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堪称李贺诗歌注本的集大成者。王琦注书详于山川地理沿革的考订,故而其注引方志颇多。然其所引方志,或有讹误处,或有佚失者,因此有必要对其加以详考。该书卷一《送沈亚之歌》“烟底蓦波乘一叶”下所引《湘川记》为《湘州记》之讹。尽管历代典籍如《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等书中均有征引《湘川记》之处,且亦有目录书载录《湘川记》,却有种种证据表明这本书并不存在,历代凡征引《湘川记》处均为讹误。该书卷二《黄家洞》注引《上南志》,该书有可能为明代曾省吾所著。成书时间在万历元年(1573年)阴历九月九日至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之间。是为四川上川南道的地志。
关键词:《李长吉歌诗汇解》;《湘川记》;《湘州记》;《上南志》;曾省吾
作者簡介:刘美燕,华侨大学华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学及注释学研究(福建 厦门 361021)。
基金项目:福建省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JAS160038);华侨大学华文学院院级学术研究类课题(HW201704)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18)01-0113-09
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堪称李贺诗歌注本的集大成者,是研究李贺的必备文献,吴企明称其为“长吉诗注的佼佼者”吴企明:《长吉诗注质疑录》 ,《中州学刊》1982年第2期,第77页。。王琦注书仿李善注《文选》的体例,致力于“郡国州县之沿革,山川泉石之名胜,亭台宫室之创建,鸟兽草木之名状”(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686页。 ,故而其注引方志颇多。然其所引方志,则或有讹误处,或有佚失者,因此有必要对其加以详考,一方面有助于《李长吉歌诗汇解》的阅读和研究,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古代方志的整理和研究。
《湘川记》考辩
《李长吉歌诗汇解》第一卷《送沈亚之歌》“烟底蓦波乘一叶”下,王琦注引《湘川记》:“绕川行舟,远望若一树叶。”而《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八酒食部七(唐)虞世南编纂:《北堂书钞》卷一百四十八酒食部七,北京:学苑出版社,1998年。、《编珠》卷四补遗舟楫部“若树叶如莲花”条(隋)杜公瞻撰:《编珠》,《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8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07页。、《御选唐诗》卷二十七五言绝句六言绝句钱起《江行无题》下(清)陈廷敬等编:《御选唐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4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892页。、《御定渊鉴类函》卷三百八十六舟部舟三下(清)张英、王士祯等撰:《御定渊鉴类函》,[JP3]《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99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第453页。均有:“《湘州记》云:绕川行舟,遥望若一树叶。”引文几乎相同,但是所引书除了王琦题为《湘川记》外,余均题为《湘州记》。王琦此处所引书应误,因“川”“州”形近而讹。
首先,从校勘的角度来看,征引该条的书籍中,题为隋代杜公瞻的《编珠》多有争议,颇有学者以为不可信。那么《北堂书钞》是最早的书籍,其所载应较为可信。而其后其他学者的征引亦多与《北堂书钞》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事实上所谓的《湘川记》,尽管历代典籍也颇有征引,如《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且有目录书载录,却有种种证据表明根本不存在这本书,历代凡征引《湘川记》处均为讹误。这里略做考述。
考索宋朝以前书籍,《湘川记》既未见目录书著录,亦不见文献征引。从宋朝才开始较多地出现在各类文献中。故我们把论述的重点放在宋朝。
1从目录书的载录情况来看
