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坚
落日里,我把一株青草
收藏进胸口里
看着羊群走过,我听到了青草哭泣的声音,
突然觉得它们前世是我的子女,
今生我是它们的父母,
我用所有的积蓄圈围十万亩草场。
请说出你们的名字,
紫苜蓿,水稗草,白茅草,芦苇,
你们得先在我的梦里扎根。
在落日之前,远离我的牧场,
牧羊人,勒勒车,长调突然丢了,
白毛风排着队在寻找,炊烟的线断了。
蒙古包的灯火始终没有点亮,草原白酒已经开坛,
醉酒后,我得兑现我的承诺,
在落日里,我把一株青草收藏进胸口里,
虔诚地给它们指认回家的路。
一场雪的哲学
始终认为一场雪过后,雪地上有一封情书。
村庄越来越年轻,炊烟一次次做证,
风读懂,风也在偷偷为自己酝酿一封情书。
比如一口石井,渐渐上涨的故事,
界定在冰封与融化的临界点。
辘轳吊着白了头的往事,与一场雪有关。
打谷场里的稻草人,
准备着出嫁的梦,
身体里潜伏着成熟的谷粒,
它一遍一遍和雪花說。
也暗示过一只飞过的麻雀,
一阵风吹落身上,风吹落雪馈赠的嫁妆。
目光面向村庄的方向,
雪还在下,
简单的约定,稻草人的爱情在一场雪里。
蛙声里的村庄
堤岸上的风醒了,它一直摇晃车前子的梦,
蛙声里,稻苗也醒了,
它站直了身子,倾听自己拔节的声音,
季节,被六月装帧得有声有色。
夜深了,奶奶戴着铜顶针,
纳着细细密密的岁月,
窗外,一条崎岖的路伸向远方,
爷爷一袋接一袋地吸着老旱烟,
或明或暗的烟火里,点燃的只是叹息。
蛙声里,村庄也醒了,比启明星还早,
巷口,父亲的背影,在咳嗽声里更加沉重;
灶台边烧饭的母亲,轻哼着忧伤的小调。
我的泪,就是清晨的一场小雨,
我怀念了,不问地名,
手里握着的,是一个蛙声里的村庄。
大风吹来母亲的名字
大风吹过树林,那些枯枝纷纷坠落,
砸痛了蒲公英,紫花地丁,车前子,
这些都是母亲前世的名字。
我在大风吹来之前,已经默念了无数遍,
这些坠落的枯枝也砸痛了我的思念。
大风吹过村庄,
碾房不在了,石井不在了,打谷场不在了,
炊烟还在,榆钱还在,曼陀罗还在,
这些我也署上了母亲的名字。
大风吹过我的梦里,
醒来,所有的细节,我都已经遗忘。
窗外的大风敲打着窗玻璃,
我知道,窗外的大风,
一定吹来蒲公英,紫花地丁,车前子,
也会吹来炊烟,榆钱,曼陀罗的名字。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烂熟于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