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萌
(太原工业学院外语系,山西 太原 030008)
性别问题自20世纪中叶女性主义兴起以来,已经渐渐成为不同文化群体共同关注并研究的话题,其包容的内涵极广,同社会规范、权力分工、文化建构等息息相关。
当代社会,性别关系正在颠覆,巴特勒在《性别麻烦》一书中说道:“性别示演是一种重述,一种作为性别差异和性别相关性的象征性意义的援引,这种援引支持、强化表达了最初的观念,即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1]因此,我们所习以为常的“男子气”或者“女子气”也是在社会实践中“作为反复发生的范式,最终变成了社会结构”[2]。
因此,男性气质危机的出现只是对传统男性气质,尤其是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反拨,可以看作是社会发展过程中自然出现的对人性本性回归的期望以及对束缚男女两性社会性角色的反抗。本文所要讨论的是2017年在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获得评委会特别奖的日本电影《人生密密缝》,它在众多的非主流电影中独树一帜。故事的主线是变性人伦子,电影控诉了两性气质划分的无力和对人性的压迫,呼唤突破传统二元论的桎梏,回到人性本真。本文从主角对比、儿童角色对比、配角对比等方面阐述其对传统男性气质观的颠覆和重塑,强调了对人性本身的讴歌和追求。
影片通过伦子这位主人公表现了传统男性气质观对人性的压抑和束缚。就像伦子在电影中所说,性别气质是以人为单位的随机选择,而自己是神在造人时的失误。或者换句话说,生理性别和人们据此强加在某一性别上的期待和标准都是变化和不理智的。认清每个个体的特质,重视个性发展,发展良好的人性,使个体拥有学识、修养、信念都软性气质才是真正的进步和追求,如此,才能接受人的性别选择和个性选择,这与生理性别无关。
影片开头其实就暗示了传统性别观念的可笑和谬误。小友的妈妈一出场,并没有传统女性,尤其是日本女性应有的品质。她的白衬衫黑裤子,和不短不长的头发遮住的那张脸,加上屋中零乱的摆设、昏暗的灯光,使这个突然归家的人对于观众来说是难以辨别雌雄的。所以,创作者在一开始已经试图在模糊传统所谓的“男子气”和“女子气”的界限,可以说,小友妈妈的装束与行为明显有“男子气”,这就是对女性气质的一种背叛。
影片创作者有一个用心的安排,即演员的选择。从剧情内容来看,认同自己是一位女性的伦子显然应该找一名柔弱、纤细,更“女性化”的演员,而创作者却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了身高175cm,骨架宽大的生田斗真,似乎时时都在提醒观众,这是一位男性。影片创作者刻意选用如此“男子气”的演员来演这样一个“女子气”的角色,恰恰是为了说明传统两性气质划分的谬误,即没有绝对的女性气质,也没有绝对的男性气质。
伦子不仅从性别认同上背叛了男性,在个性上也与传统男性气质背道而驰。她个性绵软、细致、热心,是敬老院一名优秀的护工。影片中有一个镜头十分美好:温暖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照进来,照在正在为老人擦洗身体的伦子脸上,这时的她就像天使一般明亮、美好。这一刻,闪耀的是她作为一个良善之人的光辉,性别气质已经不重要了。这个画面可以看作是对男性气质一词限制男性个性发展的最好反驳。“男性特权也是一个陷阱,而且它是以长久的压力和紧张换来的,这种压力和紧张是男人在一切场合展示男子气概的义务强加给每个男人的,有时甚至发展至荒谬的地步。”[3]
而敢于选择伦子做伴侣的牧男显然也是对传统男性气质的背叛。他是书店的收银员,说话声音小,总是低着头,住的房子也只有一间,完全没有男性气质所标榜的“诸如权力、财富、体貌和性能力”等因素。他不是传统意义上优秀的男人,然而他却能够接受在别人看来是怪物的伦子。他们两个的结合可以从两方面来认识:一是牧男本身所代表的隐性的男性气质,诸如勇敢、创新、反抗权威等性格气质;二是伦子所代表的人性中的真善美,这种真善美可以打破僵化的男性气质对个人的束缚,真正降落到人性的层面上。
影片中,被烧掉的男性的性别象征是电影对现实的讽刺,对所谓男性气质的讽刺。
