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芳(桂林旅游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陈占元是法国文学翻译家,虽说他的名字并不像其他翻译家一样耳熟能详,但是在中国近现代的法国文学翻译史上应占有重要一席,而且他的一生都与法国文学翻译及研究离不开。同时,陈占元还是北京大学西语系的法语教授。当时粉碎“四人帮”之后,北大西语系第一次招收研究生,陈占元便是其中带研究生的四大教授之一(其他三人为:郭麟阁、齐香、梁佩贞)[1]4。
1908年10月27日,陈占元出生在广东省南海县九江镇,至七八岁时才开始在香港进行汉文学启蒙。1927年2月15日,爱好法国文学的陈占元乘坐邮船前往法国巴黎留学。经过一年半的法语语言学习之后,1928年秋到1934年春,陈占元在巴黎大学(索尔邦)修习哲学课程:美学、希腊哲学、哲学史等。1934年春,陈占元回到祖国。当时的社会环境很不安稳,他也没有什么工作,恰逢鲁迅和茅盾1934年9月在上海创办了专门翻译和介绍外国文学的文艺杂志——《译文》,同时陈占元在法国留学的同学及友人黎烈文也参与创办之事,他便向陈占元邀约译稿,这便是陈占元进行翻译活动的开始[1]392。当时《译文》刊出的陈占元的译文大部分为法国作品(1934—1937年间),约有7篇;但也有从纪德法译版转译的俄国普式庚(普希金)的作品,如《驿长》,共计8篇译作。
1940年,陈占元在香港创办“明日社”,并出版了卞之琳的一部诗集及一部报告文学,还有陈占元自己的两部译作。1941年3月至6月,应黎烈文之邀,担任福建省临时省会永安《改进》出版社编辑,并领工资。期间通过《改进》杂志发表的译作也不在少数。1941年年底,陈占元开始在广西教育研究所工作。1942年,陈占元在桂林太平路继续使用“明日社”的名字,出版了十几部译作,其中译者有冯至、卞之琳、梁宗岱、陈占元等。当时还与李广田、冯至、卞之琳等人在桂林编辑出版了一个文艺刊物《明日文艺》,可惜只有四期。
也是在桂林,陈占元碰上了一生挚爱——广东中山人郑学诗,两人结为伉俪。1943年成为三口之家。有了家室之后,陈占元开始考虑寻找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于是1946年秋进入北京大学任教,之后法国文学教学便成为他的主要工作,但是他仍然坚持法国文学的翻译及研究工作。20世纪50年代之后,陈占元陆续翻译了法国作家布洛克、阿拉贡、斐盖尔、西蒙娜·戴丽等的作品,还有巴尔扎克的两部作品《农民》和《高利贷者》的译作也印刷出版,加上《人间喜剧》序言的翻译,让陈占元对巴尔扎克的翻译和研究都上了新的台阶。这篇译文的发表对于“研究巴尔扎克与现实主义问题有极为重要的作用。正是当时文艺界急需的一份‘思想材料’,发表后也确实成为了理论界人士经常印证的典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159。20世纪80年代初陈占元的妻子郑学诗过世,当时陈占元曾对子女们说:“现在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对做学问还有兴趣。”[1]396在后期,陈占元继续翻译和研究狄德罗、纪德、西奥朗等作家的作品,并陆续发表和出版了一些译作和研究评论性文章。
除此之外,陈占元还担任了一些社会职务,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外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会员和法国文学研究会顾问。此外他还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丛书》《外国文艺理论丛书》和《外国文学名著丛书》的编委,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法语文学分卷副主编等职务。