《湘川记》在郑樵《通志·艺文略》始见录:“《湘川记》一卷,罗含撰。”(宋)郑樵:《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7,第781页。但除此以外,宋朝其他的公私目录书《崇文总目》《遂初堂书目》《直斋书录解题》《郡斋读书志》,元脱脱的《宋史·艺文志》,清代徐松辑的《四库阙书目》《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近人赵士炜辑的《中兴馆阁书目》《中兴馆阁续书目》均未见著录。郑樵《通志·艺文略》是在《群书会记》的基础上,参考了《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崇文总目》、荆州的《田氏书目》等形成的,该书中很多书籍都属抄录,而非目验原书,且未能详核。《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通志”条云:“《地理略》则全抄杜佑《通典·州郡总序》一篇,前虽先列水道数行,仅杂取《汉书·地理志》及《水经注》数十则,即《禹贡》山川亦未能一一详载……《器服略》,器则所载尊彝爵觯之制,制既不详,又与《金石略》复出;服则全抄杜佑《通典》之《嘉礼》,其《礼》《乐》《职官》《食货》《选举》《刑法》六略,亦但删录《通典》,无所辨证。至《职官略》中,以《通典注》所引之典故,悉改为案语大书,更为草率矣。《艺文略》则分门太繁。又韩愈《论语解》《论语类》前后两出。张弧《素履子》儒家、道家两出。刘安《淮南子》道家、杂家两出。荆浩《笔法记》,乃论画之语,而列於《法书类》。《吴兴人物志》《河西人物志》,乃传记之流,而列於《名家类》。段成式之《玉格》,乃《酉阳杂俎》之一篇,而列於《宝器类》,尤为荒谬。《金石略》则钟鼎碑碣,核以《博古》《考古》二图,《集古》《金石》二录,脱略至十之七八。《灾祥略》则悉抄诸史五行志,《草木昆虫略》则并《诗经》《尔雅》之注疏,亦未能详核。盖宋人以义理相高,于考证之学罕能留意。”(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448—449页。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通志》于考证方面的粗疏。《通志·艺文略》于诸家目录书之外独录《湘川记》本就可疑,而撰者又署罗含,则更添疑惑处。
罗含,《晋书》载:“字君章,桂阳耒阳人也。”(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403页。大约生于永兴至永嘉初(约304—309年),卒年大约于太元六年至太元十年(381—385)鲍远航:《罗含<湘中记>考——水经注征引文献研究之一》,《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97—101页。。罗含的生平情况主要保存在《晋书》《世说新语》《太平御览》《艺文类聚》,但其著述情况这些文献均未记载。从宋前典籍征引情况来看,其撰有《湘中记》一书。后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卷三十八《湘水注》[JP3](后魏)郦道元注,杨守敬、熊会贞疏,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水经注疏》,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121页。《后汉书》卷一百十二《郡国志》第二十二梁代刘昭补注(南朝宋)范晔著,(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483页。、《白氏六帖事类集》卷二(唐)白居易撰:《白氏六帖事类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74页。、徐坚《初学记》卷五地部上衡山第四“九向三峰”条、“舜歌禹啸”条、“鸟书鹤舞”条(唐)徐坚等著:《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97、98页。均征引“罗含《湘中记》”的内容,而未见有文献记载罗含著有《湘川记》。
宋代目录书记载的罗含著述情况,除《通志·艺文略》外,现罗列如下:
《崇文总目》:“《湘中山水记》三卷,中散大夫桂阳罗含君章撰。”(宋)王尧臣等编次,(清)钱东垣等辑释:《崇文总目(附补遗)》,《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96页。尤袤《遂初堂书目》:“《湘中山水记》三卷,罗含撰卢拯注。”(宋)尤袤:《遂初堂书目》,《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6页。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湘中山水记》三卷,晋耒阳罗含君章撰,范阳卢拯注。其书颇及隋唐以后事,则亦后人附议也。”(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華书局,1985年,第255页。陈振孙所录书多其所亲寓目者,较为可信,因此宋朝出现了一本罗撰卢注的《湘中山水记》是无疑的。