婴幼儿对于世界的认知应当是雌雄莫辨的,若给一个2岁左右的小男孩穿上裙子,他绝不会以为这是对他性别的侮辱。同样,同龄的女童有时也会天真地说自己是男子汉。儿童对整个世界的初始认知是混沌不分性别的,是社会长期的浸润和影响形成了所谓的男女性别观。而处在男权中心主义社会中的男性,其实在孩童期便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并在此压力下被驯养和归化。
小友对自我和性别的认知非常坚定。影片中小友的年龄设置是11岁,这应当是一个刚刚对性别有懵懂认知却仍处在摸索阶段的年龄。因为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家庭环境来提前塑造其性别气质观,所以小友展示了儿童在自由发展时对性的本能反应与认知。对于小海的与众不同,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敬而远之,他们之间既像闺密,又像哥们,反映了青少年在未受传统性别气质观驯化之前的自由状态,也注定了小友一定是一个反抗规范和传统的所谓“叛逆”者。
小友初见伦子时,有些惊讶甚至慌乱,然而她没有用这种性别上的看似错乱直接否定伦子。相反,她首先注意到的一尘不染的家,充满生活气息的日用品。从见到丰盛的饭菜时那个大大的笑容就可窥见,在孩子心中重要的不是性别气质,而是真正的关心和爱护。这里,伦子对于小友的照顾恰恰与小友妈妈形成了强烈对比,一个真正的女性处处表现出的是“男子气”的大条和粗心,而一个身体魁梧的假女性却关心小友的吃、穿、睡,无比周到。妈妈的速食紫菜包饭让小友吃到要吐,而伦子却特别地为小友做了熊猫便当,章鱼香肠。这些都可以说是对传统性别气质观的极好讽刺,小友妈妈不“女子气”,伦子也毫无“男子气”,可这些并不妨碍小友接受这两位妈妈。
影片中有一个细节被提到了两次,即小友爱吃的食物。她不喜欢青春期少女所喜欢的食物,而是喜欢萝葡干、酱油蚬贝,被伦子嘲笑是“古朴大叔”的喜好。这里的反差也明确地告诉观众,没有什么食物是男性应当吃的,是“男子气的”,小友这样的少女也可以,那其他诸如有力、强壮、宽容、责任感等也未必一定是男性独有的气质。
如果说孩子们过早接受了社会规范的限期,脱离了人性本真的轨道,那影片中其他成年人的角色就对这些长大了的人做了非常形象的描绘。这些严守刻板印象,无视和伤害他人的人包括小海妈妈、学校老师、普通医院的护士等。而看似疯癫、实则有对人性本身的宽容和追求的伦子父母,老人院的斋藤先生也许才是影片创作者所想表达的理想人格。他们从本真出发,不因男女给人加上限定和应有的行为与气质。伦子的手在斋藤先生看来,就是一双善良的人的手而已,它属于男人或女人,或是怎样的男人或女人,都不是应当考量一个人的标准。
伦子这样与传统男性气质观完全不合的人能够形成健康、健全的人格与她的妈妈是分不开的。我们处处都可以看到一位温柔的母亲对孩子的理解和爱护,她对伦子的教育和小海妈妈形成明显的反差。小海妈妈严格按照社会既定规范来要求并管理儿子,要求他做一个优秀的男子汉,而伦子妈妈则是从伦子的需求出发,理解并保护孩子的个性和意愿。影片对伦子妈妈的塑造应当是创作者对理想社会环境的构想,如果全社会都能抛弃所谓男性气质观,用更人性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个体,也许能培养出更合格的男性公民。
虽然伦子是以变性人这种极端的身份出现的,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只是影片创作者所做的一个暗喻。有“古朴大叔”癖好的小友,像个男人一般的小友妈妈和有同性倾向的小海,联合起来构成了影片对传统男性气质观的反叛,表达着我们不应当让成年人的窠臼毁了真实和人性中的善良的观点。创作者的意图可谓是呼之欲出,即二元论应当颠覆。“长期以来被认为单一不变的男性气质其实也是一种文化建构的产物。”[4]不同,才能发展成更好的自己。正像影片中牧男所说,虽然伦子和一般人不一样,“但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被伦子的心灵所征服,此后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真正决定一个人的,不是其是否具有符合其性别特点的男性气质或女性气质,而是在表面性别气质下独立的人格和健全的心理。“过去僵化的性别关系可以打破,一个多元化的性别关系时代应该早日到来”[5],到了该抛弃所谓男孩应当有“男子气”,女孩应当有“女子气”这种单一说法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