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群
《孔子诗论》是目前学术界的一个热门话题,学者们对它的研究方兴未艾。从研究方法上来说,以考据为主;从研究成果来看,以单篇的论文比较多。因此,专著的意义就显得非同寻常。陈桐生先生最近的力作《<孔子诗论>研究》(中华书局,二○○四年十二月版),运用开阔的视野,创新的理论,对《孔子诗论》的诗学背景、成书年代,及其丰富内涵、深远影响等方面进行了全面深入的探讨,读后令人受益匪浅,值得广泛的关注。
本书有不少创新的理论:
一是,在有南北两个学术中心的战国时期,《孔子诗论》是南楚《诗》学的代表。
从学术分派来说,“战国时期有南北两个学术中心,一是在北方齐国的稷下;另一则是在南楚。”20世纪末,伴随着郭店楚简《性自命出》和上博简《性情论》、《孔子诗论》等等的面世,我们对战国时期楚国的文化学术地位也需要再认识,这里的学术一点也不比北方逊色,这里曾经演绎过许多动人的尊士养士故事,曾经有过如火如荼的学术活动,各派学者都在这里留下辛勤耕耘的足迹,写下了诸多影响此后文化学术的重要篇章。楚国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源头。“战国《诗》学也分南北两派:北方以孟子《诗》学为代表,其特点是主张以史说《诗》、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南楚《诗》学以《孔子诗论》为代表,在说《诗》方法、分类概括题旨、建立说《诗》理论模式几个方面作出了重大贡献。”孟子认为《诗》是西周王道教化的产物,并提倡以史说《诗》,而《孔子诗论》则受心性学说的影响,在解说方法上就《诗》说《诗》,并分类概括了风、雅、颂的题旨,建立了“以性情说《诗》的同时,又强调以礼节情”之说《诗》的理论模式。
二是,虽然对作者问题存疑,但认为竹书的成书年代还是可以考证的。从学术意义来说,成书年代要比作者问题重要得多。
《<孔子诗论>研究》在提出《孔子诗论》成书时期之问题以前,先分析了其作者问题。目前,许多学者都提出了《孔子诗论》作者的观点,大致有以下五种:孔子说、子夏说、子羔说、子上说、不知名说。《<孔子诗论>研究》认为,在先秦时期,儒家后学在著书时,往往存在托名宗师和重言的现象,因此,我们对于《孔子诗论》一书的作者就无法确定,只能大致地说竹书作者是一位儒家后学。如果我们在孔子、子夏等人之外,“再提出一位作者,那也无非是在本来就已经众多的说法之中再增加一种说法而已,对于解决问题并无实质性的帮助。”应当说,陈先生的这种见解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们现在许多学者在考证此书的作者时,往往是通过文献间的相互印证来得出结论。但这些结论都无法解决当时“借名著述习俗” 的这么一个问题。“因此我们最好放弃落实竹书作者的企图,除非将来某一天出土文献载有《孔子诗论》作者之名”。可见,让竹书作者的问题存疑也是一个可取而且谨慎的态度。
《<孔子诗论>研究》认为,《孔子诗论》成书于子思之后孟子之前。具体论据有十二点:在说《诗》方法上,《论语》基本上是断章取义,而《孔子诗论》则回归到作品本身;竹书没有提到出使应对的授《诗》目的,表明《孔子诗论》的论《诗》要点已不同于孔子,说明其成书年代要晚于孔子乃至七十二子;《论语》说《诗》往往取用兴的手法,由此及彼来说明其他问题,而《孔子诗论》则直接论《诗》;《孔子诗论》以子思学派的性情学说论《诗》,可见其产生年代应该在子思之后;《孔子诗论》中“吾于……得……”的说《诗》句式,与《孔丛子》所载孔子讨论《诗》、《书》的句式相同,其写作年代至少是在子思之后;孟子以史说《诗》,《孔子诗论》则以性情论诗;《孔子诗论》的说《诗》观点与《荀子·大略》相近,这应该是荀子接受《孔子诗论》的影响,《孔子诗论》应当作于荀子之前;从对《关雎》“以色喻于礼”的评论来看,《孔子诗论》应该写于《性情论》之后;从称谓上看,《孔子诗论》的成书时间比孔子再传弟子如子思还要晚一些;《孔子诗论》对待昏君的态度比较温和,表明其成书年代在战国中期之前;《孔子诗论》没有提到孔子删《诗》之说,而大约作于战国中后期的《庄子·天运》提出了孔子治六经之说,可见,竹书应该作于《庄子·天运》之前;《孔子诗论》没有使用比兴概念,而大约成书于战国后期的《周礼》最初提出了比兴概念,可见,竹书应该成书于《周礼》之前。这十二个论据涉及面相当广泛,而且论据十分充分,作者的理论见解是站得住脚的。
