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红+周延民+宁坚
列车上竟然还有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王永健起了疑问,自己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列车值乘中,先后往返该车厢很多次了,似乎都没有听到过婴儿的哭啼声,可是,哪有这么小的婴儿不哭的呢。
这是一个极具戏剧性的案件,更是一个有温度的故事。车厢内只因巡逻的乘警多看了熟睡的婴儿一眼,一起夫妻合伙跨省贩卖婴儿的案件就此浮出水面!
案件发生在2017年8月31日,由成都开往郑州的K870次列车上。该趟列车沿途经过18个车站,行程公里数为1353公里,运行时间长达26个小时,由郑州铁路公安处乘警支队七大队值乘,属于停靠点多、运行时间长、值乘情况复杂的值乘线路之一。王永健是郑州铁路乘警支队七大队K870次成都开往郑州的列车乘警长。王永健的日常工作内容之一,就是在车厢内来回巡视,确保乘客和列车的安全。
“母亲”捂被独自睡 婴儿薄衣无人管
8月30日14时38分,列车准时由成都开出,乘警长王永健也像往常一样开始在列车上进行宣传巡视。伴随着列车铿锵有力的节奏,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运行,列车由四川进入了陕西境内。
8月31日上午9时,当列车运行到西安至渭南区间,王永健巡视到硬卧14车厢时,发现9号中铺的女性旅客头朝着过道,盖着被子正在熟睡,而在她的脚头上,也就是靠近车窗位置附近,有一个小小的婴儿仅穿着薄薄的连体秋衣裤独自躺在那里,身上竟然没有盖任何东西。虽然已经立秋,但正值秋老虎发威,天气依然炎热,车外温度达到30度,所以,车厢内一直开着空调,平均温度只有20度左右,孩子穿得如此单薄就这样躺着很可能会感冒的。
出于关心,王永健不禁走上前仔细端详婴儿。看样子婴儿大约仅有一个月左右,一动也不动地在睡觉,薄薄的秋衣上布满了许多淡黄色的污迹,好像是尿液的痕迹,婴儿的旁边散落着一些用过的纸尿布,散发出一股婴儿粪便特有的腥酸味道。
奇怪啊,列车上竟然还有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王永健起了疑问,自己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列车值乘中,先后往返该车厢很多次了,似乎都没有听到过婴儿的哭啼声,可是,哪有这么小的婴儿不哭的呢?
联想到该趟列车就在前不久刚刚查获了一起贩卖婴儿案件,王永健心中警觉起来,不禁仔细打量起睡在卧铺上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脸颊上有一层黑褐色的斑,似乎好久都没有洗过脸,一双粗糙的手露在被子外面,长长的指甲里布满了黑色的污垢,看情形应该是外出打工的农民。
他找到该节车厢的列车员了解情况。据列车员回忆,9号中铺的女旅客与对面10号中铺的男旅客同行,两人携带着一名婴儿从成都上车,看样子像是夫妻,但一路上很少听到婴儿的哭闹声。女旅客自从上车后,除了上厕所从卧铺上面下来,其他的时间都在中铺上面坐着或躺着,给婴儿换过的纸尿布都散乱地放在床尾,也没有看见她给婴儿喂过母乳,偶然看到她用奶瓶给婴儿喂奶粉。夫妻两人很少与周围的旅客交谈,似乎在刻意回避着,男旅客很少抱婴儿,从行为举止方面,也看不出对婴儿应有的关心和爱护。
“总之,这对夫妻有点奇怪!”这是列车员的整体印象。在列车员的提醒下,王永健这才发现在边道的边座上还坐着一名40岁左右、穿黑西装大裤衩、脚蹬凉拖鞋、面无表情、一脸冷漠的男性旅客。
列车员的反馈加剧了王永健的怀疑,在列车长和列车员的陪同下,他们一起对这两名旅客进行了询问和盘查。经查验身份证,男性旅客叫安某某,39岁,女性旅客叫李某某,38岁,两人均住在四川省会理县小黑菁乡,此次准备去山东省泰安市打工。
在随后对两人携带物品的盘查中,王永健的怀疑进一步得到证实。夫妻俩口口声声说去泰安打工,却只携带一个黑色的背包,包内凌乱地装着一些食品、半袋奶粉、半包尿不湿,没有携带任何被褥及換洗衣物,也没有婴儿的任何换洗衣物,这显然不符合常理。而包内的一个透明塑料袋内用卫生纸包裹着的3片白色药片更是引起了王永健的警觉。
王永健值乘成都至郑州的列车已经有了好些年头,对这趟列车的旅客成分以及外出动向基本上是了解的。四川省特别是西部地区因为是山区,发展相对滞后,经济较为贫穷,一些家庭由于养活不了超生的孩子,在利益的趋驱动下就衍生了一条“生、买、贩、卖”的畸形交易链,前几年,他所在的支队曾连续破获过数起由四川往山东贩卖婴儿的案件。
在贩卖过程中,为防止婴儿在贩卖途中哭闹,贩卖人员将“治头疼粉”掺在奶粉中让婴儿喝下,使婴儿处于相对安静的状态。有些不法分子甚至为了延长婴儿的昏睡时间,丧心病狂地将安眠药碾成粉末掺在奶粉中,使得婴儿更长时间地昏睡,这样可以避免露馅儿。
种种迹象表明,这两名旅客有贩卖婴儿的重大嫌疑!王永健在列车其他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将两名嫌疑人带到餐车车厢,分别进行询问。
坚称孩子是自己亲生
