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留美生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缘起探析——以留美生博士论文为中心的考察

元 青，王金龙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民国时期，撰写博士论文是留美博士生在美期间学术创作的主要形式。其中，以中国经济问题为选题的论文因其浓郁的现实关怀与鲜明的创作旨趣成为留美生博士论文中的突出代表。据袁同礼《中国留美同学博士论文目录（1905-1960）》以及1927年-1934年间华美协进社统计刊发的《中国留美学生硕、博士论文目录》等目录资料统计，民国留美生所撰写的以中国经济问题为选题的博士论文共计54篇①，内容涉及中国的财政、对外贸易、农业经济、货币金融、经济思想史、区域经济、运输经济学等诸多领域。探寻这些博士论文的研究缘起，自然对洞悉留美博士群体当时学术创作的时空环境裨益良多。本文即以搜集到的数十篇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的留美生博士论文及相关资料为中心，具体分析其研究缘起与影响因素，以管窥民国时期留美生中国经济问题研究的时空背景。

一

近代中国的留学运动发轫于中国之“学不能竟”，故而不得不“遣派学生而丐学于人”[1](P55)。留学生作为中西竞争的产物，其在产生之日就被赋予了学以救国的重任，以致被视为“起死回生之卢扁”[2](P79)。时至民国，留学已被视为教育甚至政治问题来看待。[3](P1)对于民国时期的留学生而言，通过域外求学期间的学术研究与创作，分析中国一系列现实问题的根源所在进而对症下药作以解答，就成为实现其学术报国志向的重要渠道。而这一经世致用、学以为国的家国情怀，在留美生所撰写的数十篇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的博士论文中显得格外耀眼，并成为这些博士论文研究与创作的首要出发点。

北洋政府时期，中央与地方财政皆破乱不堪，难有体系可言，财政问题已成为当时最突出的政治经济问题之一。而当时留美生考察中国财政问题的博士论文，则有的放矢地指向中国财政问题的方方面面，这也成为其创作的首要缘由。李权时在有关中国国地财政关系的博士论文中指出，受西方民主政治潮流影响，中国正陷入省与地方自治的剧痛中，如果没有中央与地方政府间财政上的合理划分，那么中国的地方自治就难以实现。他明确指出“这篇专题论文就是解决这一急迫政治财政问题的一次尝试”[4](P7)，其希望厘清地方政府与中央、省政府之间的财政关系来解决民初财政的混乱无序，进而推进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之现实旨趣颇为浓厚。寿景伟的论文为《中国的民主政治与财政》，其研究目的为“试图在顾及中国过去哲学、历史与当今现状的同时，通过与中国人民财政伦理、财政心理与财政社会相协调的方式，以期形成一种财政哲学”[5](P5-9)，以为中国民主制度的实行提供帮助。黄汉樑研究中国的地租则是因为“地租现在是中国政府面临的一个最迫切的问题”，其研究目的“是对中国当下最为重要的地租改革这一财政问题提供一个基础”，“希望这项研究能为解决这一问题做出自己的贡献”[6](P7，8)。黄凤华研究近代中国公债的论文，则“试图呈现中国内外债的历史并特别指出中国外债存在的各种问题”，并希望“这项专题研究能为这一充满困惑的问题提供一个解决的实际基础”[7](P7)。