2000年2月2日,陈占元因病逝世,享年92岁。讣告是这样写的:“……自法国留学归来,他积极投入到祖国的进步文化事业中,与巴金、朱光潜等著名作家、学者合作,做了大量的翻译、写作、编辑出版工作。……他不仅是法语界的忠厚长者,也是诸多领域后辈学人、学子的良师益友。”[3]
在今日,如果提及“陈占元和明日社”,已经鲜少有人知晓,但是在当时却是响当当的名头,跟巴金独自支撑的“文化生活”出版社齐名。有趣的是,“明日社”也是陈占元一人扛起来的[4]。1940年,由其父亲提供资金,陈占元在香港创办“明日社”,出版了卞之琳的诗集《慰劳信集》和报告文学《七七二团在太行山一带》,以及陈占元的两部译作:《生活的艺术》和《爱的艺术》。1941年年底,香港沦陷,陈占元来到了抗战文化城——桂林。当时桂林的文化氛围十分浓郁,许多学者、作家、艺术文化团体来到桂林,办书刊、报纸,书店也渐成气候。陈占元先是在广西教育研究所工作了10个月,之后决定辞职,继续办“明日社”。在“明日社”出版书籍的扉页上印着:陈占元——主编兼发行人。实际上,他集翻译、约稿、编辑、校对、印刷、出版、发行于一身。先是在漓江的东边(当时叫东江镇)准提街326号的家里进行编辑和发行的工作,后来在市内太平路22号设立了发行部,于是“明日社”出版的刊物上所印地址为:发行部——太平路22号;编辑部——东江镇准提街326号。
从1942年到1944年的约两年时间里,“明日社”就出版发行了用土纸印刷的十余种文学著作及译著。其中,译著有:《新的粮食》([法]纪德著,卞之琳译)、《歌德与悲多汶》([法]罗曼·罗兰著,梁宗岱译)、《交错集》(里尔克等著,梁宗岱译)、《生活艺术三种》([法]莫洛亚著,王苑等译)、《诗与真》([德]歌德著,刘思慕译)、《权力》([英]罗素著,沈炼之译);著作有:《非古复古与科学精神》(梁宗岱著)、《屈原》(梁宗岱著,再版)、《十年诗草》(卞之琳著)、《十四行集》(冯至著)。除此之外,还有陈占元自己的七部译作:《山·水·阳光》([法]桑宋著)、《红海逃亡记》([法]蒙佛雷特著)、《悲多汶传》([法]罗曼·罗兰著)、《夜航》([法]圣·狄瑞披里著)、《马来亚的狂人》([奥]支维格著,罗曼·罗兰序)、《女人女人》([法]蒙特尔朗著)、《妇人学校》([法]安得利·纪德著)。
在桂林的这段时间里,陈占元和冯至、卞之琳、李广田一起编辑出版了文艺刊物《明日文艺》,这是由“明日社”发行,陈占元任主编兼发行人,号称“创作与批评的月刊”。《明日文艺》刊载了一些文人学者的著作和译作,如《伍子胥》(冯至著)、九叶派女诗人郑敏的处女作《诗九首》、《战时在中国作》([英]奥登著,卞之琳译)、《樱草曲》([法]支峨诺著,方敬译)等。由于当时社会动荡不安,日军轰炸机不停轰炸威胁桂林城,不得已只好疏散人口,于是陈占元的《明日文艺》也只办了四期。曾敏之在《桂林风雨与文人》中这样写道:“‘明日社’的主持人陈占元最近失窃,丢了四十件行李,价值无法估计。《明日丛刊》停了许久,是否续出,尚不可知,也许‘明日’成了谶语罢?”[5]
“明日社”和《明日文艺》虽然存在的时间短暂,但是考虑到当时的抗战环境,生活条件极为恶劣,加上日军战机的轰炸,他们仍然坚持着信念,出版发行了不少的创作和译作。这些作品极大地丰富了桂林城的抗战文化。另外,陈占元在《生平小传》中也提到,解放后,在延安工作过的朋友都与其谈及过抗战时期在延安阅读明日出版社的书刊的事情,可见影响极广[1]392。此外,陈占元在桂林出版的一些译作也有着重要意义,如《夜航》是1931年出版,1938年至1939年陈占元便已在《学生杂志》上连载《夜航》的译文,1942年由“明日社”出版,这是国内的首译版本。正如他的学生柳鸣九所写:“他所做的这一切工作,既有较高的文化品位,也有很鲜明的进步色彩。”[2]158
陈占元说:“我做过一些翻译,但我不是翻译家。称我为翻译家,只使我想到自己工作的粗糙拙劣,于心有愧。”[1]392这真是太过谦虚了!实际上,自从陈占元法国留学归来,就一直在从事法国文学翻译和研究工作。他翻译过许多法国作家的作品,有出名的,也有不出名的,也转译过俄国和奥地利作家的作品,粗略估计其翻译的文章和作品有七十余部,而这只是有资料可查寻到的作品,不包括由于当时时局动荡,未能完好保留下来的其他译作。陈占元认为,“翻译是文化、语言修养和实践的功夫,什么理论和妙诀都不能够帮助你轻易解决问题。”[1]380因此,关于翻译,首先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翻译家,其次他承认自己是爱好法国文学才开始学习法语,只是出于个人爱好、或是受人之托才做翻译。陈占元很少谈及翻译的理论及方法,我们只能通过分析他的一些研究性论文及杂记才能得以一窥。
