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
摘要:《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是毕飞宇的第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在新世纪儿童文学呈现出诸多“世纪病”的情况下,作者为中国儿童文学提供了一个充满新鲜与异质因素的文本,打破了儿童文学的精神困境。其新异性主要体现在作者所采用的非虚构方式,以及把儿童文学作品中日渐缺席的人文关怀融入新作之中。与此同时,作者充满诗意的语言与精妙议论也在极大程度上为儿童文学作品语言幼稚化、表达退化等实际问题提供了一个优秀范本。
关键词:毕飞宇;《苏北少年堂吉诃德》;非虚构;人文关怀
新世纪的儿童文学,在蓬勃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精神困境,在“类型化”、“速成化”的合力作用下,中国儿童文学患上了“世纪病”。以冒险、幻想、日常生活描写为主体的作品充盈着市场,使得儿童文学渐渐脱离了“文学”的范畴,逐渐走向“故事”的阵营。诗意的缺乏、表达的退化、美学缺失、人文关怀的缺席……这些问题使得儿童文学逐步失去其内在魅力。不难想象,在这种浮躁中“数字的丰收和质量的贫弱形成鲜明对比”[1]成了一种无奈的现实。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则以一种“突然而至”的力量动摇着这种精神困境,该书以一种“不合时宜”者的身份出现在儿童文学领域,让读者看到了一种更加“落地”式的书写。
一、非虚构,“新异”的真实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全书采用非虚构的方式来完成叙述,这在儿童文学领域式具有新异性的。整部著作描写的都是文革时期作者眼中的人和事,作者用儿童视角还原了他孩童时代眼中的一切。他写文革,是克制的,回避了“伤痕文学”那种“受难者”的叙述角度,给大家一个不一样的童年想象。作者用真实来解释这本书的时代意义。“所以我取了那些最能体现这代人生活模板的人和事,比如衣食住行、玩具、家畜、手艺人等。”(毕飞宇语)他力图用这些最具代表性的真人真事来向我们整体展现孩童时期的他经历了一个怎样的时代。
毕飞宇能够驾驭非虚构文体,很大程度上因为他有着复杂而严密的知识结构,这得益于他在父辈口中所传承下来的“前辈智慧”。而且,由于他对于知识的崇敬,使得他的作品几乎不存在知识性的错误,这是作家的伟大之处,同时也为非虚构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楔子里,毕飞宇为大家在版图上介绍了他出生的地方——杨家庄,并以时间为线索,介绍了他随父母进行的“迁徙”,陆王村、中堡镇、兴化。在这个过程中,少年毕飞宇完成了他的成长,也感受到了最初的“异乡情愫”与“故土情怀”。面对贫困,面对真情,作者选择白描作为主要写作手法,也正因为真实的场景里蕴含着真实的感情,使得非虚构产生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非虚构,同样体现在作者的观察上。儿童文学的读者群是少年儿童,因此,他们更需要知道何谓“真相”,一种诙谐又“接地气”的真实书写,便为读者的想象力插上了一双可靠的翅膀。正如他在《水上行路》中描写的一段关于撑船的场景: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把一条装满了稻谷的水泥船从很远的地方撑回打谷场。以我的身高和体重来说,那条装满了稻谷的水泥船太高了、太大了、太重了,是力所不能及的。可事实上,我并沒有费多大力气。奇迹是怎么发生的呢?水泥船在离岸的时候大人们推了一把,笨重的船体就开始在水面上滑行了。”[2]
这个场景让读者在第一时间想到小孩子是怎样在大人助力之后把一条装满稻谷的大船划动,体验成就了真实。非虚构减去了读者对于情节的惶惑,便于产生共鸣。
非虚构的方式,让读者眼前一亮的是一份真诚,毕飞宇用《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为儿童文学领域带来一份新异,让读者感受到了一份与众不同的“踏实”。为孩子感悟历史埋下一个真实可感的“伏笔”。正如他在文中所阐述的,“真正地”表达自我和“有效地”表达自我,是一种文明。
二、人文关怀
注重作品中所体现出的人文关怀,是审视文学作品内在价值的重要依据,这体现了作家的写作意图与认知水准。在当下人文关怀普遍缺席的儿童文学领域,毕飞宇用《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让大家重新意识到:必须让人文关怀重回儿童文学,这是作家责任,也是文学之所以温润人性的重要原因。
无论是《蚕豆》中的奶奶,还是被打成右派的父亲,以及作者在这部作品的尾声部分所深表痛惜的黄俊祥,无不体现着深情与关怀。作者在回忆奶奶为他炒蚕豆时的场景,温馨的同时又透露着伤感,他在向我们表达,在那样一个贫困的年代,把作为种子的蚕豆炒给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子,是一种怎样炽烈的爱。
“多年之后,我聪敏了一些,知道那些蚕豆是奶奶一颗一颗挑出来,预备第二年做种用的——只有做种的蚕豆才会吊到屋梁上去。蚕豆炒好了,她把滚烫的蚕豆盛在簸箕里,用簸箕簸了好长一段时间,其实是给蚕豆降温。然后,奶奶把我的褂子脱下来,拿出针线,把两只袖口给缝上了——两只袖管立刻就成了两个大口袋。奶奶把褂子绕在我的脖子上,两个口袋像两根柱子,立在了我的胸前。”[3]
