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词典》的隐喻机制研究

吕倩

摘  要：《马桥词典》以词为主要创作对象，开创了用词典体来写文章的叙事方式。马桥人的词汇系统反映了他们的认知思想，隐喻作为马桥人生成词汇的一种重要方式，对马桥人词汇体系的构建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而基于隐喻的视角，从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实体隐喻三个方面对这些词条进行分析，概括隐喻的特点即同一性、系统性，最后总结隐喻的经验基础，阐释马桥人认知观念的来源，使读者更好地理解语言背后蕴藏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隐喻;马桥词典;认知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6-0-02

韩少功曾在文革时期到汨罗下乡工作十年，他的作品《马桥词典》就是以汨罗人为创作原型，以他们日常使用的词汇为框架，展示了马桥人的乡土生活。《马桥词典》一改传统小说的叙事传统，把词作为主要创作对象，突出了词的主角光环。大多数对《马桥词典》的研究多集中在它的文学价值方面，很少有探究马桥人是怎样构建起他们的词汇体系的，这些词的背后蕴藏了怎样的认知思想，基于这种现状，因而将《马桥词典》中的词作为研究对象，从隐喻角度探究马桥人语言的生成与使用，以期能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

一、《马桥词典》中的隐喻

隐喻是一种认知模型，它广泛地存在于语言中。莱考夫（1980）认为，隐喻不但推动着词义发展，而且也是语言构成的重要动力之一。隐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到人们的思维模式中，所以人们几乎感觉不到隐喻的存在。如马桥人用“牛头”指地位很高的人，用“破脑”指数量很多，用“锅”指宗族关系……可见，马桥人的语言充满了隐喻。莱考夫依据来源的不同，把隐喻分为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实体隐喻三类，我们以此为基础，对这些词汇进行分类，以期能更好地了解马桥人是怎样生成词汇的。

（一）结构隐喻

结构隐喻是指用一种清晰的概念来解释一种模糊的概念，使这两种概念互相补充，达到描述模糊概念的目的。实现这一目的要求数据库和对象之间要有系统对应性，这样两个概念才可以建立关系进行投射。马桥人有许多表述不清的概念，因而借助结构隐喻的方式来生成词汇，并由此产生了许多独特的表达方式。

1.“真是怪，我屋里的柴不肯起火。”[2]

2.“本义的锄头蛮不肯入土。”[2]

汉语中，“肯”是能愿动词，有意愿、允许的意思，如肯做、肯动脑等，一般用来描述人的心理意向。由例1、例2可以看出，马桥人“肯”的适用对象不仅可以是人或动物等有生命物质，也可以是无生命物质。究其原因，是马桥人把柴不肯起火、锄头不肯入土归结于事物的主观意志，但是他们无法说明无生命物质是怎样表达自己的主观意志的，便只好扩大了“肯”的使用对象。基于两者都具有主观倾向，由此实现了由表示人主观意向的“肯”向表示无生命物质主观意向“肯”的投射。

（二）方位隐喻

方位隐喻是在同一个概念系统内部基于人类生存的空间方位而构建起的一种隐喻模式。具体来说就是将方位作为数据库，通过将方位概念投射到非方位概念的方式，达到赋予非方位概念以方位概念的目的。人类将方位隐喻运用的极为广泛，如情绪、时间、地位等抽象概念都可以投射到具体的空间方位上，马桥人也用方位来表达抽象的意义。

3.“‘下是下流的简称。湘方言中‘稀下的指流氓无赖的习气。”[2]

4.“牛头指权威的仲裁人，一般由年纪最大且德高望重的老人来担任。”[2]

例3“下流”是一种评价人品德的抽象概念，指人的品德差，数据库是表示方位的“下”，对象是“下流”，马桥人认为“下”就是指不好的，因此将不好的品德这一抽象概念投射到方位词“下”。例4“牛头”在马桥人的语言里代表一种约定俗成的权威，就人体的空间分布来说，头在上，因此與“头”有关的事物有崇高的意思，马桥人以“上”为数据库，将“权威的仲裁人”这一抽象的概念用空间方位形象地表示了出来。

（三）实体隐喻

人类的生产方式是客观的，人类对物体的主观印象为表达抽象概念提供了基础。实体隐喻就是我们把对事件、情感、思想等的抽象概念看作实体，将不太容易表达出来的概念投射到实际存在的物体上。马桥人通常选择最典型的客体作为数据库中的实体。

5.“马桥人没有宗族一类的说法。同胞兄弟，在他们的嘴里成了‘同锅兄弟。男人再娶，把前妻叫做‘前锅婆娘，把续弦和填房叫做‘后锅婆娘。”[2]

6.“破脑是马桥最大的数字，意思是‘数量很多。”[2]