陈占元先生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翻译,一直到20世纪末,从事翻译约50多年,翻译了50余部作品和文章。他的译作忠实于原文,通俗易懂。在翻译的同时,陈占元在法国文学的研究上所下的功夫并不亚于对法国文学的翻译。在怀念了三个朋友(黎烈文、司徒乔、戴望舒)之后他曾写道:“研究外国文学和翻译外国作品似乎有一种无形的联系。”[1]387他也提倡:“要对法国文学有全面的认识,不仅法国文学,对别国文学,对文学以外的学问,也要有一定的知识,总言之,要有一定的文化修养。”[1]339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从可查据的资料来看,陈占元对所译介的作品以及作家都有详实的了解,并且从1947年开始,陆续地发表一些文学研究或评论文章,如:《两部法国文学史》(1947年《文学杂志(上海1937)》第2卷第7期156-160页)、《关于蒙特尔朗》(1948年《海滨杂志副刊》第1期20-21页)、《巴尔扎克的“高老头”》(1957年《西方语文》第1卷第2期212页)、《狄德罗的“从反面谈演员”译名商榷》(1961年《光明日报》第7.29卷2页)、《巴尔扎克〈农民〉译本序言》(1979年《外国文学丛刊》第1辑期1页)、《本刊顾问谈外国文学翻译和研究:有关法国文学的几点意见》(1983年《国外文学》第2期1页)、《圣·狄舒贝里和他的〈夜航〉》(1984年《国外文学》第1期63页)、《纪德和他的小说》(1984年《法国研究》第1期15页)、《梁宗岱与雨果》(1987年《散文世界》第3期27页)、《巴黎的回忆与感想》(1989年《外国文学》第5期54-59页)、《艺术评论家狄德罗》(1989年《法国研究》第3期77-89页)、《读〈恶之花〉插图本》(1993年《文艺报》第11.27卷6页)。在这十几篇的研究论文中,大部分都是介绍他所译介的作品及作家,如关于蒙特尔朗、纪德、巴尔扎克、狄德罗、圣·狄舒贝里等人及作品的文章;而对于狄德罗的作品,则是他称之为“文学以外的学问”。
陈占元认为:“在文学评论上,首先应该受到重视的是作品及其作者,别的只在其次。”[1]358李赋宁先生对研究性论文《巴尔扎克与雨果》的评语是:“给我很大启发,教导我如何把文学史、文学掌故和文学批评三者结合起来进行研究,使我们的研究成果内容丰富有趣,有血有肉,而且骨骼分明。”[1]2陈占元在一些译文前面或后面会附有“译者志”“译者后记”“译后记”“译者言”等,这些文章与文字或叙述该作者的创作过程或历史背景,或对作者的生平轶事做出介绍,或对作品的价值做出评价等,这些“译者言”等文章就是一篇有价值的文论,能够让读者更好地理解原著,了解原著的思想,起到了积极的宣介作用。试想,如果没有丰富的知识和一定的文化积淀,能写出这些相关于历史、地理、政治、社会现象等各个方面的“译者言”吗?正如陈占元所说:它使“我们能参照作家的时代、文化、社会基础、作家公共或私人生活的琐事,他们内心活动的表露,对文本有较准确的阐释,深入理解作家的意图或揣测作家隐藏的动机,然后在此基础上进而领悟一部作品的兴会和真实,这才是理解作品的最终目的,文学史家却往往忽略了这一点”[1]355。
陈占元谦卑地自称:“所做的翻译,既不专门,又无系统,数量少,质量差,不登大雅之堂。”[1]379他的学生柳鸣九曾这样总结过陈占元的翻译“路数”:一是陈占元先生所译作品并非经典,如果从一开始他便翻译外国大作家的一些经典之作,或许他的声望会大不一样。陈占元先生所译介的大都是20世纪才登上法兰西文坛的作家,如纪德、罗曼·罗兰、罗马尼亚籍作家西奥朗等,他的眼光可谓是“与时俱进”,却不讨好市场;第二个路数是文本的选择更倾向于个人的爱好及受自身专业的影响,他偏向于翻译一些思想、哲学、艺术、政治等方面的文论或随笔[2]158。
