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艺术的怡情功能

2018-03-08 01:45黄凤祝
武陵学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文人画画家艺术家

黄凤祝

(同济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092)

一、艺术的怡情与修身

中国的士人画可分为宫廷画和文人画。宫廷画家为皇家、朝廷和官府服务,宫廷画家或画史在春秋战国时代已经存在。宋国曾经有一个画史,非常高傲,而富有独特人格。他作画时,不穿衣服,不受任何约束,自由挥洒,很得宋元君的尊敬。根据《庄子·外篇·田子方》记载:“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添笔与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礴,裸。君曰,可也,是真图画者也”[1]。

文人画作为士大夫绘画的一种,在汉代已出现,魏晋时期有更多文人或士大夫参与绘画的行列。东晋有名的画家顾恺之,曾经官至散骑常侍。他不是职业画家,不是为皇室或宫廷服务的画家,绘画只是自己的爱好。

文人绘画在北宋成为绘画的主流,但当时并没有文人画或士人画这一概念。北宋有名的士人画家有苏轼,元代有钱选、赵孟頫、吴镇和黄公望等,他们都是士大夫。把他们的作品称为文人画或士人画都可。文人画这个概念是董其昌(1555—1636)提出的。董其昌在其《容台别集·卷六·画旨》中说:“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遥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大李将军之派,非吾曹当学也。”董其昌认为文人画自王维始,我认为文人画在王维之前已经存在。

中国画界或画史界,把文人画与士人画分开,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士大夫还没有当官时,就开始学画,也开始创作,并不是他们当了官,才附庸风雅,开始绘画。士人当了官,身份转变了,但他绘画的雅兴并没有因为身份转变而有所不同。文人画或士人画的画家都是文人,创作的目的是自娱——创作时的愉悦以及鉴赏时的乐趣。中国的文人画,体现了艺术的怡情和修身功能。文人画的创作,不在于追求技巧和形式上的完美,而是要从创作中把内心的情感与志趣投影在画中。绘画是一种闲情和游戏,同时是一种性情的陶冶和德性的训练。文人绘画,不是受到委托或为了销售,而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受,让同志者共同鉴赏自己的抱负和旨趣。文人画的作者,都不把绘画作为一种职业,而把绘画作为一种陶冶性情、修身养性和教育的手段。

关于文人用绘画来怡情的心态,元代画家倪瓒在《清闷阁全集·卷十·答张藻仲书》中写道:“今日出城外闲静处,始得读剡源事迹。图写景物,曲折能尽状其妙处,盖我则不能之。若草草点染,遗其骊黄牝牡之形色,则又非为图之意。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近迂游偶来城邑,索画者必欲依彼所指授,又欲应时而得,鄙辱怒骂,无所不有。冤矣乎。讵可责夺人以髯也!是亦仆自有以取之耶。”[2]

文人画重精神,不贵形式,重志趣,不重技巧和功夫的考究,这不是因为画者欠缺艺术的素养,而是由于追求的重心不同。画工、宫廷画师的创作是一种商品生产,他们受雇主委托而创作,必须迎合雇主的要求,不能自由创作,不能完全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文人画的创作,是绝对自由的,不受外力的约束,创作不求物质的利益。中国文人画在艺术上的成就是非凡的。

二、文人画与商品经济

文人画的本质是自娱。一般的文人画家即使在穷困潦倒、无以为生的困境之时,也不会卖画以求生。很多文人画家把出卖自己的作品视为可耻的事。有一日危素拜访黄公望,见他极为喜爱《仿古二十幅》(这是黄公望花费数年心血才完成的作品),便问黄公望:你创作这画册,是为了自娱,还是为了传名?黄公望答道:如果你喜爱,我就把画册送给你。危素非常感激地说:他日当有厚报。黄公望勃然大怒说: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明代的文人画家王绂把《石竹图》送给一位经商的朋友,这位朋友回赠了一份厚礼给王绂。王绂很生气,索回图画,并把它撕毁。

15世纪,明代商品经济非常活跃,商人文化兴起。苏州城内商铺林立,市场一派繁忙景象,苏州成为东南地区经济重镇。商品经济的发展给艺术市场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明代中期,苏州已经脱离小农经济时期,各种手工业经营规模宏大,画商和绫绸装裱工艺产业链日益完善。造纸业的发达、各地精美纸张与笔墨的大量流入苏州,皆为苏州艺术创作的繁荣和艺术市场的兴盛提供了良好的物质保障。

