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下的少年

文徐晨姿 图绚莹

一

冬夜的空气冰凉刺骨，漆黑的天上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沈静姝下晚自习后捂紧了衣领往家里赶,小区的楼道安装的是声控灯，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怎么灵敏了。

看着黑洞洞的楼道，沈静姝上一层楼就咳一声，看着灯亮起来才敢继续往前走。走到三楼时，不管沈静姝怎么出声灯就是不亮。沈静姝只好摸索着前进，忽然脚被一团什么东西绊住了，沈静姝向前摔倒，并发出一声“啊”！

没有摔倒在预想中冰凉的水泥地上，手下的触感是温暖柔软的。沈静姝抬头，声控灯适时亮起来，少年眼眶泛红的脸就猝不及防地放大在沈静姝面前。

沈静姝有些尴尬地起身道歉，少年仿若未闻将头埋进两腕之间。

“你，没事吧？”眼前的少年是沈静姝的对门邻居，名叫陆逸凡。看到这个大男孩在冬夜独自坐在楼道里哭泣，沈静姝忍不住问道。

陆逸凡声音有些哽咽地回答：“没事。”楼道里的橘黄色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少年本就清瘦的肩膀有些微微发抖。

沈静姝叹了口气，将口袋里的一包纸巾塞到陆逸凡的手里后离开。

二

沈静姝回家时妈妈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和热饮，吃饭时沈静姝想起在楼道遇见陆逸凡的事，问道：“妈，我刚遇见陆逸凡了，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不回去啊？”

妈妈想了想说，“跟父母吵架了呗，你陆叔叔希望儿子以后学金融，马上要高考了，陆逸凡压力大着呢。”沈静姝更加疑惑，陆逸凡的成绩在这个小区都是出了名的好，怎么也会有这方面的压力。

“是不是陆逸凡不想学金融？”

“别人家的事妈妈怎么知道，倒是你小时候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喊哥哥的，现在还要问我了。”妈妈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催促沈静姝早点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的沈静姝一闭眼就是陆逸凡眼眶微红，睫毛上挂着眼泪的样子。小时候的事被妈妈一提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哗啦啦地都涌进了脑海。

三

沈静姝6岁的时候对面搬来了陆逸凡一家。那时候的陆逸凡10岁，长得白净又有礼貌，小区里从老人到小孩没有谁不喜欢他的。从陆叔叔牵着陆逸凡来沈静姝家串门开始，沈静姝就“逸凡哥哥”的叫并成为了他的小尾巴。

因为陆逸凡品学兼优，沈静姝的妈妈也乐意自己的女儿能近朱者赤。那段时间每天放学沈静姝就去对面陆叔叔家，搬个小板凳坐在陆逸凡旁边写写画画。陆逸凡写完自己的作业后也会点评一下沈静姝的作品。

陆阿姨有时会切几块冰镇西瓜，有时会端来一盘蜜饯。两个孩子吃着甜蜜蜜的瓜果，相处得也十分开心。

“逸凡哥哥，我的名字就是来自这首诗的。”小沈静姝把自己好不容易写完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献宝似地给陆逸凡看。陆逸凡看了后白净的脸上漾起浅笑，午后的阳光给这个少年镀了一层金色。

沈静姝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启唇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那一瞬间美好得仿佛整个房间都泛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沈静姝和陆逸凡关系最好的那几年，两家人也经常聚在一起吃饭。陆阿姨有次打趣说；“你看静姝这么粘逸凡，干脆给我们家当童养媳得了。”

饭桌上的两个小少年虽同时一滞，但只有沈静姝的脸马上就烧起来了。乐得沈爸笑着说：“瞧瞧，还不好意思上了，你喜不喜欢你逸凡哥哥啊？”沈静姝捏了半天衣角才羞着脸点头，两家人又哄堂大笑起来。

唯独陆逸凡惊讶地看了沈静姝一眼后没说话。

四

小沈静姝天真地以为自己长大之后真的是要嫁给陆逸凡，从此更加粘着他。可随着陆逸凡上初中，学习任务渐渐地加重，再加上陆家夫妇给儿子报了各种补习班，沈静姝见陆逸凡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那天周末，沈静姝听到对面传来吵闹的声音出来看看。陆逸凡家的门虚掩着，沈静姝就溜了进去。只见陆阿姨拿着几个信封气势汹汹地吼着陆逸凡，“我让你去补习班是为了你的学习，你跟这些不三不四的女孩搅和什么？”

陆逸凡的脸上已经有了泪痕，梗着脖子说：“我的事你都要管，能不能给点我自己的空间！”陆阿姨听到儿子还嘴更加生气，随手抄起一本杂志准备打陆逸凡。

沈静姝见状“哇”地大哭起来，边抹着眼泪边说：“阿姨别打逸凡哥哥。”看到沈静姝来了，陆阿姨忙放下杂志哄沈静姝说：“阿姨不打他了，静姝别哭了啊。”