柳鸣九先生的分析是十分合理的。在《学习·伙伴·翻译》一文中,陈占元谈到了五四运动后我国的翻译现状,指出其中法国文学作品大都是通过英、美或日本介绍过来的。当时雨果、大仲马的作品早已传诵,而世界闻名的莫泊桑、都德、法朗士、罗曼·罗兰、福楼拜等作家的译作在当时的国内却不多见,寥寥无几。1927年陈占元前往法国留学,安德烈·纪德、保尔·瓦莱里、保尔·莫朗、安德烈·莫洛亚等人的名字及他们在法国文坛上发生的事情引起了陈占元的关注,又由于他们的政治性、艺术性、现实性、传记性等文学特性,使陈占元有了翻译作品的动机,并翻译了有关他们的作品,如《瓦莱里面对他的偶像》(西奥朗著)、《记安德烈·纪德》(杜加尔著)、《安德烈·纪德谈话录》(让·昂洛许著)等[1]379-390。
而陈占元的译作并非如他自称是“既不专门,又无系统”,从表面上看貌似无迹可循,显得杂乱,但是实际上他的译作呈多面性。其中的文学性译作有《农民》《妇人学校》《马来亚的狂人》等二十几部;艺术性译作有《音乐散论》《狄德罗画评选》等五六部;人物评论或传记性译作有《悲多汶传》《名人自传:塔布伊夫人自述》等十部左右;还有政治性译作有《法西斯的政治赌博》《美国的外交政策》等约二十部,其他研究性文论几篇如《文学与时代》等。由此说来,他的译作数量多,涉及的作者也多,译作内在的逻辑联系较强,尤其是很多译作还具有时效性。即是说,原作发表之后,两三年的时间就被陈占元译介到中国。这类作品往往是政治性译作,如《共产主义的人物——斯大林画像》(L’hommeduCommunisme:PortraitdeStaline),为法国的Jean Richard Bloch所著,1949年12月由巴黎的Editions Sociales出版社出版,1950年上海的平明出版社就出版了陈占元的译本;再如《自由越南纪行》(JereviensduViet-NamLibre(NoteDeVoyage) ,由法国共和青年联盟总书记里奥·斐盖尔Leo Figueres所著,1950年由巴黎某出版社(未注明)出版,1952年陈占元翻译此书之后,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
陈占元认为:“学历厚才能眼界开拓,识断明达,分清沿袭或创新,不为时尚所左右。”[1]339对于翻译,陈占元并无过多赘述,也没有专门写过关于翻译理论或技巧的文章。但是他却很巧妙地通过所译介的文章,如《论翻译》(纪德著)来表达对翻译的看法,或者可以从他的一些文论、散文杂记中或多或少地发现陈占元一直以来秉持的翻译观。
就译者所应具备的条件而言,陈占元的译作《论翻译》中纪德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好的译者应该通晓原作者的语言,但尤其要通晓本国的语言。我的意思是说,他不仅要文字通顺,而且要懂得本国语言的精微、灵活之处;含蓄隐藏的表达手段;这种事情往往只有职业作家才能胜任。翻译没有基础是不行的。”[1]265-266
就翻译的动机而言,可以从陈占元叙述自己翻译《夜航》的初衷时说起。他是1935年在上海一个小弄堂的地摊上买到一本1932年出版的法国小说《夜航》。小说的作者并不熟悉,但是小说中“主角的崇高的思想境界和描写严峻的现实的现实主义的手法”引起了陈占元的注意[1]390。再加上纪德的序言中指出:“人的幸福不在于自由,而在于承担一种责任。”陈占元坦言也许这就是他翻译这部小说的动机,并提出圣·狄舒贝里作品里的刚毅和爱国精神,代表着法国文学里的一种优良传统,他的作品里面颂扬的团结和友爱,勇于承担责任,为祖国为集体做出贡献甚至于牺牲性命的美德,是值得我们珍惜和学习的[1]390。可以看出,陈占元有着一种深厚的爱国情怀,并且推崇承担自身责任的美德。这样的思想不仅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需要推广,在现今社会也尤为重要。另外,他的许多其他译介活动或出于对法国文学的热爱,或出于对艺术评论的衷情,这都是有一定的选择动机的。如:《自然·创作·灵感》是杰克·德·拉克累兑尔(Jacques de Lacretelle)的作品,他是法国当代知名作家,法兰西学士院院士。这篇译文是从作者的《半神——或希腊纪行》(LeDemi-Dieu,ouleVoyagedeGrèce)一书中摘译而来。陈占元在附记中写道:“一个对于艺术具有很高的修养与甚深的爱好的著作家,旅行于哲学和艺术的故乡,眼前的景物与精神的激荡自然容易互相感应,而因此引起有关文学创作的思索。我们认为是值得珍重的,这是译者介绍这两段文字的动机。”[6]
