”这是宋朝一个长着茂密须髯的大诗人的感叹。
这种感叹,不知岳桦林有无?抬头望,往上不远处,是长白山峰顶,再往上,是伸手可扪的苍天。往下看,遥遥地,依次是针叶林带、针阔混交林带、阔叶林带,烟岚雾霭隐现,恍若隔世。
这里是长白山峰海拔1450米至2100米处,是疾风的竞技场,风速超过人类的百米记录,每秒11.7米,居中国之冠;这里是冷宫,最寒冷时达零下43.6度,能冻裂石头;这里自然也是冰雪之乡,一年中有9个月冰雪覆盖期,积雪最深达6尺。而这里,恰恰就是岳桦林的家,永远的家。
西风烈,不管春秋冬夏,常年猎猎西风的吹拂,使得岳桦林斜斜地撑在山坡上,树冠齐崭崭地朝向东南;像是一群沙暴中奋力前行的跋涉者,身子被吹得几乎倒地,但仍旧不屈不挠。哪怕以手拄地,绝不以膝跪地,一群跋涉者,衣带飘飞,长发飞扬,如一片燃烧的白火焰。
岳桦林生来本不该是这个样子。挺拔向上是树们共同的习性,拄地参天是它们共同的梦想。然而,风是这里最疯狂的掠夺者,连块石头都不放过。秀挺的岳桦树冠,刚在风的间歇中直起身来,旋即便被又一股风拦腰摧断。一棵棵岳桦树,遭遇着同样的命运;同样的命运,铸就了同样的品格。如同不死之鸟,砍掉一颗头,生出9颗;砍掉9颗,生出81颗。这天地间奇异的几何级扩张,造就了岳桦枝节丛生、森然怒张,如剑丛、如戟阵的峥嵘造型。这情景,令人想起那些人头落地而尸身不倒的古之烈士,令人想起《列子》所言“引颈而承伐,披襟而受矢”的英雄气慨,令人想起美学家韩玉涛先生所推崇的“斫头不屈”、“强项风雪”的美学风骨!
鲁迅先生说过:只有在大时代里,才能产生大家。何谓大时代?不是生,就是死,那才是大时代。信夫!长白山上的岳桦林,正是在“不是生,就是死”的当头,浴风浴火永生的。
岳桦林静静地矗立着,树老枝硬,苍劲郁怒;一本千丛,峥嵘离披。墨绿色的叶,蜡打似地点缀在黑白相间的枝干间,生机勃勃。
多么难得的宁静呀!我来时,正值7月中旬,我猛然想到,这正是你一年中不足3个月的生长期呀。宁静中的岳桦林美得惊人。可不知怎的,我的头脑中闪过的净是一些边塞诗中的意象:“平明日出东南地,满碛寒光生铁衣”,“乱斫胡兵缺宝刀”,“大将还朝,破斧缺钺”。
同时我头脑中还有一个固执的念头:那美少女般亭亭玉立的白桦树,应该是你的同族姐妹吧,你本应有同样水葱般的青春年华的。然而,你伸不出小白桦的兰花指,你只有一双青筋暴突、骨节粗大的手;你没有小白桦华丽的裙衫,你只有一袭鹑衣百结的粗布衣裳;你更无小白桦凝脂般的肤色,你皮肤燥裂、伤痕累累、创口重重……
那么,岳桦林,我该如何言说你呢?你这挺立于森林垂直分布最上限的不屈的精灵,高山苔原带的生命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