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童心即诗

2018-03-20 17:50林颐
师道 2018年2期
关键词:阿多风车写诗

林颐

“我把干枯的柳枝/扔进湖水中/为了让春天的小鸟/落在柳枝上/快乐地洗澡/我把干枯的柳枝/编织成鸟巢/为了让春天的小鸟/住进这里/天天看湖边的风景/爱是小鸟。”

这首小诗,叫《爱是小鸟》,作者是一个8岁的小女孩儿。

遇见这样的诗,心里痒了一下,仿佛被一根羽毛挠了挠。我们走过一生,长长、长长的路上,难免会觉得累。某些时刻,灰暗消退,种子破土发了芽,内心一片透亮。在我如今已经渐老的年纪里,忘记了曾经也拥有过那些悦纳自我的瞬间,而我还记得,似乎就在不久前,其实已经隔了蛮远,有一天,我在切西瓜,孩子在旁边,看着看着,他忽然说:“西瓜大大,西瓜圆圆,切开西瓜,变成红月亮。”那时,他三岁。

每个孩子,都是天然的诗人。只是啊,在后来的一个、一个日子里,教育、习俗、科学、规范、社会化,赋予儿童长大的能量,同时剥夺天真的资格。没有人可以做永远的彼得·潘。太遗憾。纵使很老、很老,假如还能想起,从前歌咏的小鸟,还有西瓜,多么好。即使成了外表庸碌的中年人,依然渴望,珍存一颗童心,偶尔冒点傻气。

幸有诗歌,或能达成愿望。“一个人懂了诗歌,他就懂了——生活着,要自然要自由,这样才能得自在。”这句话是诗人树才说的。我很喜欢。树才还说:“写诗的能耐,本来就在孩子们的天性里。为什么?因为他们拥有童心。而我相信,童心即诗。”与我不谋而合。但我的想法只停留脑海,树才却努力将之付诸实践,他用诗歌课来引导孩子们的兴趣,让那些灵光一闪的小火苗,燃烧得更持久。

借助网络视频,在两年的时间里,树才完成了三十九节课时,现在精选集成《给孩子的12堂诗歌课》(以下简称《诗歌课》)。树才是诗人,是翻译家,也是儿童文学工作者。他对儿童心理和文学普及的程度,把握得相当好。树才主张孩子要多写诗。《爱是小鸟》,就是学生楼筠庭的作品。选自一堂名叫“爱是什么”的主题课。树才从自身经历引入,打开孩子的思维,畅所欲言。《诗歌课》附录孩子的诗歌,年龄集中在5~10岁。读着读着,我就好喜欢。

7岁的海宝写道:“枕头,你为什么软软的啊?那是因为我的肚子里装着棉花啊;枕头,为什么我睡下去的时候你会弹起来……”这是诗吗?这是孩子和枕头的一场对话。这难道不是诗吗?孩子的诗,活在平凡的日子里,天真的童言,让大人们习以为常的场景,变成有韵味的诗。原来,生活啊,真的是一首诗。

6岁的悠悠说:“风车是风的爸爸/他让风骑在脖子上/风车不管是夜晚还是早晨/只要风宝宝缠着他/他就会一直转……”悠悠肯定有一个很爱她的爸爸,爸爸让她骑在他的脖子上,这样,她就可以看得更多,更远啦。爱呵护着诗的小芽儿,蓬蓬勃勃地摇曳。悠悠接着写道,“但风总是缠在身上不离开/有从东边来的/有从西边来的/要是风走了/风车会纹丝不动/等着风回来/就像我的爸爸”。她已经隐约体会到了亲子的关系。总有一天,孩子会像风一样,飞翔,向更多、更远的地方。因为写过这样的诗歌,我想,悠悠会始终牵挂“风车”爸爸,不管将来她吹向了何方,她的“风车”会转动很长、很长时间。

还有,5岁的柏森、7岁的子言、9岁的子夏……这些孩子,我一个都不认识,可是恍然间,每一个,都熟悉。他们,有点像我的儿子,有点像隔壁的多多,也有点像,我以为早就忘记的小时候的自己。孩子们写诗,写的就是自己。树才的诗歌课,并不讲授技法,并不打算把孩子们装进套子里,而是让他们自由地表达,快乐地倾诉。