鲍远航《罗含<湘中记>考——水经注征引文献研究之一》云:“宋《崇文总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均作《湘中山水记》,殆其全名。” 鲍远航:《罗含<湘中记>考——水经注征引文献研究之一》,《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97—101页。事实上,《湘中山水记》并非《湘中记》全名,而应是卢注本。首先,《湘中山水记》同样未见前朝文献著录、征引,为何在宋朝突然出现?其二,宋代文献在征引罗含作品时,仍大多引《湘中记》,而鲜用《湘中山水记》之名,如《太平御览》卷三十九地部四衡山、卷四十九地部十四石燕山、卷一百七十州郡部十六永州、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卷三十九“回棹”下注,等等,未及全列。如果《湘中记》又叫《湘中山水记》,且宋代亦存,那为何宋人征引却不约而同题《湘中记》,而不用其全名?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完全是两本书,罗含原著名为《湘中记》,而卢注本则题为《湘中山水记》。而《湘中山水记》如陈振孙所说“其书颇及隋唐以后事,则亦后人附议也”(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55页。,已非罗著原貌。所以宋代学者仍更推崇《湘中记》,故仍引旧书。
宋典籍征引罗含作品,大多题《湘中记》,惟见《太平广记》卷三百九十九水“湘水”条引罗含著作题为《湘川记》。《太平广记》“湘水”条:“湘水至清,深五六丈,下见底,碎石若樗蒲子,白沙如霜雪,赤岸若朝霞。出罗含《湘川记》。”(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03页。而该条在《太平御览》卷六十五地部下“湘水”条亦被征引,但是题为《湘中记》,且《太平御览》卷七十四地部三十九“沙”条:“《湘中记》曰:白沙如霜雪,赤岸似朝霞”(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93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723页。,显为该引文的后半段,亦题为《湘中记》。
编修《太平御览》《太平广记》者为同一批人,其所引相同文字却称不同书名,必有一误。检宋前文献,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八记载:“《湘中记》曰:湘川清照五六丈;下见底石,如樗蒱矣。”[JP3](后魏)郦道元注,杨守敬、熊会贞疏,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水经注疏》,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152页。白居易《白氏六帖事类集》卷二:“《湘中记》曰:湘水至清,虽深五六丈,见底了了然。其石子如樗蒲大,五色鲜明,白砂如霜雪,如朝岸。”(唐)白居易:《白氏六帖事类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74页。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八山部下水部上:“《湘中记》曰:湘水至清,虽深五六丈,见底了了。石子如樗蒲矢,五色鲜明,白沙如霜雪,赤岸如朝霞。”(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48页。这些文献所征引尽管文字略有不同,但为同一条无疑,其均题为《湘中记》。以此来看,《太平广记》所谓“罗含《湘川记》”应是“罗含《湘中记》”之误。
综合以上材料,我们可以认为,罗含所著书为《湘中记》,其在宋代有一个卢拯注本,题为《湘中山水记》,而无《湘川记》。
再由此我们得出结论,郑樵《通志·艺文略》:“《湘川记》一卷,罗含撰”(宋)郑樵:《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781页。一条是颇为可疑的。
2从宋代文献征引情况来看
宋代文献征引《湘川记》最多、最集中的是《太平御览》,因其与《太平广记》编撰者同,故一起罗列如下:
