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琪
(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随着美剧《使女的故事》的热播,原著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再次成为媒体热点。她一生作品无数,获得诸多殊荣,仅在2017年上半年,就先后获得了弗朗茨·卡夫卡奖、德国书业和平奖和美国笔会终身成就奖。2016年,借霍加斯出版社发起的“莎士比亚经典改写”项目,阿特伍德改写了传奇剧《暴风雨》,中译本《女巫的子孙》于2017年8月发行。除了惊叹阿特伍德对原著的深刻解读及将“复仇故事”在现代的精彩演绎外,我们还可以发现“牢笼”意象贯穿该作始终,彰显了作家对自由的思考及对人性的关照。
“牢笼”在汉语词典中的释义为:关鸟兽的器具,比喻约束、限制人的事物或骗人的圈套;约束,限制。它多指束缚、囚禁等,与其相对应的则为释放与自由。“牢笼”意象在阿特伍德的作品中常常出现,无论是《别名格雷斯》《使女的故事》,还是《蓝胡子的蛋》《珀涅罗珀记》,都有有形的或无形的“牢笼”束缚着书中的人物。新作《女巫的子孙》也不例外,文中亦存在着“有形的牢笼”与“无形的牢笼”。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中阐释:“监狱”这个系统把教养技术扩散到各种最单纯的纪律,使纪律规范渗入刑法体制的核心,并用纪律规范来控制最轻微的非法活动,最不起眼的不正规、偏离或反常以及过失犯罪的威胁。[1]《女巫的子孙》主体故事发生在弗莱彻监狱中,被两面三刀的托尼设计陷害后,主人公菲利克斯——戏剧导演,被迫离开了剧院,后在报纸上看到了弗莱彻监狱的招聘广告,从此,他化身为“杜克”先生,当起了这所监狱“读文化、学文化”项目的任课教师,并在此韬光养晦长达十二年,筹划着他的复仇计划并使之得以实行。在这里,犯人的身体是被囚禁的,而作为复仇计划的实行者,演出者也被“囚禁”在菲利克斯的《暴风雨》中而一无所知。
菲利克斯在其复仇大戏《暴风雨》上演之时,巧妙地利用互动戏剧的感观方式,将他的仇人——利用诡计篡位的托尼与其他造成他悲惨遭遇的人们,置于《暴风雨》这部戏剧中,他们变成了戏剧中的“安东尼奥”“阿隆佐”与“西巴斯辛”,在“普洛斯彼罗”(菲利克斯)的“魔法”控制或者说威胁下,流落荒岛(戏台),失去自由,在犯人“八爪鱼”的黑客技术指导下,对他们进行监控,并取得了托尼想要谋害对手萨尔以竞选上位的证据,从而实现复仇。
相对于“有形的牢笼”禁锢的是身体,“无形的牢笼”则禁锢了人的灵魂。“人类的历史现实就是,生于被束缚与被监视。”[2]这种束缚与监视,就铸造了一个“无形的牢笼”威胁着人们的自由。
菲利克斯在弗莱彻监狱任教的十二年,一直时时监视着托尼的行踪,在找到固定住所前,他一度暗藏在威尔莫特的网咖店,利用网络搜索与电视新闻监视着托尼,正如书中所说,“托尼和萨尔根本不知道,背后有一个尾随他们的影子,一双眼睛,一个蛰伏者、一个网络跟踪者”[3]。菲利克斯也成功获取了自己想要的讯息,掌握着仇家的一举一动,这种监视就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使得菲利克斯的复仇如同“瓮中捉鳖”,一切看似巧合,而又无所不在掌控之中。
菲利克斯的女儿米兰达,三岁死于脑膜炎,菲利克斯选择将这种悲痛“幽禁”起来,他坚信米兰达会化身为守护他的天使,时时在他身边,会在他的艺术作品中重生,而米兰达,就如同《暴风雨》中的米兰达一样,一直被父亲绑在身边,强迫她言听计从,这一切都源于“父爱”,也正是这种父爱,使得菲利克斯不能直面伤痛,认清状况,也不能使米兰达“安心离开”。复仇成功后,菲利克斯认识到这是一种执念,他放过了自己,同时米兰达也获得了自由。
《女巫的子孙》这部作品更特别的是,不仅将“牢笼”意象设置为背景、场所,更具化为实实在在的情节,在第三幕“我们的演员”这一章节开始,菲利克斯就在带领犯人们研读《暴风雨》剧本时布置了任务:“找出所有牢笼”“那是些什么样的牢笼,里头都关着什么人,谁是监狱的看守,谁把他们关进去一直囚禁在那儿的”。于是犯人们找出了8处“牢笼”——岛屿、松树、漏水的船、岛屿、洞窟、法术、疯癫、泥淖,而菲利克斯却说还有一处牢笼,等戏剧表演成功后告知犯人。复仇成功后,这最后一处“牢笼”得以昭然——在《暴风雨》的收场诗里,普洛斯彼罗说“请再不要把我永远锢闭在这寂寞的荒岛”[4]。实际上,他向观众表达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不助我一臂之力,我就得继续被禁锢在岛上,也就是他将被魔咒所缚,他的复仇之欲将被迫再次点燃,然后循环往复,如同身置地狱。这不仅说的是《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彼罗,也同样说的是菲利克斯。他手握托尼犯罪的证据,本可以随时要挟,甚至获得更大的利益,而他选择在一切进入正常的轨迹后,以一种宽恕的心态放过他,也放过自己。这是《暴风雨》中束缚最为强烈的一个牢笼,也是《女巫的子孙》中最隐秘却又指向主旨的牢笼,它禁锢的是主人公的身体、灵魂,甚至存在的意义。因此,宽恕就是打破这个复仇“牢笼”的坚石。
阿特伍德钟于“牢笼”意象,与她自身的身份不无关系。作为女性作家,她以女性的视角塑造了一系列逃出“男权话语”牢笼的女性形象,作为加拿大作家,她从“生存”的角度,在作品中有意识地体现加拿大文学要脱离“英美文学”的范式与话语,遵从加拿大文学传统,确立自己的文化身份。而随着她的阅历愈加深厚,阿特伍德的视野已不再禁锢在性别、民族的范畴内,而是上升到整个人类,她身为一个作家,拥有极高的社会责任感,这是对“自由”的思考,是对于人性的关怀。她着眼于“牢笼”,其实关注的是“挣脱”与“自由”。《暴风雨》与《女巫的子孙》,两个复仇的故事以戏中戏的方式同时呈现,在《女巫的子孙》最后一章,从命名(“还我自由”)上,就可以看出,阿特伍德同莎士比亚经历百年达成了共识——宽恕即自由。
[1][2]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修订译本[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341-343.220.
[3]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女巫的子孙[M].沈希,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8.
[4]朱生豪,译.暴风雨[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