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去处

2018-03-07 14:34张宏祥
湖南教育·B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瓦尔登湖梭罗读书

张宏祥

“如果要孤独,我必须要逃避现在———我要我自己当心。在罗马皇帝的明镜大殿里我怎么能孤独得起来呢?我宁可找一个阁楼。在那里是连蜘蛛也不受干扰的,更不用打扫地板了,也用不到一堆一堆地堆放柴火。”这是梭罗,在瓦尔登湖畔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发出的声音。在这湖滨的山林里,梭罗观察着,倾听着,感受着,沉思着,梦想着。从春开始,历夏、秋、冬,在另一个春天结束。这是梭罗的去处,或许这是最宁静的地方———是不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个实现自我的世界?

许多人认为:读书是一种逃避,写作是一种自我安慰。而梭罗这样注释:人在为自己和后代积累财富。读书是为了找到适合人类生存的真理。读书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儿,它可以在无知和黑暗的深渊上搭起一座桥,这座桥通达的地方,是人生的最好去处。梭罗借来一柄斧子,在瓦尔登湖边的森林里,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耸入云的白松,修建了一个小房子。或许不是陶渊明的“桃花源”,杜拉斯的弗勒城堡,海明威的古巴小岛,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至少是他曾经想象的———人生去处。在那里,可以不分昼夜地喝酒,自由自在地发出声音。

梭罗认为,没有比孤独更好的伴儿。他的生平简单,安静。我出生在没有边际的大山里,在一个瞎子的艰难砍树声中,聆听大自然的天籁,这些来自方外的音韵,融入灵魂,化作一只小鸟,在春天四处飞翔,发出声声啼叫。我的老师说:你要写好一棵树,用一辈子的经历———树是永恒的。小的时候,对老师的话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头,算是人生承诺。后来,我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有时间,就看书。当我把自认为写得还算有水平的作文交给老师时,他的第一句话:你思考了吗?第二句:读了多少书?第三句:你从读书中发现了什么经验?第四句:不要忙于动笔。生活的眼力从哪儿来?思辨能力从何处体现?想象的能力呢?这一切,也许都有待加强。我的写作动因只是某类理想,没有色彩的装点,开不出灿烂的花。

梭罗是一个观察者和记录者。“这是一个明亮的深绿色的湖,半英里长,圆周约一英里又四分之三了。是松树和橡树林中央的岁月悠久的老湖。”他对“湖水”颜色的描写用了:深蓝、深石板色、蔚蓝、淡蓝、天蓝、深绿、淡绿、黄色。还有记录的数字,比如水的深度,修建房子的各类数字。梭罗应该是一个理科生,走向文学之路或许是一种思维的转换。鲁迅是学医的,学着学着,觉出“医者仁心”,不如“文者疗心”,于是拿起了笔。教育者要像梭罗用笛声唤起这片湖水的回声,把目光朝向心,让学生到千万个尚未发现的地方去旅行,成为内心宇宙的专家。这样,满世界的诗,就会结满一树的果子。

梭罗是一个倾听者:一种低沉,似乎很远的声音,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随着慢慢上涨的湖水而不断加强,仿佛它充斥着整个宇宙。那令人难忘的音乐尾声,是一种温郁的激撞声。这是瓦尔登湖的融冰,一点点咬着,碎落着。这个“咬”,是一种甜蜜,一种温情。张家界的群峰,挨着、挤着,山峰上的树枝揉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另一种咬,咬出湘西北民族的独有风情,让我的周身沸腾,蔓生出生命的芽,长成树,开满了花。“在黎明中,守候雾中的飞鹅”。所有的动物、植物都在表达他们自己的意念,意念中集聚着某种精神,变作文字传递到了世界。

梭罗是一个教书匠,学生很爱戴他。他与学生在河上旅行,在户外上课、野餐,让学生感受到以大自然为课堂,以万物为教材的生活教育。现在,学校教育过度关注安全,让学生无法置身于大自然,学生自然无法体悟水洗湖岸的奇妙。内心如果不被自然力量征服,任何说教都起不了作用的。我曾说过:我是没有作古正经读过书的。那时,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管学校的是农民,农民说,先把锄杆拿好再拿笔杆。多数时间,我们在大自然中,崆峒山所有植物、动物的名字不是老师教的,是农民校长告诉我们的。植物就是儿歌的经纬,动物是儿歌的脉络。事实上,童年就在大自然的浅吟低唱中度过。现实告诉我们,知识如果建构在空洞的数据中,就是白痴。我们不缺乏“知”,缺少的是“识”,知其表面而不识内在。

梭罗的房子,让我记起了故乡。故乡的建筑理论是个异数,三根木棒,一些藤条,“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茅草,原始,疯长,可当瓦,实在简单。房子里,一床被子,在历史的碾压下,沧桑憔悴。夜幕四合,百鸟歇宿,人和被子相拥在一处,持续着温暖和被温暖。这房,多数时间,像一个老头,呆在某个山坳,凄凉地看着这个世界。鸟儿有时光顾,大多来寻找一份安逸或者排解某类寂寞。阳光从山坳的藤条间透出光线时,茅屋的外面多出些烟雾。三个岩头,一个锅,青菜萝卜随便煮。大半崆峒山人是没有诗意的,割茅打柴,日出日落。为了一张嘴,吃了睡,睡了吃,这是崆峒山人最完美的部分。终点就是起点,四季的轮回正是生命的苏醒和沉睡。我的祖辈没有读书,不认得字,不知道文学是何物。如果知道,也会像梭罗一样,记录他们的狗爪棚,用经济的目光算出其中的花费。

梭罗在瓦尔登湖是一种慢生活,时光也许是静止的,只有眼光和思想在这儿飞越。春日的第一只麻雀、鴿子和雨燕在天空闪现,乌龟和青蛙就是信使和先驱,夜鹰也在固定的时间前来歌唱。类似这样的文字,还有许多。“八月里,在轻柔的斜风细雨暂停的时候,这小小的湖做我的邻居,最为珍贵,水和空气都完全平静了,天空密布着阴云,下午才过了一半却已具备了一切黄昏的肃穆,而画眉在四周唱歌,隔岸相闻。”这段文字,估摸所有喜欢阅读的人都会有些感触,至少,心灵安静了。

想起了张岱,好美食,也好读书,荤素俱全,亦动亦静,亦正亦邪,明暗光影都全了。他是在热闹中寻找清净。梭罗年仅二十八岁,就幽居瓦尔登湖,建造小屋、渔猎、耕耘、沉思、写作。这份寻找,估摸是一种灵修,和中国的和尚、道士无异。二十六岁的时候,我和电视台几个朋友,谈及人生的归宿。想到了张家界的八大公山,原始,在那儿可以寻求生命的途径。几十年过去,那些朋友,有的做官,有的经商,早把这事忘记了。或许,“莲花的金粉把小河染黄了,季节流驶,到了夏天,你漫游在越长越高的丰草中了”。

人生最好的去处,可能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也可能是一个虚设的位置。这一切,如夕阳,终将穿过树林,向西移动。但我相信,各有各的路,都将开着灿烂的花,留下一缕清香,纯粹而干净———心田激荡着溪水与小河的淙淙欢唱,脉管中的血液正奔向远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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