例5马桥人将血缘关系这一抽象概念用实际存在的“锅”代替，用“锅”而不用“铲子”、“床”等代替，体现了马桥人“民以食为天”的认知思想。选取最典型的物质进行代替，是突显原则的运用。例6马桥人将“数量很多”这一抽象概念用“破脑”代替，认为如果想得很多很多脑子便会爆炸，形象地将“数量很多”这一抽象概念解释了出来。

二、《马桥词典》中隐喻的特点

莱考夫（1980）指出，隐喻的本质是用一类事物来理解体验另一类事物。隐喻的实质决定了这两类事物要存在同一性，才能实现由物理世界向心理世界的转化，进而形成隐喻。我们将在上例的基础上概括隐喻的特点。

（一）同一性

徐盛桓（2014）认为，隐喻的产生需要本体和喻体在某一方面具有共同点，人才能产生某物像某物的认知。也就是说，同一性是隐喻产生的基础，无论采用什么方式的隐喻，要保证本体和喻体之间始终存在同一性。马桥人把咬人很痒的蚊子叫军头蚊，“军人”和“蚊子”看似是没有关联的两种事物，但是军人作战时稳准狠，蚊子咬人也具有这样的特点，故而马桥人把这种蚊子和军人联系起来，把它称为“军头蚊”。人在构建隐喻时需要通过日常经验的积累建立数据库，以便可以随时提取应用。马桥人先形成了对“军人”的感知，后来为了命名这种蚊子，便将这个词语提取出来。

本体和喻体存在同一性包含著隐喻产生的潜在趋势，是隐喻产生的前提条件，但事物具有同一性不一定能引起隐喻，隐喻的产生还需要人主观上要认同两事物存在同一性，并放到一起进行类比。当人认识到两种表面不同的事物在某一方面存在共同点，并把这种共同点概括出来，隐喻便产生了。人是否认同则受到思维定势、知识储备、社会惯例等因素的影响。由于不同的文化背景等因素，不同群体对同一事物的认识总会有不同，这就造成了马桥人的语言和汉语相异。如“肯”，我们仅用来表示有生命物质的意志，这是因为我们的认知中不存在这一思维，马桥人崇尚万物有灵，因此他们把“肯”用于无生命物质。

（二）系统性

马桥人基于“宗族关系是锅”这一隐喻，用锅来概念化宗族关系，这影响了谈论宗族关系的方式。“由于隐喻性概念是系统，所以我们用来谈论此概念的各方面的语言也是系统的。”[1]在“宗族关系是锅”这一隐喻中，可以看到许多关于锅的词，如同（一口）锅、前（一口）锅、放（下）锅，这构成了讨论“锅”的系统模式，并且马桥人谈论宗族关系时也用这些词。

隐喻的系统性帮助我们用一个概念去理解另一个概念，但是隐喻对这些概念的建构只是部分的。隐喻需要隐藏概念的其他方面让我们聚焦于某个方面，阻止我们注意概念中与该隐喻不一致的其他方面。比如在“宗族关系是锅”这一隐喻中，马桥人忽略了一个宗族要祭祖、请家堂等方面的义务，仅仅把以后要在同一口锅里吃饭这一方面突显出来。反过来说，如果宗族实际上就是锅，而不是通过锅的概念才能理解宗族关系，那么马桥人是与一口锅结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三、隐喻的经验基础

隐喻与文化密切相关。马桥人的文化中残留着男尊女卑的封建观念，这在他们对女性的称呼中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在男性称谓前加一个“小”字来指示女性，比如用“小哥”指姐姐，“小弟”指妹妹等等，依次类推。

另一方面，只要一个概念隐喻建立起来，为语言使用者广泛接受，那么它就会通过制造新的对应关系将自身的结构强加于现实生活，从而得以实现。对于上一代人而言是某个隐喻创造出新的对应关系，在下一代那里很可能被当作该隐喻的经验基础而被接受。马桥人对“醒”的认知起源于屈原跳入罗江的故事，他们认为屈原的这种做法是愚蠢的，所以把“醒”定义为愚蠢，马桥人的后代并不知道该词的渊源，只是因袭沿用，并由此衍生出“醒子”来指蠢货。

结论：

基于隐喻角度对马桥人的语言系统进行分析，加深了我们对于隐喻的认识，同时探究马桥人是怎样用隐喻建构语言的这一过程，让我们更好地了解了语言背后蕴藏的文化观念，加深了对文本的理解。

参考文献：

[1]（美）莱考夫，（美）约翰逊著，何文忠译.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

[2]韩少功.马桥词典[J].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3]徐盛桓.隐喻的起因、发生和建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4，（05）.

[4]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