苏州商品经济的发展和繁荣,推动了商人阶层的出现和文化的兴起,也促进了艺术市场的兴盛。在中国,商人的地位原本低于士农工的地位,列为四民之末,但由于商品经济的发达,人们的认识有所改变,商人地位也随之发生变化,其地位越来越高,很多儒生和官员不惜弃官从商,出现了文人和官僚商人化现象。商人为了附庸风雅以及装点门面,纷纷购买书籍、书法和绘画作品,这为书法和绘画市场提供了巨大需求。

随着明朝商品经济的繁荣,生活在扬州和苏州一带的文人画家也开始卖画赚钱。苏州有名的文人画家吴门四家:沈周(1427—1509)、文徵明(1470—1559)、唐寅(1470—1523年)和仇英(约1498—1552年),由于仕途失意,未能为官,为了生计,以卖画谋生。他们认为用作品换取金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把画作看作商品,艺术家是生产者,也是经营者;他们是画家,同时也是商人。为了赚钱,他们可以弄虚作假。

沈周为了满足求画人的要求,就令他的学生代笔作画来供应市场。刘邦彦写诗开玩笑说:“送纸敲门索画频,僧楼无处避红尘。东归要了南游债,须化金仙百亿身。”[3]明朝中期以来,不少文人画家的创作,再不是为了自娱,而是为了赚钱。商品经济成了文人画自娱特性的否定因素,是导致文人画自娱理念衰退的主要原因。除了《图绘宝鉴续编》外,《文徵明集》等古代文献中,也记录了文人卖画的情况。绘画的商品化,使本为贵族官僚服务的艺术,转而为商人巨贾提供了商业空间;本来为自娱的文人书法与绘画,也变成了商品;文人画家还原为画工与艺匠。

三、艺术的怡情与学习

儿童喜欢绘画,本来是一种自由的活动,没有目的,是一种精神的成长,就如身体的成长那么自然。但后来这种活动变成了一种有目的活动,这目的是家长或老师给出的。这由别人给出的目的,本身不是游戏的初衷。为儿童的游戏给出目的,是否正确,这是教育问题,值得研究。

教育有知识的教育,有创造力的教育。这两种教育可用两种方法:填补和引导。儿童成长时期的记忆力和创造力都非常强大,过分地强调其中一种,必然会压制另一种,即强调知识的记忆,必然会导致创造力被尚未理解的记忆所规范;强调创造力的引导,人们又会担心忽略儿童知识的教育。

最好的艺术教育方法是引导和发挥儿童创造力的同时,让儿童理解他掌握的对象,以及理解他接触的对象。简单地说,只给出纯粹知性的资料,不给出个人的价值判断,既要儿童创作,又不要求儿童怎样去创作,让儿童主动地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家长或老师作为辅导员,提供儿童需要的素材与资料,告诉儿童素材和资料有哪些应用的可能性,让他们自己选择和判断如何使用,发挥儿童使用这些材料的最大创作能力。

怡情是幼儿教育的基础理念。这个教育理念需要家长和老师的配合,才能发挥出更大的教育功能。在这种教育理念中成长的儿童,才能成为有个性、自主的人才,也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持儿童般的创造热情。通过怡情来发挥儿童的创造力,不单可以陶冶孩子的性情,还可以免除儿童心灵过早地被功利所局限,而无法发挥出儿童的全部和真正的才情。

当代中国艺术教育中出现了一些怪现象,让学生没有时间、没有怡悦和闲情去游戏。在周末,很多家长为孩子安排了一连串的辅助课程:9—11时学钢琴,13—15时学绘画,16—18时学拉丁舞,19—21时复习一天的功课,有时直达23时还没完。暑假期间,有的孩子比上学时还忙。

有些家长发现,孩子学习了很久的钢琴,只会弹琴,却读不懂五线谱。因为上课时钢琴老师就让孩子弹钢琴,要孩子死记硬背音符与对应的琴键。家长认为老师应教些乐理,才能提高孩子的艺术修养。但老师却认为,这不是实践班的教学任务,学音乐理论,孩子得参加音乐理论学习班。