从译本的标准来看,《论翻译》中纪德说:“而一个译本尽管完全没有这类错误,也可能是糟糕的。”[1]267意思是,首先不必要对某个译本持有先入为主的恶意态度,译本中有些无关紧要的大、小错误,这是很值得原谅的。陈占元也通过博尔格斯和西默农表达了他的看法。博尔格斯认为:“一篇文章,无论原作或是译文,都只是草稿。”“真正的文学不在乎句子顺口不顺口。”并提出“文字是完美的虚幻”。另外,西默农提倡朴素、自然、平凡的文字,文章不需要修饰过多[1]388-389。其实陈占元也是这么做的。他的译作风格一般都是自然、朴素、平实,所写的论文往往也是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在对待翻译的态度上,陈占元是极为认真而又谨慎的。从可以查据的译介作品来看,他的翻译既忠实又通顺,忠实于原作的风格与语言表达,偶有晦涩难懂的地方,他会反复推敲及琢磨,最后用恰当的语言进行再译,并不存在有不译、删节、篡改或增减等现象。这正是他的认真并谨慎的翻译态度的体现。正如在《自由越南纪行》的译者后记中写道:“越南的许多专名,译者尽可能保存它的越南原名(而不强从法文译出),例如长征主编的‘事实’半月刊,这个名字的意义一目了然,我们便不依照有些人把它译为真理报,又如越南人称总理(内阁的)为首相,我们也沿用这个名称,但有些名称原名移到中文里面会变为过于生硬,例如常道班班长(国民会议的),我们便把它译为比较好懂的常设委员会,又如越南劳动总联团,也译为越南总工会。有些不大著名的地名,因为原名音符脱落,原名不易查到,则用音译,同时在名字底下注明。作者举出的人名,有时采用越南人称呼熟人的习惯,仅举出该人名字末一字,例如王承武上校,仅称武上校,在引称的人是一个知名的人物,就查出原名,就我国习惯,或举出全名,或仅举其姓,不知名者,则仅译其音,亦不另外注明。”[7]218-219
在翻译实践中,陈占元对译本的选择并非盲目的,相当多的译介有着极为鲜明的时代特征。或是故事中的人生启迪,如《夜航》等;或是人物传记中人物的精神意识,如《悲多汶传》等,这些都可以让读者启发思想,探索真理,并在一定程度上与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相呼应,起到积极的作用。如《自由越南纪行》一书,是法国共和青年联盟总书记里奥·斐盖尔应越南青年联盟和越南记者联盟的邀请,去往越南自由区住了两个月,经过深入广泛了解了越南社会和越南人民之后,写就的一部向法国人民报告越南战争的真相,并揭露殖民主义者的罪行的书籍。1952年经由陈占元翻译此书,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又如,1954年10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心里充满阳光——达妮尔·嘉萨诺瓦光辉灿烂的一生》(Dusoleilpleinlecoeur:LamerveilleusehistoiredeDanielleCasanova),是由陈占元与齐放(戏曲翻译家陈绵的笔名)合作翻译而成,这是法国传记作家西蒙娜·戴丽的传记作品,介绍了法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领导人之一达妮尔·嘉萨诺瓦一生的英雄事迹,也反映了法国人民的觉醒与斗争[8]164。
