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2018-03-10 19:04黄明
湖南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张敏男孩丈夫

黄明

张敏傍晚回家的时候,看到外面的门是敞开的。她有点好奇,准备走到里面对门家去看看,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忙止住了脚步。望过去,却见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她的脸倏地就红了,红得没有缘由。

这里的房子大部分是出租房,一张木门进去有两户人家,一家就在木门进去的左手边,另一家要直走过去,中间要经过一截可以称作阳台,也可以称作走廊的公共地带。张敏的房子在进门左手边的位置。

张敏住在这里五年了。她其实也并不十分想住在这里,只是五年前她来朋友的家里玩,就怀孕了,然后就跟着住在这里了。一晃,女儿都四岁多了。

这栋楼总共四层,极其破旧。这一片其实是一条繁荣的商业步行街,弥漫着一股现代气息,唯独这一栋楼是残破不堪的土灰色。是的,“土灰色”之前必须加上“残破不堪”。最打眼的地方是四楼阳台外挂着的一条红色广告横幅,是一个加盟店的广告,说轻轻松松圆你发财梦。横幅只固定着上端,风一来,“轻轻松松圆你发财梦”几个大字就乱扭起来,像是吆喝,又像挑衅——对面是一家“苹果”专卖店。

楼下是修鞋摊、配钥匙摊、刻假章摊、剃头摊——这个装备多一点,有一张躺椅,一个脸盆和半块用宽透明胶贴在墙上的镜子。旁边是一家装潢精致的水果店,老板一得空就坐在门口,间或望着这群人这些摊,眼神意味深长。

张敏住在四楼。五年了,张敏恨透了上楼的过程,因为每个楼道都有個公共厕所,楼道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儿。她一手提着菜,一手拿着刚在书摊上买的最新的《小说月报》遮住鼻子。她恨,但她不说,只忍受。就像五年前她不报警一样,忍受。

张敏准备开门,门却被女儿打开了。女儿兴奋地说,妈妈,快帮我的画打分,爸爸说我乱画不理我。她望了一眼丈夫,丈夫目不转睛看着手机,没回过来一眼。她也没顾到女儿的画,只放下包就去做饭。

张敏在建材市场当导购,她的丈夫没有固定工作,以前当过保安,有次跟人起冲突,丢了工作。后来在酒店的厨房配过菜,也送过水,最近天热了起来,就不去工作了,除了接送女儿上下学,大部分时间在网吧和麻将馆。张敏在厨房做饭,丈夫还在看电子书,女儿在看动画片。回来这么些时候了,还没跟丈夫有一句对话。她从不叫丈夫帮忙做事,省得招惹不愉快。

她从厨房端菜出来,正好碰到新来的两个邻居要出去。这下她才看清楚了确实是一男一女。男人看上去足有一米八,身材匀称,脸也好看。女人也不差,看上去不止一米六,而且除了身材曼妙、眼睛说不出的好看外,整体看来还脱俗。她的衣着是出彩的——这个她清楚——那女人身上穿的连衣裙她在商场里也看上过,她心爱地打量了那条裙子许久,导购小姐多次劝说她去试穿一下,她还是婉拒了。她早就看了价格了。

厨房是独立的,在木门进门的右手边。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走过来,要走出去。男人礼貌性地扬起嘴角朝她笑了下,她的心莫名的就柔软了。尤其出门时男人抢先一步替女人开门,她艳羡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妒忌。女人的妒忌通常来得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

她端菜进客厅,丈夫慵懒坐起身来,瞟了一眼桌上的菜,不耐烦说,每天的菜,你就不晓得翻个花样!她尴尬地、讨好地笑着。女儿望着她,她就笑得更不自然了。

以前她只知道忍,对于这一点,她并没有新鲜的进步。但就在她看到隔壁那对小夫妻的短短的时间,她突然想到至少应该滋生出反抗的情绪。当然,仅限于“想到”而已。

夏天白天长,天黑得晚了。七点多的时候,张敏把女儿的澡盆搬到阳台上了,帮女儿洗澡。天气热,女儿见水就高兴,不停扑腾着玩水。好话说不听,她只能训斥期望女儿安静下来。没想到女儿对着她身上脸上就是一顿扑打,说,爸爸骂你,你就只晓得骂我!

