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
摘 要:《分甘余话》为王士笔记的一种,是王士禛晚年罢官后所撰。其内容广博,对典章制度、社会风俗、诗歌品评、前人著述、字义辨析、地方物产乃至治病验方都有所涉及,对于研究王士禛的诗文论述,王氏家族以及清史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关键词:《分甘余话》 王士禛 诗论 史料价值
《分甘余话》共四卷,278条,是王士晚年所写的一部笔记。据作者自序:“仆生逢圣世,仕宦五十载,叨冒尚书,年逾七。迩来作息田间,又六载矣。虽耳聋目,犹不废书,有所闻见,辄复掌录,题曰《分甘余话》。”①此书当为作者晚年罢官家居时所撰。
王士一生著述甚多,仅笔记而言,有《池北偶谈》《居易录》《香祖笔记》《古夫于亭杂录》《分甘余话》等多种。《分甘余话》是一部记见闻兼谈学问的笔记,内容似乎显得有些庞杂而又凌乱,因而受到的关注并不多。目前为止,研究《分甘余话》的著述和论文甚少,只有在一些论述王士诗论观的论文中有所提及。本文就中华书局“历代史料笔记丛刊”1989年刊刻,张世林校点的《分甘余话》为依据,对其内容和史料价值谈一谈自己的看法。
一、《分甘余话》的成书及其版本
据王士在自序中所言:“仆生逢圣世,仕宦五十载……有所闻见,辄复掌录,题曰《分甘余话》,庶使子孙辈知老人晚年所乐在此尔,不敢谓如袁伯业老而好学也。”可见,《分甘余话》成书本意应当在于消遣,而并非学术和考证。但即便如此,《分甘余话》中仍然不乏学术。其中关于诗歌评论和诗歌创作理论观点的条目就有六十一条,约占全书四分之一。“分甘”取自《晋书·王羲之传》中的一个小典故。王士于自序中言:“昔王右军在东中,与吏部郎谢万书云‘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庶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云云。”
据中华书局1989年校勘版《分甘余话》序言,康熙四十八年(1709)序刊本是《分甘余话》最早的刻本,七略书堂校勘本和民国间的石印本均由此出。《分甘余话》自序中,王士的落款时间为“乙丑腊月”(即1709年,康熙四十八年),可见《分甘余话》最早的版本刊刻时间应不早于康熙四十八年。此后,《分甘余话》的保存都较好,亦未出现讹、衍、脱、变的情况。1989年2月,中华书局对《分甘余话》重新进行了刊刻,并由张世林点校。此次重印和点校,以初刻本为底本,对书中引文有疑问之处均作了校对,改正了书中的一些错字。另外,为了方便读者检索,还补拟了每条的题目,进行统一编号。
二、《分甘余话》的内容及其史料价值
《分甘余话》是一部记见闻而又兼谈学问的笔记。书共四卷,278条目。篇幅如《古夫于亭杂录》一般,不是很长,但记叙的内容却十分广泛。在中华书局版前言中,张世林赞其“举凡先世著述、典章制度、诗歌品评、地名考辨、文人轶事、字义辨析、古书藏佚、社会风俗、地方物产,以至治病验方等等均有涉及”。《四库全书》编纂的过程中将《分甘余话》和《古夫于亭杂录》编排在了一起,归于《四库全书》第870册,子部一七六,杂家类三,杂说之属,并在《四库全书总目》中评论它说:“大抵随笔记录,琐事为多。盖年逾七十,借以消闲遣日,无复考证之功。故不能如《池北偶谈》《居易录》之详核。”这评论还是很中肯的。但也正是因为笔记的随性和散漫,其中记录的内容颇为广杂。无论是关于诗歌评论的学术批评,还是记录当时典章制度、风俗人情、地理笔记乃至书目记录,都在《分甘余話》中有所提及。其价值不仅仅在于学术研究、文献考证,即使在历史考证、民俗研究上,都具有非凡的意义。
(一)所记典章制度对清朝文化研究的意义
清人大多好言典制,所以笔记中涉及者颇多。王士于清廷为官四十六载,官至刑部尚书,往来朝堂,深谙典章,所记诸事乃是本人亲历亲闻,故书中有关典制记载可以作为清朝典章制度研究的第一手资料。《分甘余话》中即记录了王士在清朝为官时所遵循的礼法和典制。
在《分甘余话》卷一第四条“清代视朝仪”中有关于清朝初期早朝的典制记录:“本朝凡视朝,驾未出,则内阁大学士、学士、翰林、起居注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副佥都御史先入侯驾。驾出,先于保和殿升座。内阁、都察院、起居注官行礼毕,先自御路趋往太和殿,内阁立殿门外东,西向;都察院立门外西,东向。然后驾至升座。诸王分东西班鱼贯而入,敷茵于地而坐。起居注班诸王后,东向。其诸王谢恩则拜于台阶之上,毕,然后尚书已下文武官员谢恩,行三跪九叩头礼,毕,然后外国陪臣行礼亦如之。”这里详细记载了清朝视朝时的礼仪。从视朝过程,到文武百官的排列,以及百官叩谢的方式都有了详细的记载。
