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纪年
【钢筋森林】
我从抵达重庆时开始迷路。
三三和阿朗来接我,三三是陪我一起写文认识多年的好友,理短发的帅气女孩子,像是刚刚成年稚气与志气并存的少年。阿朗是她的校友,沉默但非常礼貌的男生。
他们在重庆读了一年书,然后兴冲冲地带着我一起迷路。
轻轨二号线建在山间,悬空似的与居民楼擦肩而过,高楼在视觉上是倾斜着的,以一种微微合抱的姿态向轻轨温柔聚拢。
三三陪我一起去找个偏僻景点,阿朗就沉默热心地提着我的行李箱。手机地图失去作用,指引着我们走进成片的居民楼。我们抱着算了的心情,结果明明外表平平无奇的居民楼,偏僻楼梯走上去又是一条宽阔马路,再走上去还有一条马路……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出现。山城就像3D建模出来的童话模型,永远不知道现在所在的平面是负几层还是正几层。
我和三三散心一样闲逛在街头小巷,仿佛还有很长时间呆在这里消磨。白天睡到自然醒,就在楼下菜市场旁边随便找了一家店吃重庆小面。
來到重庆实在有了太多的神奇体验,一抵达就突然降温,三三带我去地下商场买毛衣。地下商场就藏在轻轨楼梯底下,竖着一个随意的蓝色小牌子,短楼梯走下去就是很大的商场。商场中央还挖了小池子,养着好几只大观赏龟。它从池子这头很快爬到了另一头,池子非常窄,都不用靠游,它把一只腿架在池壁,像一只大鸟的翅膀,有点悲伤地叹口气。
【万家灯火】
我们去了重庆的南山一棵树看夜景,这个建立在高山上的观景台可以很好地俯瞰重庆,看着城市被重山环绕。坐了一路的公交,几乎从头到尾才进了南山,山是层层交叠的,偶尔路过的一些旅馆,临着山雅致地设计成园林模样。满眼苍翠的青色,是日本电影里那种平和安定的青,把重庆抱在怀里,山上空气新鲜,白色雾气一层层湿润地漫上来。
南山较偏远,游客却多,下山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打到车,一上车司机就笑开了,调侃说:“南山一棵树是重庆最糟糕的景点了,也就游客爱去玩!我天天都能透过落地窗看夜景。”
他接着一拍方向盘说:“重庆就是个糟糕忙乱的地方。”
车驶出南山,开进了宽阔的马路和立交桥,我本来想回些什么,却突然看到了窗外。
南山上看夜景辽阔而全面,下山之后走近了,才发现最璀璨的不是高楼灿烂绵延的金色灯火,而是数不清的居民楼的白炽灯。银白色的只有一小点,像忽闪忽闪的星辰,可是又是绵延一片的,一大把洒落在黑暗里。每个小点里,有厨房、有晚饭、有步履蹒跚或者烂漫天真的人。
我看得呼吸都凝住了,司机快速望了窗外一眼,声音突然放缓放慢下来,带着骄傲的荣光:“重庆很好看,对吧?”
我路过了万家灯火。
【一间民宿】
在网上订了家青旅,房主是个热情的中年阿姨。
只要是旅行我一定会选择青旅,不管预算如何。我不喜欢酒店,前台礼貌又端庄穿着熨烫妥帖的衬衫,红蓝白之类的色块秩序井然。大部分都要通过缓慢绵长的电梯上楼,入目是长且幽深的走廊。
凌晨一点半,我肚子疼出了客厅找水吃药,睡在沙发上的青旅阿姨关切地坐起来,把被子抵在下巴上,问我要不要紧。阿姨不胖但就是脸圆圆的,有粉白粉白的丰腴态,很像年画里喜气洋洋的娃娃。
阿姨说,正宗好吃的重庆都藏在小巷子里。
她带我们去批发市场买火锅底料,我犹豫地跟在后面,直直穿进一家药店,目瞪口呆地发现后门连着一条巷子,不仅有卖水果蔬菜猪肉,还有几十家火锅底料店,每个占据着一间小店面,就像墙上挖出了蜂巢一样的口子,挂着一片红底料密密匝匝地围在一起。巷子里很多店现熬火锅底料,花椒麻辣的气息在整个巷子里搅动着。
我踩着拖鞋晃荡在青旅附近的窄巷子里,触摸到了重庆最真实的眼角眉梢。
【有缘相见】
离开之前我们一起吃了一顿火锅,感谢他们热情的招待。
木桌朴实,蔬菜新鲜。我们坐在一起,挣扎着纠结鸳鸯锅和微辣,却突然发现邻座的中年男人们吵了起来。几个人面红耳赤地站起来,一身酒气,带动着碗筷哗啦作响。服务员见怪不怪懒得抬眼,听着他们一边推搡,一边喊得震天响:“我来付钱!”
我们啼笑皆非地看着,一边决定选微辣,然后悲伤地享受起了烧心的麻辣味。
吃完晚饭我送他们到轻轨回学校,一座楼的中间挖空了,轻轨就这样轰隆隆地穿膛而过,带着呼啸的风声,我们都沉默着抬头看。后来这个场景常在我梦中来来回回漂浮,仿佛穿过的其实是我的心脏。
临别时,我们不用说明地互相拥抱了一小下。
有缘再见或者一生一会。
虽然我早知,和旅途中相遇的人告别,几乎都是一生一会。
旅游的时候我并不想成为旅客,也许有些地方我一生只会相逢一次。城市会重新规划、风尘会剥落建筑的表皮、自然灾害不可预见、人们会不断迁徙搬离,我只想做这短暂几天的归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