恰好这时这对小夫妻进来,她有一种无以言说的巨大的尴尬。他们买了碗筷、厨具、日用品和菜。她蹲着给女儿洗澡,那些个大塑料袋就从她视平线的另一头移过去。她感觉到脸红了,因为她脸上泛过一阵热。

也许是天气热,为了通风,小夫妻只关了外层的防盗铁门,把里边的木门敞开着。这样她就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女人说,我来切肉。女人的声音是甜的,她猜想心肠再硬的男人在这种声音的浸泡下至少耳根都会变软。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同行之间必有竞争,竞争之下必有胜负。此时她不想从喉咙里发出任何声音。男人说,把刀放下,当心切着手!我来切肉,你洗菜就行了。后来她又听到男人说,你去里屋看电视吧,小心油溅到你。她又觉得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听。

没有预兆的失落感说来就来。她突然想起了她的初中同学,事实上她也只读到初中。班上的一个男孩对她十分好,她性子活泼,喜欢欺负男孩,男孩就任由她欺负。男孩跟她同乡不同村。她初中毕业就到镇上的毛纺厂工作了,男孩读了高中,但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也回到了镇上做事。高中毕业后的男孩对她还是那样好,每天下班就绕路到毛纺厂去接她,骑着自行车把她送到离家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就回去。这样送了两年,却从没说过一句我喜欢你,什么表白都没有。她心里虽然也温暖,却也觉得他憨,没有情调的憨。她后来到了市区做事,她从不主动联系男孩,其实她也是十分喜欢他的,她理所当然地以为男孩是心甘情愿等着她的。但是男孩结婚了,就在她二十二岁差一个月的时候男孩结婚了。

张敏因为这件事心情也低落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她低落的源头与其说是因为失去了爱情,不如说是失去了高高在上的骄傲,失去了她心里认为不会生长变化、也不应该生长变化的等待。从此,她认为“老实人”是不足以全信的,因为老实人的算盘打得隐蔽,一出账就会让人猝不及防,说不定油滑一点的人还更靠得住。于是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妈妈,帮我擦水!女儿叫道。她回过神来望着女儿,女儿直勾勾地望着她。她居然有点畏惧女儿的眼神。女儿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喜欢用这种眼神望人,她觉得这种眼神后面有太多的内容,她看不穿这个小家伙的想法。很多时候她体会不出“知子莫若母”的亲密感。

她收拾澡盆要进去的时候,女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爸爸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爸爸。她停下来望着女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女儿大大方方走进去看电视,平静得跟什么话都没说过似的。endprint

第二天的傍晚,她只看到男人一个人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手上没提菜,身边也没跟着女人。她有一点莫名的窃喜。好奇心翻江倒海绕到了唇边,就差脱口而出,最终只是望着男人笑了笑。男人似乎情绪并不好,笑也没有昨天的好看。

她住在这里五年了,见识了隔壁无数的租客,她知道,她唯独对这个男人有不一样的感觉。就说上一拨租客吧,虽然也是一对年轻夫妻,但那男的給人过分精明的印象,她并没有好感。

不到两个星期她就观察出来了,女人并不是天天住在这里的,有时有三四天在这里,有时两三天又不在,或者间隔一天来一天。而又不像闹别扭,因为女人来时从未发生过争吵,在一起时总是甜甜蜜蜜的。

张敏终于鼓足勇气跟丈夫吵了一架。话又说重了,不算吵架,只是丈夫在数落她的时候她回嘴了。她说,我在你眼里就没一件事让你看顺眼的,看不顺眼咱们大不了离婚就是。她说得底气不足,就像走个过场背段台词。但她是扎扎实实做过了心理准备,甚至期待着丈夫来这么一出,她也好不辜负自己的准备。她以为丈夫会发飙,没料到丈夫安静了下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出去了。她又犯了低贱的毛病,心里懊悔不已,怪自己不该回嘴,更不该说重话。

