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黎笙
我与陈汉生相识于30余年前,时间不可谓短,然而见面的机会却很少——忙于在汉正街的店铺生意的他与我偶然相聚,大抵是观其书品其画,简直顾不上唠别的话题,名符其实是世人虽称道却越来越鲜有践行者的君子之交。
观其从艺之路,陈汉生起步于不折不扣的业余爱好,他那样的爱好近乎“博爱”:既搞水泥钢筋弄得浑身灰土的堆塑,不久又就金属干起了铜雕,接着又亲玻璃搞起了玻璃雕塑,而且,从起步伊始就不甘仅此而已地扎进丹青,在宣纸上穷其究竟。如此痴迷地窥望一扇扇各式各样的艺术之门,终于不可幸免地关了收入可观的生意之门,过上了自甘清贫的专业从艺的生活。
清贫者富有,汉生丢了生意却收获着日渐鹊起的艺术声誉。作于青年时代的大型堆塑《飞鹰》一经落成便成了武汉中山公园的著名景点,争相前往拍照留影者不绝于途,令汉生耳热心跳,亦令其恩师——雕塑名家杨子祥、谢从诗先生亲观其盛,且徐徐环绕雕像一周,凝眸详察,连连颔首。同一题材《飞鹰》多年后又以铜雕呈现,更添俯冲直下的凌厉之势。当灵感从飞翔转向徜徉,便有三五牧牛曳尾踏青于武汉天河机场草坪——群雕《奉献》问世。以上不同材质的雕塑皆轰动一时,新华社、人民日报等数十家各路媒体作为焦点新闻争相报道。
创作激情水涨船高的汉生,继而又突发奇想地在长约17米的巨幅玻璃板上搞起了彩色雕刻,将经典古画《清明上河图》做了别具一格的放大式精致复现,光影闪烁、蔚为奇观。此作不仅引爆媒体轰动,还为他赢得玻璃雕塑的国家发明专利。
还有,每个字高约一米的书法“东沙连通”镌于巨石,亦成为楚河汉街这个武汉万人争游的旅游新景的一大观瞻热点。
“在各种领域里漫游,在不同行当里跨越”(李长胜语),其实汉生最为钟情且下力最多的还是笔墨丹青。
在宣纸上探幽,砚台上耕耘……“墨宝”的由来,本是寶墨的结晶——珍惜那墨那彩,苦练不舍昼夜,每自画室出来的汉生头发蓬乱、满脸墨迹,妻子抱怨而又心疼地说:“他经常没日没夜地创作,有时忙完作品后,手上是墨,脸上是墨,甚至嘴巴上也有墨,不了解的还以为他是卖炭的呢!”
这种全身心投入的穷追不舍,必有画艺精进的回报。
依我观之,汉生在三个题材中有所突破。一是画竹。谁都知道清代郑板桥之竹千古独步,何人能摆脱他的巨影笼罩?转来转去,汉生硬是在板桥的竹天下转了七八年,获评:哟,真像郑板桥……闻之一惊,“似我者死”——前贤的警示让他悚然思变,要找那个不知藏身何处的“不似”。于是绕“桥”(郑板桥)而寻,独对修篁,观其披风、沐雨、承雪、揽月等各种形态,捕捉瞬间闪现又消失得了无踪影的感觉。如是者多年,那个让人魂牵梦绕的“不似”而恍然又“似”的纸上俏竹,才掀开红盖头对画者嫣然一笑。
二是画虾。敢画虾?那不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地一头撞死在齐白石门下?白石之虾活脱脱就是原生态,恣意嬉戏在极简的寥寥几笔的笔触中。咱就依“石”临池而观,与虾为伴,其野趣有之(这是白石先生的独门绝活儿!),却也有派对般的两虾共舞,在悠游的动态中相厮相守,舞动的多触须呈现纷繁而和谐的线条美!汉生的《和谐图》不可说没有受到白石先生的影响——那是妄说——但毕竟同时有了汉生自己的发现和笔墨追求。纵使不多,实属得来不易!有道是拍卖槌砰地一敲,2012年汉生的虾画拍下45万元高价。在画者听来,槌之铿锵并不是钱的叮当悦耳,而是徘徊其前的艺术之门訇然洞开。
三是牡丹。富贵之花,国色天香,历朝历代汗牛充栋的姹紫嫣红。斗胆问一句:能否不再像那首陕北民歌翻来覆去唱的“红艳艳、红艳艳”?然而不“红艳艳”又何以显示富贵——这“富贵”二字可是当今愈来愈多的人心神向往的呀!稍作改变,代之以富丽,如何?再加典雅,如何?便有黑牡丹的问世。观画者从黑中看到浓妆淡抹,又有少许的紫,更显富丽中的娇羞和矜持。
汉生不绳于古法的求变求新精神,受到其恩师——当代书画大家冯今松先生的高度肯定,撰文称:陈汉生天生是个不愿受束缚的人,具备着一个艺术家最可宝贵的品质。在形式上,他“不依成法”而与古人“朱墨共研”;在风格上,他“自我作古”,而与前贤“了不相似”。
知汉生者莫过于冯今松教授和金石书画大家邓少峰——汉生的启蒙恩师,惜乎十几年前已作古,而冯今松教授亦于近年辞世。2012年被评为湖北工艺大师的陈汉生对两位恩师的怀念和感佩,是牢记他们生前的不倦教诲,尤其是叮嘱再三的“师造化”法则,在继承中求变,在磨砺中创新。
编辑/余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