《太平广记》卷三百九十九水“湘水”条:“湘水至清,深五六丈,下见底,碎石若樗蒲子,白沙如霜雪,赤岸若朝霞。出罗含《湘川记》。”(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03页。
《太平御览》卷四十九地部十四“乌龙白骑山”条:“《湘川记》云:汝城县东有乌龙白骑山,远望似城,有黑石如龙,白石如马罗列,号曰:乌龙白骑山。”
《太平御览》卷四十九地部十四“文斤山”条:“《湘川记》曰:耒阳文斤山上有石床,方高一丈,四面绿竹扶疏,常随风委拂此床,大旱则祷雨时应。”
《太平御览》卷四十九地部十四“钱石山”条:“《湘川记》曰:“曲江县东有钱石山,其状四方有石台,其石三面壁立其上,碎石如钱,故谓之钱石山。”
《太平御览》卷四十九地部十四“采玉山”条:“《湘川记》曰:曲江县有采玉山,卉木滋茂,泉石澄澈,相传云采玉于此,因以得名。”
《太平御览》卷四十九地部十四“玉山”条:“《湘川记》曰:玉山下有庙,曾有人得玉瑛于此。有银山、白石山、越王山、又浮山,其地蹑一处则百余歩地动。”
《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十七药部四“石钟乳”条:“《湘川记》曰:湘东阴山有黄坑山出钟乳。长沙湘乡县出钟乳,季秋入穴六七里乃得。”以上6条出自:(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90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552、552、553、553、553、682页。
以上所征引条目,第一条《太平广记》“湘水”条,前面我们已经辨析过了,大体可以认为《湘川记》应为《湘中记》之误。
第二条 “乌龙白骑山”条,未见宋前典籍载录。但是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五十七云:“乌龙白骑山在永兴县,《寰宇记》引《湘中记》云:汝城县东有乌龙白骑山。远望有黑石如龙,白石如马,两面罗列故号曰乌龙白骑山。”(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2074页。今本《太平寰宇记》未见有此条。王象之称《太平寰宇记》所征引的这条内容与《太平御览》文字几乎相同,但是却题为《湘中记》,因为未能有其他文献相校,未能明何者为是,但“乌龙白骑山”一条从《湘中记》中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第三条 “文斤山”条,徐坚《初学记》卷八州郡部曰:“《湘州记》曰:文斤山上有石床,方高一丈,四面绿竹扶疏,常随风委拂。”(唐)徐坚等著:《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91页。宋佚名《锦绣万花谷》卷六曰“邵州”条载:“文斤山有石床,方高一丈,四面绿竹扶疏,常随风委拂。出《湘州记》。”(宋)佚名:《锦绣万花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第372页。
《湘州记》较早见于文献记载。《齐民要术》征引1条,《水经注》1条;此后,《北堂书钞》征引2条、《后汉书》章怀太子注1条,《艺文类聚》1条、《初学记》13条、李善《文选》注1条、《白氏六帖事类集》1条。而宋代文献征引就更多了,仅《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征引就达28条,《广记》2条,《御览》26条,此不一一罗列。
《隋书·经籍志》有两条《湘州记》的载录:“《湘州记》二卷,庾仲雍撰”,“《湘州记》一卷,郭仲产撰”(唐)魏徵等:《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983、985页。;《新唐书·艺文志》载:“《湘州记》四卷”(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04页。;郑樵《通志·艺文略》载:“《湘州记》四卷”(宋)郑樵:《通志》,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781页。;而在诸征引《湘州记》的文献中,《白氏六帖事类集》卷二题庾仲雍《湘州记》。《初学记》卷一天部上、卷五地部上题庾仲雍《湘州记》。《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的征引则有题郭仲产《湘州记》、庾穆之《湘州记》、庾仲雍《湘州记》、甄烈《湘州记》。其中庾穆之、庾仲雍为同一人鲍远航:《庾仲雍<湘州记>考证与辑补》,《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第155—158页。。则《湘州记》至少有署名郭仲产、庾穆之、甄烈三种。