树才说,诗歌没有道理可讲。“它就是让心里的感情直接地流露出来。”这里说的“道理”,指具体的方法。树才紧接着说,诗歌有一种特质:说它没有规则吧,还是有规则的,这个规则,是看不见的,这个看不见的规则,他把它称为“诗的原理”。什么是诗的原理呢?做人有做人的道理,作诗也有作诗的道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情感有相通之处,表达却各有各的精彩,这就是诗人带给诗歌的特质,他称之为“个性”。诗歌课,不是让小朋友学习怎么写诗,而是让他们去体会自己的内心,把自己的“语言天才”与“表达个性”发挥出来。

12堂诗歌课,与其说是学习写诗,不如说是学习做人。进入诗歌的殿堂,有“个性”的诗人,一个又一个,正在前方等待。《诗歌课》的主要内容,就是去寻访这些独特的闪闪亮的星辰,沐浴光芒,领悟人生。“在诗的世界里,个性比钻石更珍贵”。

学新诗,写新诗,古诗词不能丢。新诗的长处在自由,古诗词则是传统瑰宝,是文化的底蕴。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这里的“诗”,指的是《诗经》。中国诗歌的源头。从《诗经》一路而下,《楚辞》、魏晋、唐宋、元明清,梳理是简单的,也是清晰的。这么多诗人,不可能讲全,也很难把某个人讲透彻,能做的,就是抓住一个核心。中国诗的核心是什么呢?诗三百,一言概之,“思无邪”。不懂格律,不懂典故,不要紧。但要做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这是白居易说的,也是树才推崇的“中国诗论”。

树才现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1990至1994年曾任中国驻塞内加尔使馆外交官,2008年获得法国政府颁发的“教育骑士”勋章。树才熟悉外国文学,特别是法国文学,还和一些世界知名的大诗人有交往。

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我没有童年。”围绕这句话,树才叙述阿多尼斯的人生经历和变幻不定的中东局势。满目疮痍的大地,希望犹存。阿多尼斯的诗歌,卷起春潮,一波一波向外涌动。“一座大山靠一只蝴蝶的翅膀就能飞起来。”“诗歌,是所有的言说者都陷入沉默时唯一的言说者。”“我只能是我自己。我只能是另一个人。我活在两个死亡之间。”当阿多尼斯的诗句响起,整个世界都会沉默,所有的孩子,都扬起头,安静地听。

泰戈尔是我少年时代最喜欢的外国诗人。树才的讲述勾起我往昔的记忆。我翻找书柜,把《新月集》《飞鸟集》《吉檀迦利》,摊开在书桌上。页边泛着时间留下的微黄痕迹。泰戈尔的诗歌,表达对万物生灵的虔诚,对女性的同情和儿童的喜爱。印度人说泰戈尔是诞生在歌鸟之巢中的孩子。他的诗歌散发着自然而真挚的大爱。我也赞赏树才把日本诗歌形容为“闪电的力量与溪流的清澈”。小林一茶的俳句,描摹弱小的小动物;金子美玲的童谣,洋溢纯真的气息;谷川俊太郎的诗歌,智慧地处理活着和语言的关系。这几位日本诗家的人生遭际,都不太好,然而在他们的诗歌里,看不到阴暗,始终活泼鲜亮。

我最喜欢的,还是关于法国诗歌的那几章。体现了树才的审美旨趣,也体现了他的教育观念。对小朋友讲诗歌,我们通常会选取明亮、温暖的,但在我前文论述的几位诗人里,我已经注意到,树才有意识地向孩子们展现残酷的命运。诗歌,不一定必须追求美好,它也可能是颓废的、败落的、病态的。这就是巴黎的都市文化。有一位知名的法国诗人,他叫波德莱尔。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诗写的都是什么呢?树才说,你们可以自己去读读看。

一首好诗长什么樣?没有答案。不需要答案。诗是多品位的,生活是多层次的。世界如此之大。喜欢读诗、写诗的孩子,看到的风景,会更多一些斑斓的色彩。

责任编辑 李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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