没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是女儿舞蹈学校的老师打来的,老师说她女儿在跳舞时扭到了腰,要她现在赶紧去学校。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丈夫,立刻给丈夫打电话,但刚刚吵架出去的丈夫根本就不接她的电话。她只能自己去,但发现身上没多少钱,存着一点点钱的卡一直是丈夫拿着。

她想到了隔壁的男人。她去敲门,说,我女儿跳舞受伤了,跟你借点钱急用,我老公回来就还你。男人也不扭捏,问她要多少。两千。男人返身到里屋去拿钱,她站在门口,现在才大大方方瞟了一眼这屋。这边是一室一厅的房子,跟自家的破落不相上下。进门就是客厅,里面摆放着一排像极了灶台的组合柜,柜子上褪色的粉绿色漆肆意翻滚着。除了刚买回的菜,他们似乎也不愿把其他东西放在上面。柜子旁边靠墙的位置有一张铁架单人床,床上堆满了旧的被子床褥,她猜可能是前一拨或前几拨的租客留下的。客厅左边尽头进去就是卧室,她看不到里面。但通往卧室的门上闪亮的红“囍”字却很打眼。男人开门进去的时候它就一阵阵闪着,直到门静止下来它似乎还闪得意犹未尽。客厅右边是厨房,或者说是厕所,她猜这两个功能区位于同一个空间。她跨进一步去瞄了一眼。不出所料。

她有点好奇,看两个人的样貌打扮,不像自己的这种生活窘况,为什么也住在这里?

她打车赶到了女儿的舞蹈学校,女儿已经痛得动弹不得,学校老师守在旁边,其他孩子还在跳舞。她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对老师说,你不知道先把人送去医院!声音不高,但字是一个个咬牙吼出来的。学校和医院其实就是十分钟的距离,她不是医生,她不理解学校是怎么权衡送医院急救和等家长之间的轻重关系。老师看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说先把人送到医院去要紧。

张敏读书的时候其实是很聪明的,她喜欢看书,也喜欢学习,因而成绩也不差。然而她又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的一个同学有个城里的表姐,初中毕业就出去工作了,现在五六千一个月。同学表姐家的对面有个中南大学毕业的大学生,现在还闲在家里没找到工作。还有,比尔·盖茨还中途辍学呢!她坚信她从种种案例中看得到她未来的希望。然而她似乎并不十分清楚人家想要的是什么工作,拥有的是什么资源。但是她相信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不论如何,一个十五岁的初中毕业的女孩子能坚定这个想法,确实难能可贵了。

现在她尝尽了生活的苦——其实她也不觉得苦,她只觉得麻木。说苦起码还是有“味道”的生活,而她只知道日复一日没有款式地过着,不敢回想以前,也不敢奢望以后,死死定在一个坐标轴里。对老师的那一吼,其实心虚是和着吼声一起出来的,她觉得这是不够妥帖的行为。只是这些年,她卑微惯了,作为一个家长理直气壮的责备她都觉得像在演戏。她真的向生活投降了。

张敏像大部分的家长一样,把孩子当作一个补丁去填补自己人生里的窟窿,冠冕之辞叫自己生命的延续,实现自己未成现实的理想。其实谁有义务必须成为谁的延续呢。张敏把女儿送去跳舞,女儿是拒绝过的。但女儿资质好,连舞蹈老师都赞不绝口,也就理所当然地学了下去。她对女儿说,你现在有机会还不学,妈妈读书的时候跟你外公哭了一个晚上都没同意我去学……女儿吃着苹果看着电视,没理会她。

现在女儿进了医院,她忽然不知道当初坚持要女儿学舞蹈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丈夫的电话依然打不通,直到她发了信息给他,他才赶到医院里来。好在无大碍,几天后也就出院了。

为了照顾女儿,张敏请了好几天的假。老板是个和气的人,连说小孩身体要紧,他知道带这么大的小孩不容易。她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

一连休息好几天,女儿反倒高兴了。但她不说她高兴,也不说是因为不要跳舞了才高兴。只跟着少儿频道一起唱儿歌,欣喜处还要站在沙发上跳几下,这才还原了四五岁的小孩子该有的快乐。