庾穆之,字仲雍,当为东晋或晋宋之际人,撰有《湘州记》2卷、《江记》5卷、《汉水记》5卷,《寻江源记》五卷。鲍远航:《庾仲雍<湘州记>考证与辑补》,第155—158页。《水经注》对庾穆之的作品颇为重视,有多处征引。
郭仲产,生平情况未见典籍记载,然其作品早在《后汉书》梁代刘昭的补注《后汉书》卷一百十三“郡国志”第二十三引郭仲产《秦州志》内容。、《水经注》中就有征引[JP3]《水经注》对郭仲产的著作颇为重视,多处引用。卷二十引1处,卷三十一引7处,卷三十二1处,卷三十三1处,卷三十四2处。,可见其应是南北朝之前的人。其著作除了《湘州记》外,历代典籍还征引过《南雍州记》《秦州记》《荆州记》。
甄烈,生平情况亦未见典籍记载,然其书较早见《太平御览》征引,《太平御览》成书于太平兴国八年(983年),可见其为北宋前期或之前人。
《湘州记》的出现比较早,但《湘川记》如前所说,在宋之后才较多地在各种文献中出现,而宋之前文献皆未见有记载,故即使存在此书也应在宋之后。但《太平御览》“文斤山”下这条引文在唐时文献《初学记》已有征引,可见该条应是出于《湘州记》而非《湘川记》。且《锦绣万花谷》所载该条题《湘州记》,亦可作为一旁证。只是未能确定是谁之《湘州记》。
第四条 “钱石山”条,徐坚《初学记》卷八州郡部亦引:“《湘州记》曰:曲江县东有泉石山,其状四方若台榭。其南有石,三面壁峭,其上有钱,故谓之钱石。”(唐)徐坚等:《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92页。《舆地纪胜》卷九十景物下:“钱石山,《湘州记》云:山状四方有台。其石三面壁立,上有碎石如钱,故名。”(宋)王象之撰:《舆地纪胜》,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2895页。这几处记载大略相同,然就文意来看,徐坚《初学记》“泉”应为“钱”之讹误,但总体上其所载意思最为明朗。而《太平御览》《舆地纪胜》文字颇有讲不通处,可根据《初学记》勘改。这条《太平御览》题为《湘川记》的引文,根据《初学记》似也应为《湘州记》的内容,理由同第三条,然为何本《湘州记》亦未明。
第五条 “采玉山”条,徐坚《初学记》卷八州郡部在引用以上“钱石山”一条后紧接着:“又曰:曲江县东有玉山,卉木滋茂,泉石澄涧,相传云昔有人采玉处。”(唐)徐坚等著:《初学记》,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92页。文字也大略相同,也应属于《湘州记》。理由亦同上条。为何本《湘州记》同样未明。
第六条 、第七条则未见其他典籍记载。
从以上材料,《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所征引7條文献里面,有1条可以肯定出自罗含《湘中记》,1条可能出自《湘中记》,有3条出自《湘州记》,仅有2条未见其他典籍记载。《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称为《湘川记》的引文或属于《湘州记》,或属于《湘中记》,显非一部原创书籍。那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宋朝有人把湘州各类地志汇编起来,编辑成《湘川记》呢?《太平御览》《太平广记》编撰者的编撰态度是极为严谨的,在《湘州记》和《湘中记》仍存世鲍远航在《罗含<湘中记>考——水经注征引文献研究之一》以为《湘中山水记》即《湘中记》的全名,其“在南宋甚至到元代仍存在于世,但明后诸书都无著录,显然已经亡佚。”但事实上,明焦竑《国史经籍志》卷三史类仍载录《湘中山水记》三卷晋罗含。焦竑之载多以为不足为据。则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卷上亦载:“《湘中山水记》三卷罗含。”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所载多为其所亲见者。故《湘中山水记》至少在明代还存在。而《湘中山水记》应是罗书的卢注本,其面貌与罗含原书已大不一致,前文已论述过。至于罗含原书《湘中记》如鲍远航所说在明后诸书都不见著录,应是亡佚了。而庾仲雍《湘州记》鲍远航《庾仲雍湘州记考证与辑补》认为在北宋元符时犹存于世,南宋时期亡佚。故罗含《湘中记》、庾仲雍《湘州记》在北宋初年都还存在。,而亦有寓目的情况下根据统计,《太平广记》和《太平御览》征引《湘中记》15条,各本《湘州记》总28条,还未包括前文已辩的误为《湘川记》的条目,数量远远多出前代文献的征引,且如上条注释所说,罗含《湘中记》、庾仲雍《湘州记》当时都存世,故李昉等编撰者应是亲见了原书的。,即使存在这样一部书,他们在征引文献的时候也不可能弃原始文献而征引一部后人编撰的作品。
3从书名来看
《湘州记》《湘中记》《湘中山水记》意思极为明朗,一看即知为湘州地区的地志,而《湘川记》,湘指湖南,川又指什么?