王永健随后向乘警支队七大队大队长王海峰、教导员冉鹏进行了电话汇报,请求通过两人的身份证信息与当地公安机关进行联系,查询他们是否有犯罪前科,并要求派员赶来支援。
两名嫌疑人被带到餐车后,面对王永健的质询,均异口同声说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夫妻俩之前生育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是女儿16岁,两个男孩分别是14岁和8岁,均由母亲在老家看管,怀抱的是刚刚出生才40多天的女儿。由于之前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孩子的出生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欣喜,而是一种负担,所以才表现出不闻不问、不理不睬。面对王永健的旁敲侧击,两人态度坚决,态度镇定,言之凿凿,坚持说女婴是自己亲生。
询问一时陷入僵局!王永健怀疑,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 可是,这两人居住地四川省会理县是一个十分贫穷的地方,那里的农民外出打工的特别多,普遍都是购买硬座车票,很少有买卧铺的,看两人的着装并不是很富裕的人,身体也没有什么毛病,那么又为什么要花几百元钱购买两张卧铺车票呢?药片又该如何解释?诸多疑点让王永健再次皱起了眉头。
就在此时,王永健接到了教导员冉鹏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冉鹏告诉王永健,几经辗转,他们已经与会理县小黑菁乡派出所及其所在村村委会取得联系,户籍民警和村主任告诉他,安某某夫妻一个月前外出打工,两人只有三个孩子,没有听说生了第四个孩子。外出时,李某某既没有怀孕迹象,也没有听说过她怀孕的事情。一个月前还没有怀孕,一个月后怀抱着出生40多天的“亲生”女儿外出打工?endprint
突破口似乎是找到了!王永健和列车工作人员立即将两人分开并加大了盘问力度,但两人咬定孩子是自己生的。即便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科技如今非常先进,利用DNA技术,只需要一滴血就可以验证他们与婴儿是否有血缘关系,但两人仍坚称孩子就是自己亲生的。
夫妻俩说法出现矛盾
15时21分,列车驶入巩义车站,乘警支队副支队长史志力、教导员冉鹏带领五名支援警力上车,与王永健会合。
巩义车站距离郑州车站仅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如果不能攻破两人的防线,找不到他们涉嫌犯罪的证据,警方将不得不放弃该案。支援警力按照既定方案,上车后立即兵分三路,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
列车上一下子上来了八名身穿警服、严阵以待的警察,面对侦查人员的步步紧逼,男嫌疑人安某某的心理防线首先崩溃,他承认了婴儿并不是亲生而是用来贩卖的犯罪事实。
据他交代,“8月28日,当时我们在米易县打工,上午11点左右,我打工回家,老婆说有人把一个小孩送到我家,让我们送到泰安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挣到8000元钱,老婆说对方已经给了我们600元路费,让我们买卧铺去,其余的钱等孩子送到后再由接车的人给我们,我当时就同意了。至于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是谁送来的?准备送给谁?我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我老婆清楚,孩子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
而在另一审讯现场,女性嫌疑人李某某仍在掩饰。她坚称孩子是自己生的,因为孩子早产,生出来就非常瘦弱。盘问期间,一直昏睡的婴儿突然开始哭闹。侦查人员分析,自从早上9点多犯罪嫌疑人被控制后,婴儿服用的药物逐渐失效,婴儿的身体状态恢复正常,此时婴儿应该是饥饿或大小便引发的哭闹。或许是为了急于证明孩子就是自己生的,李某某解开衣扣,当着女警的面开始给婴儿哺乳。但是婴儿在噙着乳房吸了几次后,再次放声大哭。
据参与支援的女警观察,李某某乳房干瘪,根本就没有奶水。遂细心地为婴儿冲了奶粉,喂给孩子饮用。
婴儿吃饱后仍然不断地哭泣,女警们猜测可能是大小便引起的哭闹,在给婴儿换尿不湿的过程中,发现女婴的连体秋衣裤是新买的,商标都没有撕掉。然而接下来看到的情形却深深激怒了女警:由于疏于对女婴的照顾,女婴的屁股沟布满了黄色的粪便,小屁股被尿液和粪便浸泡得通红,似乎稍一触碰就会溃烂,并且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渗血。女警们找来湿巾和清水,小心地为孩子进行了清洗。
这是一个母亲对婴儿应有的态度吗?面对女警的责问,无法自圆其说的李某某提出了上厕所。细心的女警再次发现了一个破绽:女性犯罪嫌疑人正处于月经期!一个刚刚生过孩子、正处于哺乳期的妇女怎么可能来月经呢?!种种证据表明,这两个人有重大贩卖婴儿嫌疑!