粉嫩的小姑娘哭起来总是会使大人心疼，陆阿姨决定让陆逸凡带着沈静姝去公园玩一会。能和最喜欢的逸凡哥哥出去玩，沈静姝早就破涕为笑了。只是陆逸凡冷着脸，不怎么说话。

这时一个和陆逸凡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跑过来跟陆逸凡打招呼，陆逸凡的脸上竟然露出羞涩的笑容。两人交谈了几句后准备去吃甜品，沈静姝皱着眉头拉住了陆逸凡的衣角说：“逸凡哥哥以后不是要和静姝结婚的吗？”

陆逸凡好看的脸上扬起一丝轻蔑的笑，说出了沈静姝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话：“大人哄小孩子的话你也信？要不是我妈我都懒得理你。”那个女孩子也捂嘴发出讥笑声。沈静姝幼小的心灵瞬间崩溃，睁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逸凡又从口袋掏出5块钱给了沈静姝说：“拿着买个冰淇淋，一会自己回家。”说完就和那个女孩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沈静姝呆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一直到天黑了妈妈和陆阿姨找过来才把沈静姝带了回去。当晚沈静姝发高烧，被送去了医院。陆阿姨狠狠地责骂了陆逸凡 ，在沈静姝醒后陆逸凡也亲口道了歉。

只是从那以后，沈静姝再也没有缠着陆逸凡。慢慢的两人只剩下生疏的客套和寒暄。

五

陆逸凡渐渐长大，人变得愈发沉默。关于他的一切，沈静姝只能从妈妈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些。比如陆逸凡考上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他因为高考失常复读了，诸如此类。

陆逸凡还是属于优秀的那一类人，只是多了许多青春期的躁动和烦恼。而沈静姝平凡的生活彻底跟陆逸凡没了交集。关于小时候的那些事情，现在回忆起来竟有些模糊得不真实。

这天下晚自习，沈静姝又在楼道里看到了陆逸凡，只是这次他没有蹲在角落里哭泣。他斜倚着墙，一身黑色的羽绒服也不显得臃肿。沈静姝想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可是声控灯亮起来后陆逸凡就看向了沈静姝。

“好巧啊。”沈静姝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准备继续走，不料陆逸凡叫住了她。

“能聊聊吗？”少年的嗓音有些沙哑。沈静姝点点头，走到墙边和陆逸凡一起靠着墙看着楼道里的灯。昏黄的灯照亮着狭窄的楼道，两人一时无言。

“你最近烦恼很多吗，上次你在楼道......”沈静姝先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陆逸凡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复读，我爸妈让我复读。现在马上要高考了，我想学医，他们又让我学金融。我做什么都感觉无能为力。”

沈静姝抬头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白净的脸上也有了点点胡茬。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不变的是陆逸凡还是那一如既往地耀眼。

想了良久，沈静姝才说：“我会让我妈妈劝劝你妈妈的，管不管用不知道。但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厉害，你一定能实现梦想。”

陆逸凡听完看着沈静姝的眼睛突然说：“你小时候是不是喜欢我？”沈静姝一愣，随即“噗嗤”一笑道：“整个小区谁不喜欢你啊。”

陆逸凡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似乎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小时候，“咯咯”的笑声在楼道里回响。

六

时间飞快，转眼就是来年的高考季。自从去年冬天和陆逸凡在楼道里抛开芥蒂交谈后，沈静姝再也没见过他。过春节邻居串门时，陆阿姨说陆逸凡去了爷爷家安静地备考，等高考结果出来才回来。沈静姝信守诺言，软磨硬泡让妈妈同意了明里暗里地劝说陆阿姨。

分数出来的时候沈静姝早早地回家问了妈妈。陆逸凡考了688分，不负众望。陆家也开开心心地请了邻里街坊吃饭。沈静姝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最后陆逸凡有没有达成心愿。

“静姝，你看谁来了。”夏日闷热，沈静姝正窝在房间里看漫画，妈妈突然把她叫了出去。沈静姝走到客厅，只见陆逸凡穿着白色衬衫坐在沙发上，夏日的阳光洒在他白净的侧脸上，让面部线条都柔和了起来。

看到沈静姝来了，陆逸凡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了，静姝。”沈静姝浅笑着坐在沙发上，倾听着陆逸凡娓娓讲述最近发生的一切。

陆逸凡考上了知名大学的医学部，父母也不反对他学医了。他还讲了小时候的那些事，他说那时候叛逆期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包括小时候对沈静姝说的那些，其实只是为了跟父母对着干。

时隔多年，两个童年的玩伴往事重提，就好像这么多年来，除了年龄，大家都没变，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我当时和父母吵架，总是把气撒在别人身上。我那天对你说的是气话，其实你小时候很可爱很惹人喜欢的，还有那次......”

陆逸凡身上的阴郁和沉闷全部卸下，只剩下干净明快的朝气感。沈静姝看着眼前少年笑容明媚，启唇接着说：“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当时我就觉得，你的名字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