综合以上三点,可以判断,事实上并不存在《湘川记》一书。古代典籍中征引《湘川记》处,均为讹误。
《上南志》考
《李长吉歌诗汇解》第二卷《黄家洞》王琦注引《上南志》:“都蛮呼铜鼓曰诸葛鼓,相传以为宝器,鼓有剥蚀又声响者为上,上者易牛千头,次者七八百头,递有等差,藏至二三面者,即得雄视一方,僭称王号,每出劫,击鼓高山,诸蛮顷刻云集,集则椎牛数十头飨蛮,乃出劫。劫数胜,益以鼓为灵。”(唐)李贺著,(清)王琦等评注:《三家评注李长吉歌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79页。
此条文字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七十、清人张伯行所编《诸葛武侯文集》卷四制器下“铜鼓”条亦引。《蜀中广记》曰:“《上南志》:‘铜鼓有剥蚀,声响者为上。易牛千头,次者七八百头,递有差等。夷人藏至二三面者,即得雄视一方。父老云诸葛制,以镇蛮者。鼓去则蛮运终,理或然也。”(明)曹学佺:《蜀中广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61页。《诸葛武侯文集》载曰:“都蛮呼铜鼓曰诸葛鼓,相传以为宝器。鼓有剥蚀又声响者为上,上鼓易牛千头,次者七八百头,递有等差。藏至二三面者,即得雄视一方,僭称王号。每出劫,击鼓高山,诸蛮顷刻云集,集则椎牛数十头飨蛮,乃出劫。劫数胜,益以鼓为灵。父老云诸葛制以镇蛮,若云鼓去则蛮运终,理或然也。”(三国)诸葛亮:《诸葛武侯文集》《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第70页。三书所引文字略有不同,但出入不大。
《上南志》已佚,亦未见历代书目载录,然该书却颇受曹学佺重视,其《蜀中广记》征引《上南志》十几条,现对该书相关问题略作考索:
1辑佚
11以武侯征西南夷而梦见周公,故勅所在祀周公也。
12建昌城外二河曰怀远,曰宁远,俱流入泸水以合金沙江。泸水在治南。十里外有光福寺,旧泸山寺也。
13大渡河入云南之驿途,夷名巴翠部,又名沙娲部,其酋獹荒种也。
14会川在汉风琶之蛮台登之墅,而越嶲郡之会无县也。
15(盐井)卫东北百八十里打冲河索桥,两山壁立,水势汹涌,狼牙相拒,舟楫不通。桥两崖用大石堆砌,树洞门二座,每洞树将军柱一百八根,洞门外立井口大柱四根,上穿篾缆十八条,系于将军柱上。缆上铺板三十六逗,两旁用小缆挂系如槽,横亘四十二丈,边陲之天险也。
16卫南五里曰南山,山势屹然子午针也,产白铜。
17西番人身长大勇猛,占住山头,性甚恶。男子发结成条,面多垢积,身带凶器,叛恶不常。妇女发亦结编,悬带珊瑚翠石为饰,身著短衣,盖以羊皮。食以青稞磨面作饼,酥油煎茶为饭。风俗女在父家为非无禁,嫁后有犯,夫永逐之,所生男女亦弃去。酒席泡咂酒,杀牛羊肉食之。病不服药,请番僧诵经,杀牛祈禳。及死,将生前所编氊喜鹊窠帽弓刀装殓,盛以木桶,于山岭盖一小房停放,封闭永不复观。
18麽些人身长色黑,男子发扭成索,白手巾缠头,身著短衣,足穿皮鞋,身垢不洗,常带凶器,内著黑大编氊,外披衣甲,畜犏牛、山羊,以艾炙羊骨占,妇女纽发细编,短衣赤脚,内披短氊,尚以羊皮。青稞、荞面、乳饼、酥油煎茶充饥。病不服药,杀猪羊祭鬼求安。婚姻亦以牛羊为礼。丧葬不用棺椁,将猪取去肠肚,带毛用物压匾,名曰猪脿。用绫段布疋裹尸同。用柴烧化取顶骨并手足四肢挂悬崖绝顶上,后三年杀马,延番僧作佛事,尽将骨弃去。
19雅州通西番路有三:曰灵关、碉门、始阳也。而碉门最为要害。
110洪武六年诏西夷酋长至京,授职赐印。因俗为治,立都指挥使司二:曰乌思藏,曰朶甘指挥使司;一陇答卫也;宣慰司三:朶甘及董卜韩胡、长河西鱼通宁远也;招讨司六,万户府四,及别思寨安抚司,木瓦都指挥,葛剌汤千户诸部落,是为三十六种,以时朝贡焉。
志云天全招讨司设在碉门城,即元之碉门安抚司也。中有碉门百户所,属雅州千户,设在正副二招讨,及朶甘宣慰。界渡河以西又有真官招讨司及鱼通安抚,冷碛十八寨为三十六种番夷出入之路。志又云:司治有诸葛武侯庙,治东二十里有卧龙山,相传武侯征孟获驻宿其上。又十里有泉,从石龙口喷出,谓之龙泉,其源发大悲寺内。寺在司东四十里,又十里则多功山也,昔大禹疏凿以通峡水,故名。
志又有镇西山,姜维伯约驻师其下,在司东二百十里。又二十里有女城山,相传杨招讨家女将守此垒石为城,尚存。又有玄[SX(B-*6][HT5.5,10.5]穴[][HT5.5,8.5]下[HT5]白厓皆出圣灯芝草,玄[SX(B-*6][HT5.5,10.5]穴[][HT5.5,8.5]下[HT5]高峻清绝,在东南八十里,白厓矗立如雪。在司南里余,近白厓又有玉垒,穷冬积雪,土人以玉堡呼之。
111不午日竞渡,而六月二十四日竞渡,二郎、川主诞辰也,乐以贺之。七月祭,先用蒻头谓之鬼蒻。
112铜鼓有剥蚀,声响者为上。易牛千头,次者七八百头,递有差等。夷人藏至二三面者,即得雄视一方。父老云诸葛制,以镇蛮者。鼓去则蛮运终,理或然也。