究竟是谁在说谎
当天下午16:20分,列车到达郑州车站。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郑州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第六大队的侦查人员将两名嫌疑人押解到鄭州车站公安所办案中心。当天17时,侦查人员魏志中、齐振杰对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了再一次讯问。
面对侦查人员的审查,犯罪嫌疑人回答同之前的供词如出一辙:安某某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老婆身上,自己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清楚。而李某某则仍然一副委屈模样,说孩子就是自己生的。同时反咬一口,说列车乘警控制他们,就是想要抢他们的孩子。
法网恢恢,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当晚,两人因涉嫌拐卖儿童罪,被刑事拘留,并立即被移送到郑州铁路公安处看守所。
9月4日,案情突然出现反转。犯罪嫌疑人安某某在民警多次耐心进行法律劝导后交代,自己才是贩卖婴儿的主谋,老婆李某某只是参与者。
据安某某交代,他和妻子五年前离开老家,在四川省米易县丙谷镇租房打工,每天能挣到100元的工钱。8月上旬,他在家门口附近的商店与人闲聊,一名30多岁的男子和他聊天,询问他的家庭情况以及干什么工作, 两人交谈几句后,男子离开。
8月28日,安某某在商店附近再次碰到那名男子,男子问他想不想挣钱,他说当然想挣钱。男子让他帮助带一个女婴到山东,并说事成之后给他 8000元的运送费,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让他老婆一起去。安某某合计后,认为除去车票钱和路上的花费,还可以挣6000多元钱。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当晚23时许,男子开车将女婴送来,两人在汽车内睡了一晚上,攀谈中,男子说女婴是花13900元从当地买的。29日上午9时,男子开车将安某某夫妻送到了米易车站,给了两人600元钱,让他们买两张米易到成都、成都到郑州的车票,并说剩下的7400元钱到泰安后由负责接站的人付给他。男子还反复交代,一路上不要和他联系,到泰安后,他会打电话跟他们联系,告诉他们把孩子交给谁。
当天,夫妻两人乘车到成都,到的时候已是半夜,当晚就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宾馆花了60元住下。8月30日早上8点,安某某去成都车站购买了两张郑州至泰安的卧铺车票。原以为这是一趟不花本钱的差事,轻轻松松就可以挣到这笔钱,不料想却在列车上就被乘警查获。
对于安某某为什么突然翻供,他是这样解释的:之前他认为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老婆身上,自己就可以安全离开,没想到两人却一起被关押进了看守所,经过几天的思考,加上民警的劝导,他认为老婆一定会供出事情的真相,自己再隐瞒就没有任何意义。然而,面对警方的审查,女嫌疑人李某某还是坚称女婴是自己生的。
寻找最直接的证人
9月12日 ,刑警支队侦查人员魏志中、齐振杰经过长途跋涉,一路翻山越岭来到四川省攀枝花市米易县丙谷镇一个贫穷的小村庄,在这里找到了安某某的母亲李某。据李某讲述:儿子和儿媳结婚十多年,因为先后生育三个孩子 ,家里的生活条件十分困难,夫妻俩不得不长年在外面打工,在生完第三个孩子不久,儿媳就到当地的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在取到第一份有利的证据之后,两名侦查员又一路打听找到了李某某的哥哥李某。李某证实,近半年来,他在和妹妹、妹夫的交往中,没有听他俩说过怀孕的事,也没有发觉妹妹有怀孕迹象。
9月15日,为了夯实证据,侦查人员又找到了安某某、李某某的邻居刘某。据刘某讲述,他和安某某、李某某是多年的邻居,彼此知根知底,李某某在5年前就做了绝育手术,当地有许多已经有了三四个小孩子的育龄妇女都响应政府号召做了绝育手术。所以,李某某早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至此,所有的直接、间接证据及旁证材料,都表明李某某有重大犯罪的嫌疑,警方着手准备向检察院提请对两名涉嫌贩卖婴儿的犯罪嫌疑人进行逮捕。追查参与拐卖婴儿的其他人员的工作,以及寻找婴儿亲生父母的工作,还在进行中。被解救的婴儿被暂时寄养于郑州市福利院。
按刑法规定,贩卖婴儿的,构成拐卖儿童罪。拐卖儿童犯罪的处五年以上徒刑,情节特别恶劣的可以判处死刑。
2017年12月16日,案件移交郑州铁路运输检察院审查起诉,12月18日,检察院将本案起诉至郑州铁路运输法院。本刊将持续追踪“宝贝回家”之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