协定关税以及由此引发的外贸问题，自鸦片战争以来就困扰着整个近代中国。留美博士生研究中国经济问题自然不能对近代关税贸易问题置之不理。留美生该类博士论文皆以解决近代中国关税贸易问题为直接目的。朱进言及其博士论文时指出：“是书何为而作哉？曰：将与列强解决中国关税问题也。”“是书旨趣，在详述现行关税之缺点及本国商人所受之痛苦，在指明关税失败半由列强无理半由中国自取。”[8](P1)朱进“一以供国人研究对于关税应有之主张，一以示吾人向列强置辩之方”的言辞，足以彰显其论文研究中所承载的浓厚现实旨趣与爱国情怀。陈维屏的论文虽以“清代中国海关的发展”为题，但其研究目的却直指承接晚清而来的民初关税制度。他认为出于道德、工业效率以及经济发展的考虑，值百抽五税则必须改变，中国必须诉诸保护性关税政策[9](PⅦ5-Ⅶ8)。其为祖国报以不平的爱国之情溢于言表。潘序伦的《美国对华贸易史》其研究目的则“试图根据中美贸易史的发展来解构未来发展趋势，并提出有助于改善太平洋两岸两个大国间的贸易、增强共同利益的建设性意见”[10](P作者前言)。将改善中美贸易关系的情怀寄托于博士论文的创作，可谓用情至深。李卓敏研究1885-1935年间中国银本位下中外贸易关系的论文，其现实性关怀也颇为浓郁：“中国于近几年纵使银汇继续下降，而商品贸易逆差亦有与日俱长之势，然白银之输入其势迄未稍减；此种矛盾现象，遂形成银汇下国际贸易理论最切要最费解问题之一”[11](P516)。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尤其是上世纪30年代初，受制于国际银价变动等因素，中国的币制改革与统一已经刻不容缓。当时的留美经济学博士生也对国内货币金融问题给予了深切关怀。林维英提及其博士论文研究目的时指出：“银价波动必然会影响中国外贸与国内物价水平。只有对白银统计有所熟悉，才能对中国外贸的价格变动与国内物价水平有明确认识。”[12](P2，3)这一现实性诉求正是其论文创作的首要缘由。胡先进研究中国的通货膨胀，是希望“通过对理论的检讨、发展状况的分析以及控制通货膨胀策略的评估之后，在论文最后提出一些使中国摆脱通货膨胀的建议”，他相信“健全的经济政策必定以健全的经济理论为基础，而自己的这项研究就是希望在理论与方法上为整个改革计划提供一个基础”[13](P3)。梁炳琪在谈到其博士论文选题时指出，“中国的货币、银行业处于混乱中，这使中国国内外贸易受到严重伤害”，而其论文则“尝试提出某些改善现状的措施，并说明如何才能使这些方法、措施得以最大效用的使用”。[14](PⅢ-Ⅳ)

中国自古以农立国，而民国时期中国“就其在天然资源及大多数国民从业之性质而言，迄未脱离农业国家地位”[15](P223)。中国的农业经济自然成为留美经济学博士生研究的重要领域。虽然他们在该方面的研究各有侧重，但皆源于关心中国农业发展的爱国之心。葛启扬的论文是对中美两国土地生产利用情况的比较研究。他认为通过对高度机械化的美国农业与机械化尚处初始阶段的中国农业进行比较，“会对中国更高效地发展机械化农业有很大帮助”[16](P166)。唐启宇在其博士论文中一开始就表明其研究目的，认为 “虽然已有学者对中国谷物与牲畜的生产等农业问题进行过研究，但出于农业政策与时俱进的考虑，对中国农业制度发展过程进行统一、综合的研究仍有必要”[17](P1)。孟庆彭的论文则是对影响中国农业发展因素的一项全面考察。“中国的耕地与其他农业发达国家相比相对较少”，“农业产量很难维持生存，只有很少的粮食可以储蓄起来”[18](P4，P5)。而正是落后的农业生产催发了他对资本、技术、人口等影响中国农业发展因素的研究。赵才标则通过对中国12个省中近三千个农场作物产量的统计分析得出了中国农业生产中存在单位产量低、农场面积小、人畜力使用率低等种种问题。[19](P3)他所提培育良种、使用机器、发展牲畜养殖、改良教育等适合中国农业发展的措施，也正是其研究目的所在。

此外，涉及中国经济思想史、区域经济、运输经济学、保险学等题材的博士论文，其研究也皆具经世致用、学术报国的现实性考虑。陈焕章指出“孔门理财学”的写作“本含有倡明孔教以发挥中国文明之意识，盖西人每多鄙夷中国，凡以为世界之文明，惟西方专有之，而中国从未占一席也”[20](P442)。其为儒教中国证言的爱国情怀不难窥见。黄邦桢研究孙中山的民生思想尤其是平均地权思想，是因为“总理之倡平均地权，乃防患于未然之道”，其实施已为当务之急，“否则待如欧美大地主之势已成，则比较容易解决土地问题之机已失”[21](P50)。其利用孙中山平均地权思想解决当时中国土地问题的想法颇具现实层面的考虑。徐墀研究中国的铁路则是由于“铁路已成为中国国内外政治利益的中心”[22](P5)，其希望通过对中国铁路发展历程的考察呈现出其所带来的重要经济、政治问题，论文直指关乎近代中国前途命运的铁路，充满着对国家前途的深切关怀。邓贤之所以研究中国的人寿保险，是因为近代“寿险事业，未能发达，是一种特别现象”，而寻找中国寿险发展缓慢的原因便成为其论文研究的直接原因：“中国寿险事业，不能发展，是有很多原因，欲研究这个题目，做一篇博士论文，也无不可。”[23](P158，159)

民国留美生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的这些博士论文虽在选题领域、具体方向上有所区别，但在研究缘起与研究目的上皆包含着论文作者们心系当时中国经济实际、为国而忧而虑而学而述的家国情怀。可以说，经世致用、学以为国的现实性考虑是这些博士论文选题创作的首要缘由。

