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
去年,我接手做一个新生班级的班主任。阿宝是班上的一个自闭症小孩,初见第一面时,他隽秀的面容和精致的五官让我不禁感慨:“这世上竟有这么漂亮的小孩儿!”然而,这便几乎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了。
那是我初次在特殊学校带新生班,各种状况层出不穷。开学不到一个月,我就“光荣负伤”好几处:罗同学愤怒之余把我大腿咬了一大块乌青,淤血两周才散;汤同学莫名激动起来,一记铁砂掌正中我心口,顿时把我给震懵了。教室里,阿祥几乎节节课都会上演“越狱”,乖巧可爱的雯雯一到下午就开始哭着要妈妈,我精心制作的墙报已经被小文撕得七零八落……诸如此类的问题让我头痛不已。
在这个气氛略显活跃的班级中,阿宝像是一个“世外高人”。他总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忧郁地望着窗外,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什么攻击行为和情绪问题。他沉默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我甚至一度沮丧地认为,我是无法走近他了。
转变发生在一个冬日的午后。我带着学生吃完午饭,正要送他们回宿舍午休,忙乱中突然发现少了一个学生——竟然、竟然是阿宝不见了!他可从来没有走丢过啊。我顿时六神无主,以我对他的了解,压根儿不知道他会跑去哪儿。于是,我只得满校园到处去找,操场、教室、厕所……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不见踪影,真是急死人了!
终于,我在游乐场的管道滑梯里发现了他。滑梯顶部是一个太空舱模样的小空间,透过太空舱的窗户,我看见阿宝正悠然自得地躺在里面。刚刚落地的心里瞬间又升起无名怒火,我气哄哄地敲着窗户,示意他赶紧出来,可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又大步冲到滑梯出口处,冲着里面大声嚷嚷:“阿宝,你赶紧给我出来!否则我就……”他依然置若罔闻。
我憋了一肚子的火,心想今天无论如何得把他揪出来。我气急败坏、不顾形象地从攀爬架爬上去,钻进了那个狭窄的太空舱。正当我要一把抓住他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我一下子惊呆了:透过太空舱的穹顶,正午的阳光洒进来,斑驳的光影在他身旁安静地流淌,连带着校园里的喧嚣嘈杂也都一并消失了……我像是误入桃源深处的武陵人,一时间恍然大悟,原来他只是在欣赏这美丽的景色而已。
我整理好心情,静静地陪伴在阿宝身旁,和他一起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很近很近。有关阿宝的一幕幕情景如蒙太奇般从我眼前闪现:在教室里,他总是静静望着窗外的阳光;看电视时,他喜欢张开五指在眼前不停晃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总乐意待在树荫下看看地上的影子,再时不时地抬起头眯缝着双眼,享受着被树叶打碎的阳光……种种情形,都在无声地提醒我,原来阿宝是一个具有感统失调特征的典型自闭症儿童。他那一系列看似游离的动作,其实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寻求视觉刺激。对一般人来说,这种过于繁复的视觉信息会让人眼睛很累,但在阿宝看来,却刚刚好。
由阿宝我又想到了班上的小文,他热衷于撕纸,墙报、宣传单、报纸全都无一幸免,而且每次撕纸时都哈哈大笑,兴奋不已。老师和家长束手无策,只能把书籍报纸都藏到柜子里。可此刻细细回忆,小文每次撕纸时都侧着头,把纸放在耳边很专注地听,一脸满足的表情。也许他只是为了享受纸张被撕裂那一瞬间的声音吧,但这一丁点儿乐趣却被我们无情剥夺了。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过去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面对孩子们的异常行为,我常常简单粗暴地从行为矫正的角度去处理,却没有真正去感受自闭症孩子内心的世界。若非阿宝的“失踪”事件,我绝不会看到阿宝眼中的天空,也无法切身体会他独特的感觉偏好。阿宝和小文的动作虽然古怪,但却能使他們得到某种安宁与满足。身为特教教师,我们应该做的是为他们提供恰当的活动,让他们有机会去获得这种自我刺激,而不是批评指责、强行阻止。
从此,我更留意关注每一个孩子的特殊需求。课下陪孩子们一起玩吹泡泡时,阿宝可能不是最兴奋的那个,但却总是最专注地去进行视觉追踪的那个;我送给他一只万花筒和一个闪光毛毛球,并允许他随身携带,这样一来他随时都可以获得充足的视觉刺激。阿宝没有再走丢过了。而当我再面对学生的固执和不配合时,我总是告诉自己:别着急,站到他的位置,像特殊儿童一样去思考、去感受。原来,某些“异常行为”背后的原因竟是那么合情合理。此时,对学生的理解、包容和接纳,便成为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作者单位:广东珠海市特殊教育学校)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