许多家长在让孩子接受艺术教育方面功利心过重。家长选择校外艺术培训时,多首选钢琴、绘画和舞蹈等课外教育项目。让孩子在课外接受艺术培训,原是为了陶冶孩子的性情,但许多家长如果没有看到孩子的学习证书或获奖证书,就会感到失落。他们要看成果:学舞蹈得能够独舞,学钢琴得考个等级证书等。家长的这种功利心理,影响了老师授课的方式。过分注重成果,经常会让孩子失去学习兴趣。很多学生在考试完毕,得到证书后,就不会动用多年来学习过的艺术。中国艺术教育过于强调技术,认为把技术练好,就懂得了艺术。

学生单纯学习技能,不注重开发儿童的创造力、欣赏能力和自主能力,大大降低了孩子的创新、欣赏和审美能力。如果只强调艺术的怡情和陶冶功能,忽略技术的积累,孩子就会缺乏表达的手段,所以对非专业的艺术学生来说,技术的学习也是艺术学习重要的环节,掌握一定的技术,可以更好地表达自己对艺术的理解。但学习技艺不能硬套,而要理解地掌握艺术的技艺,即引导学生发展自己的技艺,让技艺学习与怡情结合在一起。

问题不在于孩子是否应该学习艺术,而是孩子为什么学习艺术。家长如果满怀功利心,有天赋的儿童也难成大师。儿童的艺术教育不能以功利为先。以功利为目的的教育,只会使教育效果适得其反。儿童学习艺术,需要多看和多听,以促进其想象力和创造力。艺术教育就是要使人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创造力和想象力。

艺术的学习应该是自由的,不能强加于人。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身边发现美好的感觉。一个人如果没有自愿地追求美的愿望,不能培养自己审美的能力,强加他身上的教育,很快就会被他抛弃。美的教育注重启发,启发创造能力,学习创作的技巧。启发不是训练,训练只是让儿童学习条件反射,放弃理解力和创造力,只硬性记住一些死的知识。艺术教育应该鼓励儿童多参观艺术展览、博物馆,观看演出和听音乐会,并使其成为一种生活习惯,这样的学习比课堂知识更为重要。

四、艺术的怡情与反思

本雅明认为,没有什么比躺在床上阅读一篇小说更令人轻松和惬意[4]157。叙事性的作品,能带给读者愉快感,看戏则往往相反,观众的神经常常绷得紧紧的,大家都得全神贯注着情节。同样地这句话也可这么说:没有什么比躺在床上看一幅画、一尊雕像或一部影片更令人惬意。艺术以人为中心,主要是为了怡情,带给人们的应当是快乐,至于人们要求艺术提供其他的用途,那是另外的一个问题。

个人独自观看一部艺术作品,没有表态的负担。布莱希特认为,在剧场出现的观众,是以集体状态出现的[4]157。集体行动往往隐藏着强制大众表态的机制,个人的举动也往往被迫或被规范为一种集体行动。在集体行动中,某个人未必赞同同伴的行动,但强制(个人表态)的机制,会自动地为每个人给出态度。这表明,在任何一种集体行动中,艺术都会变成一种工具,一种宗教、社会、经济或政治的工具。简单地说,在个人,艺术是一种无具体功利的游戏;在集体行动中,艺术由没有功利目的的游戏(娱乐),变成了一种有功利目的的手段。亚里士多德要用艺术来净化人的灵魂,希特勒则用它规范群众的意志,布莱希特用它促使群众反思。

根据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叙事剧(有的译为史诗剧)的观众,始终也是作为集体出现的,还是有别于个人独自阅读。但这种戏剧,使观众觉得轻松,观众只要松弛地跟着剧情走就可以。由于观众还是作为集体出现,所以大多数的观众还是急于表态。布莱希特认为,观众对戏剧表态,必须是一种慎重的、深思熟虑的和轻松的判断。这种判断,必须传达事件参与者的态度。所以布莱希特的叙事剧根据两个原则来创作:第一要使剧情明了易懂,第二要使观众感到有兴趣。布莱希特要通过艺术教育群众。这种教育方式,不是传统的、填鸭式的教育,而是通过观众对事件或剧情的独立思考完成的。叙事剧就是从娱乐中对群众进行道德和政治教育。这就是政治美学和美学政治的不同。