三是,在先秦两汉《诗》教发展史的学术背景下,对《孔子诗论》从说《诗》方法、诗的题旨、理论倾向三个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指出《孔子诗论》已经触及到中国诗论最核心的问题。
《孔子诗论》之前的说《诗》、引《诗》方式大约有以下几种情形:逐字逐句训释字义;引《诗》作为言辞的论据;政治外交场合赋《诗》言志;礼仪场合演奏或吟唱《诗》乐。从说《诗》方法来看,以上几种情形都可以归入断章取义。而《孔子诗论》则转向了具体的就《诗》说《诗》,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诗》学研究,这是与此前先秦文献说《诗》的最大区别,这是重大的创举,说它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也不过分。
在中国《诗》学史上,《孔子诗论》第一次对《颂》、《大雅》、《小雅》、《国风》主旨进行了提纲挈领的概括,虽然竹书作者的分类主题概括只有寥寥数字,但却是重大的理论创新,它关系到此后《诗》学体系的建立和儒家《诗》教观的发展,因此不可轻易地将这些文字略过。
《孔子诗论》有着深厚的学术根基,战国以前的诗乐教化观、《论语》的“兴观群怨”诗乐教化观、子思学派的性情理论和战国时期礼学家的礼义学说,是《孔子诗论》的几个重要理论来源,特别是性情学说与礼义思想,堪称《孔子诗论》学术来源的重中之重。在吸收前人的诗学的基础上,《孔子诗论》已经触及到中国诗论最核心的问题:以性情说诗,又以礼节情。至此,汉代“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诗学思想呼之欲出。
此外,本书还论述了《孔子诗论》所没有涉及到的理论,那就是:没有使用美刺、比兴、讽谏概念,也没有以史论《诗》。
再者,本书对《孔子诗论》的论述可谓前因后果、面面俱到。在论述了《孔子诗论》的学术背景、理论创新之后,又论述了它对后世的影响。《孔子诗论》对整个中国封建时代的《诗》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孔子诗论》与汉代《诗》学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汉代《诗》学有两个来源:一是以孟子为代表的北方《诗》学;一是以《孔子诗论》为代表的南方《诗》学。汉代《诗》学就是南北两大《诗》学派别的融合。《孔子诗论》对汉代四家诗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孔子诗论》是我国到目前为止所发现的第一部《诗》学专著,第一次概括了《诗经》四类诗的大旨,指出了各类诗的内容要点和特色。《鲁诗》在此基础上创造性地以四类诗的始篇题旨来提挈这一类作品的大旨,提出了著名的“四始说”,在《诗》学体系化方面有长足的进展。《毛诗》吸收了《鲁诗》的“四始说”,于四首始篇作品中特别重视《关雎》,将《诗经》看成是始于《关雎》的教化体系。《毛诗》受《孔子诗论》以性情说诗、又以礼节情的思想的影响,提出了“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说《诗》理论模式,明确指出诗歌是情志的产物。而且,《毛诗》对于《诗经》具体篇章的解说也明显受了《孔子诗论》的影响。《毛诗》基本上确立了我国古代的诗学体系,因此,从《孔子诗论》对《毛诗》的影响来说,《孔子诗论》对我国古代诗学体系的建立有着十分巨大的贡献。
在论述上述各种观点时,陈先生的视野是十分开阔的。在分析论述上纵横捭阖、缜密严谨,从纵向上,论述上下几千年历史,出入传世文献与考古文物之间;从横向上,论述了南北两大学派。这样陈先生使自己的理论建立在一个非常明晰的坐标上,便于读者理解和记忆。
另外,《<孔子诗论>研究》所采用的材料也非常丰富,除了在论述时大量引用传世文献与考古文物之外,还有《孔子诗论》的简注、《孔子诗论》与先秦两汉说《诗》文献对照表、《孔子诗论》研究论著目录索引,等等。
总之,陈桐生先生以扎实的国学功底、开阔的学术视野、审慎的治学态度,使《<孔子诗论>研究》新见迭出,且充实、严谨、可信,无论是初学者,还是专家学者,都能从中获得可喜的收益。
(余群,浙江省宁波市宁波教育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