二

20世纪上半期尤其是二战爆发前，受制于研究资料、汉语人才匮乏等主要因素，西方汉学界长期以来的中国研究多有隔靴搔痒之感，往往难尽其学术研究之旨趣。当时，马士的《中华帝国的国际关系》作为西方汉学界研究“近代中国最周全的一部历史”，也只是“以外国文献为依据的蓝皮书式的历史”[24](P111)而已。西方学者用自己的语言、资料自言自语式地研究中国已经不能满足西方汉学界对中国实际的迫切认知，他们需要真正熟悉中国实际、精通汉语的中国人向其亲自介绍中国。而民国留美生因其对中国现状、文献资料的相对熟知以及具有的中英双语语言优势，自然成为美国乃至西方学界了解中国的一个有效媒介。而这些以中国经济问题为选题的博士论文，很多都有受西方汉学界、经济学界影响的痕迹，有的甚至以应对西方汉学界、经济学界的学术研究诉求为直接创作缘由。

首先，这些研究中国经济问题博士论文的创作，很多都受论文指导教师的影响。在这54篇博士论文中，哥伦比亚大学能独占15篇，就与该校塞利格曼、夏德、魏特夫等汉学家、经济学家对中国的浓厚兴趣与学术倾向密切相关。塞利格曼虽为美国财政学泰斗，但对中国兴趣颇浓。他认为“中国文明是最古老、最伟大的文明之一，从文学、艺术和美学的观点考察，中国文明在许多方面都优于我们的文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这种文明让世界明白生命的真正价值为何物。”“然而，中国目前面临着恢复活力、焕发青春的巨大问题。由于中国在利用自然能源、科学控制自然方面的努力归于失败，中国还停留在欧洲几世纪之前的水平。”“现在我们看到一个年轻中国的成长烦恼。如果中国足够明智，它就能够发现缩小东、西方差距的捷径。”[10](P序一)而指导自己的中国学生对中国现实经济问题进行具体研究，分析中国落后的经济根源进而作以解答，就与以上观点不谋而合。哥大留美经济学博士生所撰写的十余篇有关中国经济问题的博士论文，绝大多数都是在塞利格曼指导下完成的，如陈焕章的“孔门理财学”、陈兆焜的“清代中国的税收制度”、魏文彬的“中国的货币问题”、朱进的“中国关税问题”、徐墀的“中国的铁路问题”、黄汉樑的“中国的地租”、黄凤华的“中国的公债”、施宗树的“中国的对外贸易”、李权时的“中国中央和地方财政：中央、省、地方政府财政关系研究”、潘序伦的“美国对华贸易史”、寿景伟的“中国的民主政治和财政”等。这些论文作者在其博士论文序言中皆对塞利格曼的指导做出了感谢。此外，夏德、魏特夫等哥大汉学家对陈焕章、冀朝鼎等人博士论文的创作也有直接影响。夏德是陈焕章博士论文指导老师与答辩老师之一，而魏特夫对古代东方治水（专制）社会的研究尤其是其研究古代中国时提出的“经济-政治核心区”概念，对冀朝鼎论文“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经济区与水利事业的发展”及其核心概念“基本经济区”[25](P6，7)有着直接影响。所以陈、冀二人在论文序言中分别对夏德、魏特夫给予了特别感谢。博士论文研究中国经济问题受导师影响的案例并非仅存于哥大，求学哈佛的任以都研究中国的铁路也有受其导师影响的痕迹。任以都谈及博士论文选题时回忆到：“在选择论文题目前，我却一直没想到研究铁路。原先，我主修的是英国史，尤其是British Empire部分，念了好些年了；在决定论文题目前，指导教授②就说，我为什么不选与中国有关的主题？因为我用不着花功夫研究中文。”[26](P53)将指导教师建议与自己的专业以及对铁路的兴趣相结合，就成为任以都博士论文“英国与中国的铁路（1902-1911）”选题创作的缘由所在。

