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旸
一个人完满的一生到底应该以怎样的标准来判定?平安、无聊但长寿稳妥;自由、充满激动人心的经历,不断满足野心和欲望但要付出不可知也不确定的代价,这二者之间,应该如何抉择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某种程度上说,这部《悍妻理论》所讲述的故事就围绕着这句话——一句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名言”,这部来自捷克的电影让人们明白,这样以关心他人为名实则实行钳制之实的行为和想法不只存在于某一种特定的文化中,控制欲也是普世的。
概括地讲,《悍妻理论》的故事无非是一次逃亡之旅。进入暮年的兽医杨,决定逃离妻子对生活的全盘控制,以假装老年痴呆症为名,装疯卖傻地逃离了家庭,寻找自由和自我。这个老年人放飞自我的故事,是一部轻喜剧,笑中带一点清浅泪痕,到处都是巧妙幽默的对白和并不深邃却也准确又令人会心一笑的小小隐喻,让你跟着杨对生活无奈和叹气之后又跟着他见证一丝光亮和点点希望。
一切开始于一场宣讲和一桩死亡。杨的妻子,一位老师,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言之凿凿地灌输自己的理论,男人为什么比女人寿命要短?答案中包括吸烟、喝酒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恶习以及生活上的不自律,最终导向那个准备已久的结论,他们应当被管束。就在此时,她被同事通知,自己的父亲去世了,享年82岁。但她并不只是悲伤,更多的是自豪,自己的母亲和自己以那套管束理论作指导进行实践,把持了父亲所有生活,才让他如此高寿_超出男性平均寿命9岁。一切就这样展开了。
看起来,这个故事关乎女性/男性的对峙关系,但逐渐地,它开始超越性别议题,演变成了一场追问:一个人完满的一生到底应该以怎样的标准来判定?平安、无聊但长寿稳妥;自由、充满激动人心的经历,不断满足野心和欲望但要付出不可知也不确定的代价,这二者之间,应该如何抉择?以及——我们的生活到底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上,还是应该与家人的期待妥协?
《悍妻理论》看起来一直囿于家长里短,但这些确实真的缠绕又困扰着我们。对于杨而言,岳父的遗愿都未能被满足,这一点最终压垮了他。岳父明确表示过想要火化,然后把自己的骨灰抛洒在河里,自由顺流漂散,但家人推翻了这个最后的愿望,在繁琐的宗教仪式之后把他葬在家庭墓地。从这开始,这个因为去世而在故事中缺席的老人,成为了杨的阴影,像一种命定的未来,如果他不做改变,在20年后,他将成为自己岳父的翻版,带着从未被满足的愿望,过完无聊又长久的人生,成为他人炫耀的道具,自己沉闷地死去。这一切催促她重启自己的人生。
他找出岳父的自行车骑行也好,装作老年痴呆逃离家庭也罢,去山里搭建小屋,在河道上漫游,这一切都是岳父未竟的梦想,从这个意义上说,去世老人的魂魄重新被赋形,禁锢的开始挣脱,封闭的终被解锁。故事里的两个场景成为了明显的对比:收拾妥当被绿植环绕的房子以及无水无电破旧不堪的拖车,前者是个金丝笼,后者是自由地。你又如何选择,安全还是自由?在家人看来,杨几乎算是莫名其妙的叛逃,而在他自己看来,这是出自本能的自救。
杨的几个子女和他们的配偶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戏中。有趣的是,这个家庭中的女性都被按照一种文化基因和理论灌输成为一种样子,对男人蔑视、管束,从不关心对方的精神需求,而外来的儿媳却成为了另一面的镜鉴,她宽容、放松,生活看起来混乱但有生机。杨的觉醒和行动成为了一次家庭内部的启蒙,感染了儿子、女婿,也唤醒了女儿,让他们知道生活不只需要一个从外界看起来完满的结尾,更重要的是一个丰沛的過程。那些试错、代价和风脸,不都是负面清单,它们本身就是构成生活趣味的一部分,一场苍白的长久旅途是没有意义的。
电影最终给出了出路,也有部分和解。杨偷偷将岳父火化,那罐骨灰,一半顺流而下一半入土为安,前者祭奠逝者的灵魂,后者慰藉家人的心理。同时,他也做出了坚定的决定,不再给动物做阉割手术,不再让野性蓬勃的生命变成萌萌的宠物,就像他自己。有些力量终究不可阻挡,比如那艘象征自由的船一直被当成兔子窝,但最终它依然被归还给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