政治美学是要使群众通过美学理解政治。美学政治则是要把美学政治化,把美学当成政治的工具,就如希特勒一样,用它来规范民众的思想和行动。

布莱希特认为,要打破美学政治,打破意识形态对民众思想的控制,只有让群众能够独立思考。艺术要让群众独立思考,必须让群众感兴趣和看懂。感兴趣不是让观众沉迷于剧情中,也不是让观众崇拜戏剧中的英雄,而是引导观众参与反思戏剧中的事件。在叙事剧中,更多的是要观众产生惊愕。为了不让观众对主人公产生共鸣,戏剧尽量让观众保持轻松与缓和的情绪,必要时,戏剧甚至会打断演出,中断剧情。

在观看叙事剧时,观众在不产生同情与共鸣之外,还得对剧情中人物的活动感到惊愕。戏剧的任务不是为了展开各种故事的情节,而是表现状况。表现事件的状态,就是通过中断情节,使观众不再沉迷于剧情里,而是回到现实中思考。布莱希特要让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思考着的人、智者变成戏剧中的主人公[4]159。

叙事剧是为观众和表演者考虑的戏剧。由于不采取道具,使观众和演员、演员和观众的地位转变来得比较容易。每个观众都有可能成为同一舞台的演出者。但这种角色的对换,并不是简单地用观众的经验代替戏中人的经验,把自己的经验投入戏中,而是要让观众放弃自己的主观经验,体验戏中的现实,以及对戏中的事件进行反思。简短地说,就是用戏剧把娱乐和反思结合在一起。

五、游戏的艺术与玩弄的艺术

中国有些艺术家把创作称为“玩”,艺术创作称为“玩艺术”。“玩”有玩弄之意。他们把艺术当作妓女似的去玩弄。玩女人是为了满足个人色情的欲望,玩艺术却是为了名和利。用玩字来讲艺术创作,显示了艺术家真心的失落。艺术创作如果失去真心,艺术就不再存在。

明中期以来的文人画家,其绘画再不是为了自娱,而是为了赚钱。沈周为了满足市场要求,令他的学生代笔作画。商品经济的发展,成了文人画的否定因素,也是当下中国艺术作品无法超越西方绘画的主要原因。因为艺术的怡情效应,才是推动艺术发展的真正动力。

当代的某些艺术家失去了平常心,艺术不再是自娱的手段,他们把自我变成美学,把艺术当成工具,追求艺术的精神暴力。他们一旦掌握了这种暴力,就用它来强奸艺术,力求得到大众的赞赏和名利。艺术家用玩来解释他的创作,他的玩,不是游戏,也不是娱乐,更不是陶冶性情的玩,而是有戏弄鉴赏者与收藏者的意味,这也导致其创作的失真。

德国艺术家基弗(Kiefer)的创作,往往是主题先行。中国的某些艺术家往往是在创作完毕后,再给出图画的意义。在他们的画中,观众会感到人(主体)的流失,材料的粗犷强暴了美的细腻,图形和色彩的力量掩盖了美的安详,他们把世界变成了暴力。龙凤本来是吉祥物,但在有的艺术家作品中,龙被简化为自己的象征,使得艺术的模糊力量消失,突出了自我的虚无。但是,本来缺失的主体,并不能用龙的象征来弥补,如果那样,它只会使艺术的抽象力量流失,自我中心的具象显现。

有的艺术家把图形局部扩大,使具象通过扩大而消失,以此达到抽象效果。所以在他们的绘画中,色彩和几何图形是主要的内涵和形式。几何图形以长方形、三角形和圆形为主,色彩以黄红、黑白为主,偶尔也会出现蓝绿等其他色彩。至于不规范的“图案”,是被几何图形即面规范的点线。他们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元素来创建作品。

里希特的抽象绘画,是通过不同层次的模糊化,使具象消失在模糊中,从而达到抽象的效果。他曾经模糊化提香的《天使报喜》,把写实的绘画转变为抽象绘画,把具象的感觉变成抽象的美。有的艺术家用上康定斯基有关点线面的理论,并把它简化和扩大,使抽象艺术变得空洞。扩大使得画面异化,艺术被简化为暴力和自我膨胀的工具。

是生命创造了美,不是美创造了生命。美的现象是生命的一种显示。审美的现象学是从艺术显示的现象深入理解艺术家所感到的美。如果艺术家是有局限性的,艺术家的内在必然是肤浅的,那么艺术表达的美感将不是深刻的美感。