其次，部分以中国经济问题为选题的博士论文，还以应对西方汉学界的研究现状与研究需求为直接创作缘由。留美生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的博士论文很多都以向西方介绍中国的经济实际或文献资料为优先出发点，这显然有应对西方汉学界研究现状、研究需求的考虑。施宗树在其有关中国对外贸易史的博士论文序言中指出，“虽然西方有关中国的著述已有很多，但其多不能从中国立场出发，而总是用西方自己的术语与观点来描述他们在中国的行为”，以致“中国总是被置于错误的位置上”，而其论文则希望“通过追溯中国自古到今与世界的商业关系历程”，“对那些误解中国的著述进行公平公正地修正”[27](P8-10)。魏文斌在博士论文前言中指出，希望其论文能使西方学界对中国货币的历史有所熟悉，因为在他看来，西方目前还没有相关主题的专著。[28](P5)陈兆焜博士论文的创作也有类似目的。他认为过去研究清代制度的一些著作在史实与地方制度多样性上还较为粗疏，故而清代税制仍有系统研究的必要，并希冀其论文能满足西方读者了解中国现代税制的期望。[29](P7)刘廷冕将中国关税制度与英、美、法、德、日等国进行比较研究，希望使中国的协定关税以及由此而遭受的不公得以真实、客观地呈现给西方，以让其了解真实的中国关税。[30](P5)李美步论文对中国农业文献资料的梳理与翻译，同样有适应西方汉学界研究需求的考虑：“由于该项研究是对中国经济史进行的首次现代意义上的考察，所以作者附上了所有重要的文献资料以作为日后开展进一步研究的参考资料”，“这些资料大部分尚属首次翻译，我在译为英语时尽量保留其典雅性与简洁性”[31](P14，15)。这显然有适应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了解中国的考虑。

无论是施宗树修正西方对中国的误解以让世界更公正客观地认识中国的对外贸易历程与对外贸易观，或是陈兆焜、刘廷冕等人向西方介绍中国真实的税收制度与关税政策等，还是李美步向西方引介中国古代的农业文献资料，他们的研究不仅仅是出于个人目的的考虑，背后也皆暗含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问题升温、急于了解真实中国的学术诉求。这种来自异域学术环境的研究诉求，也成为留美生选择中国经济问题作为其博士论文选题的重要推手之一。

三

除经世致用、学以为国的时代主题与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的学术需求外，留美博士生固有的学术传统与兴趣爱好，也同样对其撰写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的博士论文有着重要影响。相比于前两者，这种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往往更为直接与久远，而且留美生在博士阶段继续对其之前所学专业或感兴趣的内容进行研究，对其论文质量也可以说是一种保障。

首先，博士阶段之前的学习经历，对留美生博士阶段的中国经济问题研究有着显著影响。留美生在博士阶段研究中国经济问题，一般多与其硕士阶段、本科阶段甚至是早年的学习经历密切相关。陈焕章早年在万木草堂授业于康有为，学习今文经学，其后更是先后考中举人与进士，留美之前就已对中国诸传统经典驾轻就熟。“孔门理财学”的选题与创作自与其深厚的中学功底息息相关。赵才标硕士与博士阶段都是在康奈尔大学学习农业经济，而且其硕士论文与博士论文在选题上皆为对中国农业经济的研究：硕士论文为“1930年安徽霍山县121个农场的短期贷款研究”[32](P161)，而博士论文为“中国12省粮食产量的统计研究”。陈宪章本科在交通大学学习的是管理，对当时中国的交通管理情况较为熟悉，这为其后在纽约大学的博士论文“中国运输业的管理要素和操作效率研究”奠定了相关的专业知识基础。唐启宇本科阶段在金陵大学学习农业，硕士阶段在乔治亚大学学习植棉学，博士论文研究中国农业问题与其之前所学可谓相当契合。与唐启宇学习经历相似的是我国著名农业经济学家蒋杰，他的博士论文为“中国农业问题的经济分析”，这也与其本科阶段在金陵大学、硕士阶段在明尼苏达大学学习农业经济的经历相关。向景云的博士论文“中国土地占有权”则是其在本、硕学习经历基础上更为专门化的研究，因为其在清华与威斯康星大学所学专业分别为农业经济与土地利用。虎矫如的博士论文“四川盆地的农林业土地利用”虽在芝加哥大学完成，但早在其硕士阶段他就已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学习农业经济了。徐墀早年在唐山路矿学堂、本科在伊利诺伊大学学习的是铁路管理，所以其博士论文研究中国铁路问题就显得顺理成章。与徐墀经历颇为相似的是李温平，其在唐山交通大学主修的是土木工程，这为其博士阶段研究中国的铁路奠定了相关的专业知识基础。浦寿昌、浦寿海两兄弟都是密歇根大学的硕士，所学专业分别是工业与金融。其后二人在哈佛的博士论文分别研究中国的劳动政策与银行改革，这与其硕士阶段所学也基本一致。以上留美生在本科、硕士阶段的学习经历，可以说对其在博士阶段继续研究中国各类经济问题奠定了专业知识基础。