(以上辑自明曹学佺《蜀中广记》(明)曹学佺:《蜀中广记》。)
113[JP3]女郎山,《上南志》在温江。张鲁女浣衣石上,感赤光之祥而懷孕,生二龙。及女死,将殡,柩车忽腾空飞跃升此山,遂葬焉。其浣衣石犹在。大江,在县西南,自灌县流入,一名皁江。
(以上辑自清黄廷桂《四川通志》卷二十三(清)黄廷桂等监修,张晋生等编纂:《四川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6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326页。)
114蔡山在雅州东五里,武侯征西南夷经此,梦见周公,又名周公山。
(以上辑自清许鸣磐《方舆考证》卷六十九(清)许鸿磐:《方舆考证一百卷》第33册,济宁潘氏华鉴阁,1918-1932年,第15页。)
2.作者
明杜应芳《补续全蜀艺文志》卷二十“表疏奏”载曾省吾《平都蛮叙功疏》:“至于诸有事于军务効劳员役,相应分别叙论,以昭激劝,宝器审阿大王等执称:鼓有剥蚀又声响者为上,上鼓易牛千头,次者七八百头,递有等差。藏至二三面者。即得雄视一方,僭称王号。每出劫,击鼓高山,诸蛮顷刻云集,集则椎牛数十头饗蛮,乃出劫。劫数胜,益以鼓为灵。”(明)杜应芳:《补续全蜀艺文志》,明万历刻本。将曾省吾《平都蛮叙功疏》此处文字与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第二卷《黄家洞》注所引《上南志》文字对比,一字不差。
万历元年(1573年)三月,朝廷派四川巡抚曾省吾、都督总兵刘显率官兵十四万,在叙州对都掌蛮进行一次大规模镇压,五月庚辰,大破凌霄城;六月丙寅,又破都都寨;九月九日,都掌蛮在九丝山上过赛神节,明军趁夜放火烧城,都掌蛮全军覆没。参见(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卷二百十二列传第一百《俞大猷、戚继光、刘显》,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601—5629页。曾省吾《平都蛮叙功疏》是在荡平都掌蛮之后写给皇帝的奏折,肯定是亲笔所写。而《上南志》此处文字与曾疏完全相同,那么只有两个可能性:
其一,《上南志》该条引自曾省吾《平都蛮叙功疏》。
其二,《上南志》是曾省吾所撰写。
其中,第二种的可能性应该是比较大的。
曾省吾(1532—)字三甫,号确庵,钟祥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富顺知县。历浙江右参政,入为太仆寺少卿。隆庆六年,以右佥都御使巡抚四川。万历元年,四川叙州九丝蛮作乱,曾省吾、刘显率官兵破平之。后屡右迁,累官工部尚书。因其出张居正门,居正卒后,言者交劾之,坐削籍。根据《明史》卷三百十二列传一百六十三《张翰、王国光、梁梦龙、杨巍、郭朝宾、翁大立、刘斯洁、赵贤、石茂华、徐学漠、曾省吾》、《明史》卷三百二列传一百五十三《徐阶、高拱、张居正》、《国榷》卷六十七整理。
曾省吾曾经当过四川富顺知县,当过四川巡抚,因此他对四川应该是很熟悉的。而且他也曾经编过地志,《内阁藏书目录》卷六地乘部“四川”下载“《武宁纪略》八册,万历间四川巡抚曾省吾平蛮时所辑武宁地志。”(明)孙能传:《内阁藏书目录》,《续修四库全书》(第91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91页。《千顷堂书目》卷七“地理类中”最后一条载:“曾省吾《武宁纪略》八册,万历时巡抚平蛮时辑。”(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7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94页。《千顷堂书目》之后,《武宁纪略》再不见于其他清代书目载录。应佚。
古代以“武宁”为地名的有多处,有今越南河北省北宁县、今辽宁锦县东大凌河东岸、今四川万县市西南武陵镇、今福建浦城县、今江西武宁县。史为乐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1425页。而根据《内阁藏书目录》《千顷堂书目》记载为曾省吾巡抚平蛮时所辑,那么这里的“武宁”指的应是指兴文县西的武宁城。《明史·地理志》“兴文县”下载:“西有武宁城,万历二年二月筑,置建武守御千户所于此。”(清)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036页。《蜀中广记》卷三十六“边防记第六”下的“建武千户所”条记载更为详细:“春秋棘侯故地。汉为西南夷部,叛服不常,诸葛武侯征抚之,置铜鼓,埋镇诸山,稍就贴然。唐仪凤间,开拓夷徼,於本部置晏州罗阳郡,领七县。宋熙宁间晏州仪夷献地,隶泸州郡。政和间,夷卜笼谋叛,据五斗坝,后据九丝天险,号九丝山都掌。元至正间,本部归附,升为戎州,统辖水都四乡、山都六乡。本朝改州为县,隶叙州府。水都则阳顺阴逆。山都则猖獗日甚,先后凡十有二征,俱弗克。万历元年,剿平之,用兵九阅月告成事,始改戎县为兴文。水都震惧,悉归编户。於山都六乡适中处建武宁城,拓地五百余里。东至永宁宣抚太平长官司八十里,西至珙县百五十里,南至镇雄府安静长官司八十里,北至叙府长定县百五十里。”(明)曹学佺撰:《蜀中广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474页。
