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世界的“私人神话”

2018-03-19 05:18宋舒白
湖南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卡夫卡世界

宋舒白

读过卡夫卡作品的人,总会从他的字里行间,读到诸如孤独、恐惧、绝望、威胁、谎言、审判、衰落、毁灭、死亡等字眼,这些文字像暗夜的幽灵一样游荡在他的作品中,几乎构成了他作品的全部主题。

为什么会这样?怎样解读卡夫卡?

也许是到了一定年龄,让我的眼界越过了浪漫和狭窄,越过了浮夸和荣耀,更能怀着手足之情来理解卡夫卡了。在卡夫卡短暂的四十年里,似乎从来没有看到他生活的明丽,或者说亮色,那怕是一抹。可怜的弗兰茨,他是多么痛苦,多么无耐!他痛苦于他的家人,痛苦于他的订婚;他无耐于房东的唠叨,无耐于噪音的打扰,无耐于一成不变的保险机构……

卡夫卡是犹太人,出生在布拉格,这为他打上终生的烙印,成了他永恒的标签:犹太人,布拉格,仿佛是西腊神话中的巨石与西绪福斯,彼此成为互为手足的坟墓。正如卡夫卡在一次疗养中,出发前家人送他,当电梯将行李运送到一楼时,卡夫卡竟然指着一只箱子说“请搬这口棺材”,难道这是他对自身命运,乃至那个时代的预言?

卡夫卡生活在无处不在的痛苦和矛盾中,家庭、父母、工作、恋爱、疾病,这一切形成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宛若城堡的迷宫,任凭他左扑右突,就是出不来,无可奈何只能是“活着死,死着活”。

卡夫卡的惨败

先让我们梳理一下卡夫卡的惨败。他的惨败可以说无处不在。

包括他与四个女人的交往。与第一个女友菲利斯·鲍尔反反复复的订婚、分手,到在疗养院遇见的第二个女人,再到与他作品的翻译米莲娜的恋情,以及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遇到的多拉(只有这个女人,陪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与女人的交往中,也有过诗情画意,诸如在森林里草地上为米莲娜朗诵诗歌的浪漫和激情,但是这些带着爱情珠露的甜美终究抵挡不了恐惧的折磨,最后只能灰飞烟灭。

再看他与父亲的关系。这种关系我们在他《致父亲的信》中有所了解,在卡夫卡的传记里,也详细写了这封信的情况,包括最后,他把这封信交给女友米莲娜保存的细节。卡夫卡的这封信,至少是可以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案例研究媲美的:父子斗争是人类历史的一种恒长现象。这种疏离和恐惧,导致他在最后病重之时,也不愿意将真相告诉父母,不愿意让他们来到身边。

还有那家职工工伤保险机构。每天一成不变的日程,繁重的工作,使得这个机构成了“令人绝望的合法的阴曹地府”,最后,十九世纪西班牙的流感导致他在黄金小巷的出租房里吐出第一口鲜血——肺结核病,这场疾病把他推向“整体上的破产”。

这种种因素的叠加,使得卡夫卡“无休止的失眠、头疼、持续发热的症状、紧张”,恐惧浸透他的身心,让他“与菲利斯不可能一起生活。与任何人一起生活都是不可能的”。从而在卡夫卡的世界里,成为“一个禁欲者的时代,一个黑暗的时代,一个冰冷的时代”。

亦如他写的一段话“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从中让我们看到了他与巴尔扎克,乃至尼采的不同。巴氏和尼氏是要粉碎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而卡夫卡则被这个“在和平中你寸步难行,在战争中你流尽鲜血”的世界粉碎了。卡夫卡的私人神话

然而,这也许正是他的魅力所在,正如加缪说过的一句话:“在一出好的悲剧里,所有的角色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卡夫卡的不幸,是他创作的源泉,是他对这个世界灾难性的独特认知;卡夫卡在作品中消化了他的惨败,铸就了他不朽的私人神话,成就了“一个写作的时代”。他于柔弱中反抗,在死亡中永生。

他有八本八开的笔记本,记录了他在祖豪等地疗养时的所思所想,其中涉及宗教和哲学方面的问题,包括善与恶、真理与谎言、异化和救赎;他租住的黄金小巷二十二号狭小房间,成了“一位真正的作家的修士房”。那段时间,在一九一六年和一九一七年相交的冬天,是他最后一次整夜沉浸在创造的兴奋中,他满怀幸福和自豪地寫着作品,写就了《致科学院的报告》,《城堡》的习作等作品。“我面对两种选择地:动物园或是马戏团,我没有犹豫。我对自己说:积聚你身上所有的力量进马戏团吧,这是条出路。动物园只不过是一个新的铁笼,你一旦到那儿,就会失去自己。”在小说《城堡》里,在K.的身上也费尽了笔墨。

两部小说,一个写动物,一个写人,却是殊途同归:为了讲述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一个以谎言敬奉为神明的法则;为了阐明一个道理,打破世界的秩序,在这样的世界中,其结果只能是精神崩溃,如同K.一样(卡夫卡的预言何其准确: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对犹太人的屠杀,他的亲朋好友在集中营被杀害)。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如果卡夫卡拥有双重幸运——首先逃脱了肺结核、然后逃脱了集中营,那么,他可能在人类文明的浩劫之后,什么都认不出来了。他的世界己不复存在,活下来的,只有他的语言。”

从卡夫卡传记中还读到,卡夫卡内心力量的强大,其力量远远大于外界向他施加的各种压力;他严格地遵从自己内心世界法则,创造自己的精神生活,正如他所说:“在身体与灵魂完全健康的地方,不会存在精神生活。”“这是因为只有当我把世界升华为纯粹、真实和永恒的时候,我才能够得到这样的(非常罕见的)幸福。”这是卡夫卡对文学创作的意义和目标的最有名且最言简意赅的评论之一。

卡夫卡的好友、编辑他著作的勃罗德对他的评价很准确:“你幸福地处于你的不幸之中。”种种不幸,恰恰成就了卡夫卡私人的神话——“卡夫卡的小说展示的是一个充满幻想而又一丝不苟、严密真实的世界,将会成为永恒的诱惑留在地平线上”。(萨特语)

这本由黑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德国研究卡夫卡专家莱纳·史塔赫博士撰写的《领悟年代:卡夫卡的一生》,用全新的视角,展示了卡夫卡的生活、写作细节,并且对卡夫卡的著作进行了阐释,用翔实的材料记录了他的精彩一生。再一次展示了那个时代叙事文学厚重、多姿的全景。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部大作不但获得了在德国很受赞赏的“海米托·冯·多得勒”文学奖特别大奖,而且其作者还被研究卡夫卡的学者看作“卡夫卡传记的标准作者”,大量有关卡夫卡的研究和著作都以史塔赫的著作作为重要的资料和索引出处。这本书无疑对于理解卡夫卡的作品大有裨益,是卡夫卡迷们的最好礼物。

责任编辑: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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