陈占元在索尔邦大学主要修习的是美学、希腊哲学、哲学史等,就这点来看,他的翻译活动中出现艺术方面的译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这也是他的兴趣爱好之一。在《音乐散论》中,除了乐谱,就是悲多芬对友人的一些话语的集合,如:“音乐是比一切智慧和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谁领会我的音乐的意义,应该摆脱别的人拖曳着的一切痛苦(1810年给贝婷娜)。”[9]更多的艺术方面的译作是关于美学。《戈雅》是文艺评论家斯塔洛宾斯基关于西班牙画家戈雅的一篇论文;《论画断想》是艺术评论家狄德罗的作品,是以美学理论为基础和出发点的一些艺术评论言语,在“论鉴赏、论批评、论构图和论选择题材、论设色,论对光的掌握和明暗”等九个方面进行了评论,而陈占元选取这些评论是因为“有较大的普遍意义,同时适用于艺术和文学片断[10]101。”陈占元还写了论文《艺术评论家狄德罗》,以介绍狄德罗的美学思想和美学实践。“狄德罗的画论画评仍然是美学研究中的经典文学,占元先生克服了文论翻译的困难,将这份珍贵的典籍比较完整地引进了中国,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2]160
陈占元的翻译实践活动持续了半个世纪。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为《译文》杂志提供译稿,陈占元就没有停止过他的翻译活动。他的译作数量众多,风格自成一体,译作涉及文学、美学、哲学、政治等方面,原著作者有世界闻名作家如巴尔扎克等,也有当代知名作家如纪德、罗曼·罗兰、圣·狄舒贝里等,还有一些不为大众所熟知的作家如J. 蒲里获等,也有艺术评论家狄德罗、音乐家悲多芬(汶)、哲学家帕格森(Henri Bergson),同时还有美国知名记者D. 汤甫逊(D. Thompson)的广播通讯稿,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一些文人、政治家们如洛曼(J. Romeins)的《凡尔赛条约后——英法外交的秘密》,更有经济地理学家A. 西格弗力特(A Siegfried)写就的纯学术地理文章《苏彝士运河》,等等。这些译作看似庞杂纷乱,实际上自成体系,其中的逻辑联系非常紧密,大有研究的空间。对这些专业领域的涉猎也正说明了陈占元所学甚广,文学底蕴深厚,对艺术、哲学和美学也颇有见解,尤其对时事政治文章的翻译,更凸显了陈占元的爱国情怀及政治素养。但是这些翻译活动迄今为止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对此进行的研究工作也是少之又少,以至于现在提起陈占元其人其事都鲜有人知,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当然,在翻译方面,陈占元的成就无法与严复、林语堂、傅雷等文学翻译大家相提并论,但他的译作证明了他的成就。同时陈占元也是一个十分谦逊的人,他的小女儿曾写道:父亲在履历表“懂何国和何种语言”中是这样写的“懂法语,熟悉程度尚好”[3],可见他十分谦逊。他这样一个法语语言文学翻译大家,有政治素养却无政治名利要求,一生淡泊名利,对于法国文学却是由衷地热爱,翻译的作品无论从文学上、艺术上,还是思想上的传播,他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教学方面,他兢兢业业,认真负责,讲授笔译与巴尔扎克专论等课程,内容丰富,引征据典,教学非常有魅力;科研方面,他撰写了多篇研究文论,如关于巴尔扎克与雨果、纪德、蒙特尔朗的研究性论文;出版编辑方面,他创办过香港和桂林的“明日社”、《明日文艺》,还在福建永安的《改进》出版社任编辑,所出版的刊物和译作对当时的社会和思想起到了积极的影响。总之,他是一位学者型翻译家,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值得后辈们敬仰和学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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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狄德罗.论画断想[J].陈占元.国外文学,1984,(4):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