武宁城在地理位置上属于下川南道。曾省吾在四川多年,在编武宁城地志的同时编上川南道的地志亦属可能。
3.成书时间
《平都蛮叙功疏》写于万历元年(1573年)九月九日荡平都掌蛮之后,则《上南志》的成书时间也必在1573年阴历9月9日之后。
《蜀中广记》是我们现在能够找到的最早征引《上南志》的书籍。《蜀中广记》成书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严正道:《<蜀中广记>成书与流传考》,《四川圖书馆学报》2013年第5期,第86—89页。,则《上南志》成书时间必在1614年之前。
4.内容
“上南”是“上川南道”的简称。根据《蜀中广记》卷五十二“蜀郡县古今通释第二”记载,上川南道下属:嘉定州(下辖六县:峨眉县、洪雅县、夹江县、犍为县、荣县、威远县)、眉州(下辖三县:彭山县、青神县、丹棱县)、邛州(下辖二县:蒲江县、大邑县)、雅州(下辖三县:名山县、荣经县、芦山县)、黎州安抚司、天权六番招讨司、建昌道(建昌卫、礼州所、德昌所、昌州司、威龙司、普济司、越隽卫、宁番卫、会川卫、盐井卫)。(明)曹学佺撰:《蜀中广记》,第715—719页。
内容涉及上川南道的地理、名胜、掌故、民族、习俗和方物。
《李长吉歌诗汇解》是常用书籍,书中存在的一些错误以及读者的阅读盲点急需相关的研究,否则以讹传讹、浑浑噩噩的现象在所难免。《湘川记》《上南志》相关问题的考索有利于该书的阅读和使用,同时也有利于方志、古籍的整理和研究。
Abstract:Wang Qi[KG-*2/3]s Li Changji[KG-*2/3]s Poems with Collection of Commentaries and Notes can be known as the master of Li He[KG-*2/3]s poetry with notesWang Qi[KG-*2/3]s notes detailed in the examination of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 studies,so he cited a lot of local chroniclesBut what he cited from local chronicles is somewhat not correct,so it is necessary to detailed examinationThe Xiangchuan Chronicle he cited maybe the Xiangzhou Chronicle in fact in the volume one of Li Changji[KG-*2/3]s Poems with Collection of Commentaries and NotesAlthough the Xiangchuan Chronicle has been cited in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ed in some catalogs of books,there are evidences showing that this book has never existed,so there were errors in the citation of Xiangchuan Chronicle in the pastShangnan Chronicle cited in the volume two of Li Changji[KG-*2/3]s Poems with Collection of Commentaries and Notes could have been written by Zeng Xingwu of Ming Dynasty between 1573 and 1614
Key words:Li Changji[KG-*2/3]s Poems with Collection of Commentaries and Notes;Xiangchuan Chronicle;Xiangzhou Chronicle;Zeng Xingwu【责任编辑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