张敏在熟人那里听到过关于同乡男孩的事情,心里也有过波澜。当年的憨厚男孩现在是个玻璃店老板,不大不小,但在市区有两个店面,有房,有车,有个快六岁的儿子。她不追问一句,只是听人说着,不说了就不听了。她认为那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而残酷的现实是“事实正是如此”。张敏虽然没上太多学,但也许是常看小说的缘故,骨子里很有一种文人的清高。她从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后悔。她又暗暗平复自己的情绪——那是自己放弃的,走到这个年纪了,生活来了什么就顺其自然承受什么,没什么后悔的。她觉得她还有个女儿,现在跟他的儿子一般大,万一女儿比他的儿子有出息呢!看到女儿最近的高兴,她又反悔了刚才的念想,她不打算拿女儿去跟他儿子比了,她只要女儿快乐。

从现在起,她只要女儿快乐。她猜这个不一定是有钱人能赢的。

说来说去还是在比。她过不去这个坎。

她对女儿说,你不喜欢跳舞就不去跳舞了吧。

女儿有点惊讶,没有自顾自看电视不理她,但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奋,只是看着她。又是那个审视的眼神,她有点不安。女儿说,我想学画画,妈妈,其实我也不讨厌跳舞,我只是更喜欢画画。endprint

她从来没认真看过女儿画画,“杨丽萍”是她对女儿的终极梦想。在春晚的好评度逐年下降的时候,她仍然钟情于除夕夜的电视,她知道不管怎样,那里面少不了精彩的歌舞。女儿不到四岁开始学习跳舞,在那之前她也是张敏的“小棉袄”,可爱听话。到如今女儿说出“爸爸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爸爸”这样的话,她虽也心痛,但以为小孩子越长大越淘气,这是正常现象。现在她恍然大悟:女儿是个多么机灵的孩子!她能说出让人惊讶的话,她的眼神能震慑到人,她有超出同龄人的冷静。

她没有能力让女儿同时学习舞蹈和绘画,这是现实状况,她心里有数。她听亲戚讲过学画画也是很费钱的,但是女儿喜欢,她会尽力实现她的愿望。再说,这是个不错的拉拢女儿的机会。

但是这个决定让她和丈夫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丈夫说,你扶邪!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长大了万一有一天把你赶出去你也活该!没这么严重的,她只是喜欢画画,她好言说。丈夫没再理会她,拉着脸去了麻将馆。

她带女儿到医院复检的时候,在排队挂号的时候见到了隔壁的那个女人,排在妇科的窗外。她有意想等女人转过脸来的时候跟女人打个招呼,但女人似乎眼里没有外物,只捧着手机在发信息,等信息的时候脸上也没表情。女人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似乎问她在哪里,她说在逛街,不由得环顾了一下周围,眼神从张敏身上一掠而过。张敏猜她是看到了她的。女人先挂上号,挂好后就不见了人。

女儿自从受伤以来,就再没去学跳过舞了,张敏最近一直在帮女儿打听学美术的地方。她拿着女儿画的画到建材市场,她上班的地方,向同事们咨询,因为她不懂画。她笑着说,读书的时候看美术书上的世界大师的名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我表哥画的好看呢!同事们也不懂,画也就随意丢在桌上了。

她的一个老顾客带熟人来买材料,介绍的时候张敏拿着女儿的画的反面随意画着做解释。顾客拿着闲看,随口问这是谁画的,张敏说这是她女儿画的。顾客表扬这画有灵气,张敏就又把跟同事们的聊天复述一遍。那人指着带过来的熟人说,这就是个现成的美术老师。继而又打趣一笑,但是不教“小”学生,只教大学生。

他又问她女儿多大了,张敏说五岁了。这人说,要不这样吧,我有时间的时候可以给她指导一下,但是我的时间不规律。聊天中张敏才得知,原来这位老顾客除了跟他朋友一样是个美术老师之外,还是省书画家协会的会员。这种突然降临的机遇让张敏有些措手不及,但同样使她措手不及的还有一个问题:她怎么给他支付学费?