花所以美,是因为花拥有它的生命。没有生命的东西,显示不出它美的特性。花凋谢时,它的美感并不会因此也凋零。枯干的玫瑰,还能显示它的美感,原因是它曾经是生命的载体。艺术能够不朽,是由于艺术家本身拥有的内涵。一个没有自身内涵的艺术家,作品必然是有局限性的“艺术品”。不让自己艺术凋零和没落,只有靠艺术家本身的内涵去创作。

有的艺术家的绘画是无诗的创作。他们把材料堆在画布上,材料是否有灵气,是否被给出精神,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他们只想一件事:大!大了就能出人头地。基弗说:“我用图像思考,诗协助我完成。诗就如大海中的浮标,我向它游去,从这个到另一个,如果没有浮标(诗),我就迷失在这大海中。”[5]61

基弗是从黑暗中开始他的艺术创作的。他创作的冲动是被某些震惊的事件激发出来的,震惊迫使他行动。这种震惊起初非常含糊。含糊是他创作不可少的,因为震惊给出的只是经验的插图,使他从黑暗进入材料中。这时,画家与材料(沙、粘土、颜料等)没有距离地联系在一起。

材料中蕴含着精神的内容。这与柏拉图的理念说相悖,也与黑格尔的精神外化为物质说相悖。基弗认为,在模糊的震惊中最清晰的是颜色。创作是一个奇妙的内观过程,那些不明确使人痛苦。

基弗认为:“这种情况在画布前或经过一段长的时间就会消失。我面对着某些东西,图画终于显示,我在(进入)图画中。但失望就接着出现,画家感到尚有缺失。画家有些东西没有看到,错过了某些事物,没有展示出来某些图像。只要这缺失我没有找到,画家开始的创作就没有完成。只有当画家能联想到其他未完成的东西,如历史、自然和自然史后,创作才有可能成就”[5]70-71。

感觉规范材料,即艺术家通过材料给出自己的感觉,这种艺术创作的灵气,来自艺术家自身。若艺术家的感觉被材料决定,材料给予艺术家感觉,并营建艺术家(主体)的感觉,艺术家就没有本源的(主体)感觉,这种艺术创作的灵气,来自材料。安妮的艺术创作,是一种认真的游戏和怡情。创作作为摄取材料的过程,是用材料来表达自己的感觉。有的艺术家的创作,是在玩材料,是从材料给出的感觉中营建自己的感觉。所以他们的艺术感觉是被材料的原始性所决定了的,材料的特性掩盖了创作主体的艺术意识,导致艺术主体性的缺失。

没有主体性的艺术家,就像一部机器,创作就变成机器生产,艺术变成文化产业商品的制作。只有诚实的艺术作品的出现,才能解决全球化带来的超前消费的问题!有生活世界才有现象:精神的存在是现象显示的前提,没有精神就没有生活,也没有世界。

中国艺术家无需去解决现代性问题,也不必思考怎样去解决现代性的问题,而应当更多地去思考怎样才能“真诚对待自己的艺术”。基弗创作是为了探讨,中国有的艺术家的创作缺乏真心,在玩,为名利,这让他们失去了艺术的诚意。

基弗认为,绘画是为了认识,认识是为了绘画。对于基弗来说,绘画是一种解释学上的循环认识过程。认识是在绘画的过程中得到的,之后再用于绘画[6]。画家无需对绘画的对象有足够的认识,观赏者也无需对一幅画及其内涵有充分的认识。画家在绘画的过程中,逐渐增加对绘画对象的认识,观赏者在欣赏作品的过程中,可以深入理解和发现作品深层次的内涵(如果作品有更深层次的内涵)。这种认识是画家对艺术美感的认识,或是对创作内涵的更进一步的认识,同样可以是观赏者对艺术形式的美或艺术内涵的进一步认识。基弗通过绘画的认识(或观赏认识)流程,来还原真实的美感。

[1]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9:583-584.

[2]温肇桐,编.倪瓒研究资料[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4.

[3]紫都耿静.沈周——吴门画派[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3.

[4]本雅明.什么是史诗剧[M]//本雅明.启迪.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5]Amselm Kiefer.Freiedenspreis des Deutschen Buchhandels 2008,Boersenverein des Deutschen Buchandels[M].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2008.

[6]Anselm Kiefer.Die Kunst Geht Knapp Nicht Unter,Im Gesprach mit Klaus Dermutz [M].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2010: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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