王士作为尚书级别的官员,并为官几十载,其记录还是可信的。此种记录,可以作为清史研究的资料使用。在卷一第十条“南书房”中王士记录:“大内南书房在乾清门内西廊下,内直翰林官居之,其出入皆奉旨由某门侍卫某人导引伴送。”这里详细记载了南书房的机构及其严格的出入制度。卷二第一百一十二“内升外升”中又有关于清朝官职品级的记载:“世祖皇帝顺治中,各省布政使内升,有径升侍郎者……康熙中,重定品级考,布政使外升巡抚副都御使,内升则太常卿、顺天府尹……旧制:按察使内升则大理寺少卿、左右通政,是外之三品升内之大四品也;布政使升常少、鸿胪、府丞,则以外之二品升内之小四品也,又与常例不同。”而卷四第二百三十八条“拒领仓米”则记录了康熙年间遇到灾情时朝廷对于赈灾救济的方法:“康熙四十六年,济南属邑大旱,巡抚檄济东道佥事宋君澄溪临县赈饥,使各邑绅士造佃户册,按其名领仓米。”这些记录大多零散而又不全面,但确实是由王士真真切切的经历所写成的,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对于清朝典章制度的研究很有价值。
(二)所载社会风俗对研究清初社会风俗的巨大价值
《分甘余话》中对于社会风俗的记载都是王士时代的事情。作者或以奇闻逸事的方式记载,或以亲身经历的态度将其记录下来。这对于研究清初的民风民俗有重要意义。在卷一第五十六条“腐儒问妓”中王士以第三人称的口吻记载了清初儒生饮酒狎妓的风俗,出现了所谓的“妓席”。卷一第五十七条“马吊牌”则记载了清初吴地斗马吊牌,吃河豚,敬畏五通邪神的社会风俗:“余常不解吴俗好尚有三:斗马吊牌、吃河豚鱼、敬畏五通邪神,虽士大夫不能免。近马吊渐及北方,又加以混江、游湖种种诸戏,吾里缙绅子弟多废学竞为之,不数年而资产荡尽,至有父母之殡在堂而第宅已鬻他姓者,终不悔也。”这里记载了清初马吊牌在缙绅子弟间的盛行之风,以及当时世人生活娱乐的一方面,既是对马吊牌这种娱乐方式在清初的记载,又是对当时社会风气,以及吴地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的反映。卷二第八十九“面似靴皮”则记载了清初官场习气:“田元均为三司使,厌权贵干请,然不欲峻拒,每温言强笑以遣之,谓人曰:‘吾为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三司使作为一个司法的官员,每天要被权贵各种宴请和拉拢,如何能秉持公平,依法办事呢?而作为三司使的官员,对于这些权贵的邀请,却也不敢严词拒绝,只能做作地赔笑。这样的三司使,办案又有何原则呢?从中可见清初官场的腐败以及权贵藐视王法,官员收受贿赂的种种不良风气。
在卷二第一百三十一条“年家眷”有当时世人见面相互称呼的记载:“顺治末,社事甚盛,京师衣冠人士辐辏之地,往来投刺无不称社盟者。后杨给事自西(雍建)疏言之,部议有禁,遂止不行。二十年来,京师通谒无不用‘年家眷三字即医卜星相亦然。”清初沿袭明时风气,结社结盟的人很多,往来投刺拜帖往往都称呼某社、某盟,后清廷禁止,之后再有投刺谒拜者,无不改称“年家眷”。“年家”意为同年,而“眷”后一般加“弟”,“眷弟”即“宗弟”。“年家眷”一般用在交往不深的人之间的客套称呼。清初为了加强统治,防止汉人知识分子结社反抗清朝,对结社严厉禁止,于是称呼上也出现了变化,一律变成“年家眷”。从中可见清初政府对于世人言论的提防和控制。
(三)诗歌品评对研究渔阳诗论的意义
王士是清初诗坛上“神韵说”的倡导者。论诗以“神韵”为宗,而其渊源则源于司空图“自然,含蓄”和严羽的“妙语,兴趣”。他以“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为诗的最高境界,强调淡远的意境和含蓄的语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记载:“当我朝开国之初,人皆厌明代王(世贞)、李(攀龙)之肤廓,钟(惺)、谭(元春)之纤仄,于是谈诗者竞尚宋元。既而宋诗质直,流为有韵之语录;元诗缛艳,流为对句之小词。于是士等以清新俊逸之才,范水模山,批风抹月,倡天下以‘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天下遂翕然应之。”②
王士的诗论观主要见于《渔洋诗话》中,其平生撰论诗学的文字很多,散见于各种笔记、序跋、杂著之中。因而,对于王士诗论观的研究,除了《渔洋诗话》,《分甘余话》亦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在《分甘余话》中,王士关于诗歌评论和诗歌写作方法的内容就有61条之多。