这人说,你女儿姓刘,我也姓刘,要是我结婚早孙女都有这么大了,自家人不必说学费。你要是覺得这样不合适的话你就按正常的课外辅导班算学费,我主要是觉得这孩子有灵气。

她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和女儿,女儿倒是显得高兴,谁料丈夫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说他是画家就是画家啊?那我还说我开了公司是个老板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不知道是冲着什么来的!他瞥了一眼张敏,眼神里塞满了不信任。又说,要我把女儿送过去学我还不放心呢!

她说萌萌的画有灵气值得培养我才想请他教的,没其他意思。张敏的女儿叫刘萌萌。

丈夫也不反驳,只轻蔑一笑:看着你这社交水平你这本事,能把省里的画家请来给我们这样贫困人家的孩子教画画,我不得不怀疑……他顿了一下,又说,这是不是我的种!他的话和笑一齐刹住,脸上喷出来一阵愤怒,让人不寒而栗。

张敏两行眼泪滚下来,脑子里回旋着两个字:离婚。待丈夫要走出去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丈夫要他把话说清楚,说不带这么侮辱人的。丈夫不想理她,只想出去。很快两个人就扭打成一团,丈夫还抢着女儿手中的遥控器当着女儿的面把遥控器砸了,女儿吓得跑进了房间里。最终以电视机的阵亡结束了这场战争。

丈夫出门后,张敏赶紧跑到房间找女儿。女儿躲到了床上,盖着被子。她轻轻揭开被子,只见女儿瞠瞠望着她,眼泪纵横,没有哭腔。她一把抱住女儿,说别怕,爸爸妈妈以后不打架了,再也不打架了。

哄好女儿之后,她开始收拾客厅里的残局。其实客厅里并没有多少东西,沙发还是她第一次来的那张沙发,早就破皮了。桌子也还是那张桌子,墙壁也没变白,还是黄黄的凸起处挂着一层灰。唯独这台电视机是结婚后新买的。她一边捡着客厅里的碎片,一边泪如泉涌。

她出门下楼去丢垃圾,顺便到楼下的水果店买些水果给女儿吃。这几年来,生活再不宽裕,她不少女儿的蔬菜水果,她不让女儿吃得寒碜。走进宽敞明亮的水果店,她觉得这样的空间就是她足够的愿望了。上楼的时候碰着隔壁的小夫妻走在她前面,她没准备说话,女人似乎尽量装着没看见她,倒是男人停下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说这么晚还下楼买东西。她忙把袋子递过去,说刚买的,吃点?小夫妻都挥手谢过。女人似乎哪里不舒服,男人搀着她一下下地走。

张敏很快就跟刘老师定好了萌萌去那学习的时间,一般一周去两到三次,他没有固定课程,视萌萌的情况来教。没有了电视,丈夫晚上一般在麻将馆或者网吧,张敏就经常陪着女儿画画,听她解释这是在草原中,这是在一个梦想的天空里,这里是她观望的大人的世界,这是她设计的一台时光机把她带到长大后的开满鲜花的春天里。

她发现女儿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而且会用画表述出来。张敏忍不住问,萌萌,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电视上啊。还有我自己看的,想的。张敏突然间觉得自己是个无比幸运的妈妈。

打架的这次冲突是她和丈夫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了,她以前连回嘴都战战兢兢,现在居然跟他打了一架,她回过头来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丈夫基本跟她冷战,不问萌萌,也不怎么说话。慢慢地她居然习惯了跟女儿的生活,丈夫回家回得少,只在吃饭的时间或睡觉的时间才在家里,也没什么交流,或者好不容易说句话也带刺。她不管,她干脆什么都不管。但事情并不是不去招惹就不存在的。

这天晚饭之前张敏在厨房做饭,喊着要女儿帮忙看看几点了。女儿把爸爸手上的手机抢过来看时间,一失手手机摔在了地上,屏幕当场就坏了。丈夫没有思索,反手就给了女儿一个重重的巴掌。这一巴掌也拍响了他们离婚的前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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