这段文字用一系列细节描写,将奶奶为我炒蚕豆、缝袖子的情景描摹的入木三分,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把人文关怀浸透到情节之中,在字里行间展现人与人之间那种和谐与不可或缺的关系。奶奶是爱“我”的,而这种爱却在全文不着一字,全然寓于情节之中,借动作与情景来烘托感情,使文本深具动人之力。
在儿童的讲述中,作者描述的早已不是个体的故事,而是一种具有“普适性”的情感。毕飞宇借助“苏北少年”的视角,“重回、重写和重述,这是作家对‘个人记忆的不断挖掘,反复修正”[4],在这个过程中,个体开始与群体相互关照,互为表里。毕飞宇在《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中,以剖析和忏悔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一种关乎爱与善的命题,这是一种情感的疗伤,是人文关怀的集中体现。
作者将人文关怀倾注于作品之中,让作品在意蕴与内涵上达到了一种丰满。儿童文学作为一种文化载体,有着最质朴的传递意义。人文关怀是一种文化体现,折射着人类文明的遐思。正如威廉·福克纳所言:人性是唯一不会过时的主题,人文关怀便是作者与时代关于人性的对话,是一种灵魂与作品的相互指涉。
三、重建汉语尊严
儿童文学作品中诗意的缺乏已经成为了“流行”起来的病症,大量作者追求口语化的表达,用幼稚来诠释儿童语言,似乎搞混了究竟应该用文学作品规范孩童言语还是用孩童语言来描写作品。从成人文学走来的毕飞宇,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让儿童文学领域意识到,必须还母语以尊严。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延续了毕飞宇对于语言一贯的态度:节制与敬畏,他没有在任何一段描写中掺杂赘述,并对用词方面十分考究。与此同时,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为孩子创作的作品,因此在语言表达上充满诗意。在《木匠》中,作者以一段极其优美描写引出主人公:“一棵树,高大,茂密,无数的鸟围绕着它,它最终却变成了堂屋里的一张八仙桌,这个魔术是谁变的呢?木匠”[5]这是十分精炼而又贴切的表述,两个形容词,“高大”、“茂密”,勾勒出树的特征,而“无数的鸟围绕着它”生动地把树的姿态描摹出来,同样,用变魔术来形容木匠的工作显然是十分符合儿童的阅读习惯的,最后的设问,是毕飞宇语言的一大特色,在问答中充分调动了读者对于描绘物或议论点所有的想象。
细腻的语言使毕飞宇有足够的“言外之意”来进行抒情。他的抒情拒绝流俗,是说理似的呼告,在《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中,处处流淌着这种抒情性的语言。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亦充分展现了毕飞宇的议论品质。他十分擅长用精到的语言在细微处升华自己的感悟。在描述兴化农民的文化附会时,作者阐述道:“优雅的环境能使一个‘丫头满腹经纶,粗鄙的年代也能把一个天才折磨成没有门牙的大妈。”[6]他用真实发生的故事来引出这样的议论,精辟地写出了环境是如何塑造人的,这是诙谐的,也是沉重的,但一定是少年读者易于接受的。同时,毕飞宇的议论又是含蓄而诗意的,他写:“竹子的第二个特征有点像甘蔗,它有节。选中这个节的就是我们儒家。儒家和道家不一样,他有些死心眼,它充满了英雄性和牺牲精神。”[7]作者用贴切的比喻来形容儒家文化,把儒家文化比喻为竹的节,这种表达方式是贴合孩子理解能力的,如果生硬地讲述儒家文化,我想毕飞宇不会没有这个能力,他深知自己这部书的受众所在,因此他改变议论方式,用一种更为“接地气”的描述生动说理,这是特色,也是水平。
有批评家认为《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没有对经典的同情的理解,也没有借经典来调整自己的虚心,其间的省略和其后的独断,正是一个写作者偷懒讨巧的铁证。”[8]而笔者恰认为,正因为对经典的同情和理解,也正因为经常借助经典来调整自己的虚心,才使得这部著作中的议论没有教条的牵强附会与套作的“名家解读”,而是从现实出发讨论一个曾经在孩子眼中看到又經历了作家多少年思索的事实。而所谓的“省略”无非是省略在纸张与篇幅中,而所谓的“独断”似乎是言过其实,因为议论是一个个性化的过程,搬抄与延伸才是对智慧最大的亵渎。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给儿童文学带来了语言与表达上的“异质”,它的出版呼唤着儿童文学作家对母语给予重视与关注,同时向我们展示了议论品质对于儿童文学的意义,它将引领孩子们去独立思考。
参考文献:
[1]汤素兰.中国儿童文学现状审视[J].文艺报,2007,7,7日第004版:1.
[2][3][5][6][7]毕飞宇.苏北少年堂吉诃德[M].明天出版社,2013,9(第一版):75,44,154,145,178.
[4]张莉.毕飞宇:作为“记忆”生产者的作家[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2).
[8]黄德海.议论的品质 [J]. 上海文化,2014(1):29.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