王士关于其“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诗论在《分甘余话》卷四第二二九条“诗评”中有明确的阐释:“或问‘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答曰:太白诗:‘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高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襄阳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常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不可见,日暮空闻钟。诗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他提倡诗内含的一种诗外的旨趣。而对于这种诗论观的维护,在其评论他人作品的时候尤为明显。凡是符合其诗论观的几乎都予以肯定,凡是违背其诗论观的都做了否定评价。在《分甘余话》中,“陈辅题壁诗”“苏轼张顺民诗”“施闰章诗高妙不减潘阆”“诗文词曲贵有节制”“评柳宗元韦应物诗”“刘孔和诗”“胡应麟论歌行”“吴嘉纪”“取诗不当”“汤右曾诗”“胡应麟评诗之弊”“胡应麟评中州诗人”等条目都是王士在诗论观上对此的体现。这对于研究王士“神韵”说的诗论观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四)书中著述及所载条目对史料保存以及史料甄别的意义
《分甘余话》记述了大量的诗作和前人著述的目录。虽然在对别人著述的引用上仅凭记忆,较少有考证,但是对于王士本人的诗作以及其友人的诗作却有着史料保存的意义。在收录王士作品时,由于其著述颇多,又有诸多诗作散见于其笔记之中,因而在校勘其诗歌时往往会有所遗漏。《分甘余话》中保留了诗人几十首作品。卷一“诗中酒楼”“又诗中酒楼”各记述了一篇诗作。卷一第三十条“醴泉寺溪”中记载:“千林红叶多,乱此一溪水。叶逝水空明,鱼苗可怜紫。”卷一第三十一条“题王崇节画”张有两篇绝句:“髯翁任诞如忠恕,脱屣朱门傲五侯。肯为尚书写幽兴,碧花红穗草堂秋。”“一幅丹青顾野王,草根纤意曲篱旁。风怀磊落如公少,便注虫鱼也未妨。”卷一第四十九条“雨后风光”则详细记述了诗歌创作的缘由和背景,亦载录诗歌:“己丑岁,自春夏至秋八月多雨,书屋后丛竹甚茂,雨后鹅儿鸭雏拍浮其间,颇似画本。余赋绝句云:‘紫竹林中水满塘,鹅儿得意弄轻黄。袜材剩有鹅溪绢,合付边鸾与赵昌。从侄磊字石丈,善丹青,当令补作一图。”在卷四第二二七条“妒妇津”中又有关于其友人的诗作记述:“先兄西樵有诗云:‘解使金轮开道避,斯人何减骆宾王。”与此类似,关于王士本人的诗作记载以及其友人的诗作记载在《分甘余话》中有很多。这对于王士诗作的考证校勘,其生平的交友游历都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此外,《分甘余话》中还有对其祖辈诗作的摘录和先人刻书著述的叙述,不仅仅对于王氏家族的史料甄別具有考证之功,还是研究王氏家族难能可贵的第一手资料。卷一第九条“录祖辈诗”记载:“三伯祖光禄少卿养吾公(象蒙),万历庚辰进士,起家阳城知县,擢监察御史,官止卿寺。近始见手书诗草一卷,谨录四篇,以存其梗概。《凤音曲》:‘凤兮凤兮集高冈,七德九苞称至祥,五音六律鸣朝阳。鸣朝阳,应明主;非帝庭,宁高举。……十叔祖翼吾公(象节),万历壬辰进士,改翰林授简讨,少有诗名,稿今无传,惟郑简庵(独复)先生《新城旧事》载其二句云:‘古寺人来花作供,孤城春尽草如烟。八叔祖伯石公(象艮)、十七叔祖季木公(象春)、十八叔祖用晦公(象明)诗,别详《三王公集》。”王士对其几位先祖有简单的生平介绍,对其为官和著述有具体记载。我们在研究王氏家族时便可从《分甘余话》的这些记录中去考证。在卷三第一五五条“先人刻书著述”中王士又详细记述了其先太师、先高祖、先曾祖、先祖、先伯父、先仲兄、先叔兄叔子、从叔祖、从伯等人的著述情况。这些都可以作为研究王氏家族著述情况的重要史料依据。
《分甘余话》所述内容广杂,除了上述的内容外,还有字义辨析,如卷一“梁王吹台”、卷二“若干”等;有地理物产,如卷一“醴泉寺溪”“断肠草”,卷二“台湾物产”等;有个人感悟,评论时事,如卷一“读书过用目力”、卷二“老赖三叹”、卷三“持银碗乞食”等;还有一些治病验方的记录,如卷二“治吐血方”“治喉闭急症方”“治小便不通方”,卷三“治足疾方”,卷四“治痔方”等。其内容广泛,涉及各个方面。但其史料价值主要在于对清初典章制度的记载、社会风俗的描写以及对王士诗论研究和王氏家族研究。
① 〔清〕王士:《分甘余话》,中华书局1989年2月第1版。(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清〕永、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版影印浙刻本。
参考文献:
[1] 王士.分甘余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9.
[2] 永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 王士.王士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1992.
[4] 李兆禄.清初诗论中的“扬任抑沈”现象[J].中国文学研究,2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