其次，留美生部分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的博士论文，其研究与创作也与论文作者们的研究兴趣密切相关。研究兴趣或受其授业教师影响、或与其家庭环境与早年特殊经历有关。但无论因何种缘由产生的兴趣，都对经济学留美生日后的专业选择甚至是博士论文研究方向起到了长久影响。魏文彬在其博士论文前言中提及研究中国货币问题的缘由时说：“我对这一课题的兴趣首先产生于在阿姆斯特学院跟随约翰·莫里斯·克拉克教授学习货币理论与银行学”，“此后，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中国货币的糟糕情况上来，这篇论文可以说就是在当时的阿姆斯特学院开始的。”[33](P5)李权时在其博士论文前言中感谢了芝加哥大学的亚瑟·莎芬教授，因为正是莎芬教授最先引起了他对财政的兴趣，而其在芝加哥大学的硕士论文就是研究的中国财政。[4](P8)陈国平在其博士论文“日本在华棉纺厂：一项国际竞争研究”的前言中，特别感谢了美国国际关系专家尼古拉斯·斯皮克曼教授。正是斯皮克曼首先引发了他对国际关系的浓厚兴趣，并使这一兴趣一直保持下来，直至完成其博士论文。[34](P1)如果说魏文彬、陈国平、李权时等人的研究兴趣主要是其授业教师引发的话，那么任以都、向景云、裘开明、寿景伟等人的研究兴趣则与其早年家庭环境或生活经历相关。任以都的父亲任鸿隽是学化学的，他对科学的热爱及对任以都攻读理科的期望，使后者 “日后对中国科技史产生兴趣”，而且任以都早年在京参观1935年全国铁路展览会的经历使他对中国铁路产生了浓厚兴趣。[26](P29，52，53)任以都幼时的家庭环境与生活经历为其日后博士论文选题奠定了基础。虎矫如对土地使用的研究兴趣也是由来已久。如其所说，自从对土地利用问题感兴趣之时起，他就急切地想要对四川盆地的土地使用情况做一综合性解释，其博士论文 “则是这一目的的一个研究结果，它代表了作者长期以来在该方面不断研究所做出的努力”。[35](Pⅱ)向景云对土地经济学的兴趣早在清华时就已确立。据其夫人刘德伟回忆，清华时期的向景云就已经确立了研究志向：“他将来一定会做农业改良方面的工作。中国90%的人是农民，假如土地政策好，农民就会富起来，那么农业就可以支援工业。”“景云想献身于农业经济改革，使90%的农民过上温饱生活。”[36](P52-54)寿景伟在其博士论文开篇即指出自己对中国财政的研究兴趣源于早年父亲的引导。[5](P5)裘开明12岁时就被其父裘廉芳送到汉口的文明书局做学徒，正是在文明书局一年半的学徒经历使裘开明喜欢上阅读并 “懂得了经济学的入门知识和商务管理的基本知识。图书学和经济学这两门学科奠定了裘开明在美国的求学基础”[37](P3)。可见，留美经济学博士对中国各经济问题的研究并非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很多早在攻读博士学位之前甚至是人生的早年就已有迹象可寻。

一般而言，博士论文的研究缘起主要与作者自身的学术传统与兴趣爱好相关，然而学术又难以挣脱时代的轨迹而自我生发，正所谓“一时代有一时代的学术”。民国时期的中国，国势倾颓，时运颇艰，身在其中的留美生当然不能置其身其学于事外而置家国于不顾。于是，他们在报效祖国的夙愿下进行着学术研究，在学术研究的志向中关怀着家国命运，从而使得经世致用、学以报国这一现实性的时代诉求成为该批研究中国经济问题博士论文的首要选题缘由。而以美国汉学界为代表的西方汉学界对中国的研究需求、留美生固有的个人学术传统与研究兴趣，作为学术环境与个人因素，也同样与时代交织、内化于这些博士论文的研究撰写中。民国留美经济学博士对中国经济问题的研究，可以说是时代、环境与个人三者共同影响的结果。

注释：

①这一统计不包括杨联陞“《晋书·食货志》译注”、何廷光“管子公元前7世纪的经济思想：特别考察最近的经济思想”、袁贤能“道家及相关哲学对中国经济思想的影响”、程其保“中国支持一个足够的公共教育的财政能力”、陈友松“中国教育财政之改进”、陈希诚“中国乡村合作的伦理和经济基础”、倪因心“中国人口的社会特征：人口结构和城市化”、李迪俊“孙中山的政治经济理论”等8篇博士论文，笔者将其分别归为历史学、哲学、教育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学科。

②任以都博士论文的指导教授为费正清与大卫·欧文二人，此处所指似为费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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