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关于成长的“屠龙之旅”

林靖敏

【摘要】 厦门大学2018年戏文专业毕业大戏《东方三次方》看似讲述的是一段关于冒险的历程，实际上展现了当代年轻人面临人生选择时所做出的抉择，是一段关于成长的旅程。而剧中的“英雄夢”串联起“屠龙三剑客”各自的成长旅程。本文即以此为出发点，寻找“英雄梦”之于三人的意义所在。

【关键词】 话剧;《东方三次方》;成长叙事

[中图分类号]J80  [文献标识码]A

厦门大学第九届“中文有戏”演出季于2018年6月3日落下帷幕，中文系戏文专业的原创戏剧《东方三次方》为压轴剧目。对于“中文有戏”演出季而言，《东方三次方》已不是新面孔，该剧早在2011年就已被搬上舞台，而今年的剧目则是在原有剧本的基础上加以改编后再次搬上舞台。改编后的版本与原版相比，剧情上出现了更多抽象化的人物与环境;在舞台布景上，通过4个梯子的造型变化形成整出话剧的背景。因此无论从剧情上还是舞台布景上，新版都显得更为抽象，颇有“实验性”色彩，受到前来观看的师生广泛而热烈的讨论。

《东方三次方》讲述的是三位性格迥异、生活经历也截然不同的年轻人去往“东方的东方的东方”的一段“屠龙之旅”。这看似讲述的是一个“英雄救美”的历险故事，实则却是一段关于成长的旅程。在这段旅程中“英雄梦”贯穿始终，不同程度上成为三位主人公的屠龙动力。笔者试图以此为切入点，探寻“英雄梦”的意义与其背后的成长内涵。

一、被他人赋予的“英雄梦”

与原版中豪气、勇敢的王子形象不同，新版中的傲来国王子是一个极为胆小、懦弱的形象，他并非主动踏上“屠龙之旅”，而是被逼无奈。对于王子本人而言，屠龙、救公主似乎是家族沿袭下来的传统，是一个王子生来便被赋予的使命，而非自己内心真实的意愿。在剧目一开场，王子就曾试图向国王推脱“屠龙”任务：“现在的王子是我，选择权在我手里。”然而国王说：“王子是你？非也非也。你，是王子。”“王子是你”和“你是王子”体现的不仅仅是语言学上主语与宾语的置换，更意味着人生选择权的主动性与被动性的转换：前者意味着王子能够自主选择自己的人生轨迹;而后者则代表着王子必须被动地承担起一些使命与期待，并非事事都能顺从自我的选择。“王子生来就是要杀掉恶龙的”已经成为傲来国皇室和民间上上下下的共识，成为一种理所应当的使命。而当这种“英雄梦”不再是出于王子勇敢的个性，而成为一种为外界所“强制”的目标时，傲来国王子自然无法明白屠龙、救公主于其自身的意义何在，也才会始终持消极态度来对待“屠龙之旅”。

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王子不允许软弱、胆小、害怕，他只能勇敢而强大。所以当面对这样一个怯懦而自私的王子时，众人的态度更多是指责、不屑和鄙夷。然而，在这部戏中，王子并非生来胆小怯懦、安于现状的，他也曾幻想着成为大英雄，到“东方的东方的东方”去屠龙。然而他性格上的转折点却正是因为童年时候与娜娜一起玩“屠龙游戏”时，受到国王和皇后的指责。从此，王子丢掉了孩童时期无所畏惧的“英雄梦”，而躲进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象牙塔”之中，让自己成为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因此，当“屠龙”任务又重新成为他的使命时，当王子又被要求成为“英雄”时，王子的内心必然会产生困惑，于是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和推脱。

“英雄梦”象征着的实际上是个人成长过程中那些来自外界的目光与期待，在王子成长的前后过程中，外界对于王子“英雄梦”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在童年时期，王子被要求放弃所谓“英雄梦”，成为一个稳重的人;而当他成年时，又被要求成为一个具有冒险精神的英雄。实际上，这一矛盾也揭示了在日常生活中，外界的目光与期待经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甚至这种来自外界的期待可能是截然相反的现实。而王子却因为“你是王子”，长期被这些来自外界的力量所左右，从而产生困惑与矛盾，也始终无法得到快乐。

二、“英雄梦”与爱情的失意

在《东方三次方》中，“爱情”也是一个重要元素。王子与娜娜、佳思敏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感纠葛。作为王子贴身侍女，娜娜不仅是见证王子成长的“青梅竹马”，还是最了解王子生活习性、性格秉性的人，更是王子身边默默付出的爱慕者。然而，娜娜的“单相思”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王子的正式回应。相反，王子却对温柔乡里萍水相逢的佳思敏一见钟情，陷入热恋。在笔者看来，这同样与二人对待“英雄梦”的态度有关。

娜娜从小在皇宫里与王子一同长大，其价值观念同样受到传统思想和主流思维的影响。在娜娜眼中，王子能够成为屠龙的大英雄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倾尽全力地支持着王子踏上屠龙之旅，并且在屠龙的旅途中时刻提醒着王子牢记自己的任务和使命，甚至不惜在温柔乡杀死王子所迷恋的佳思敏。当年幼的王子在“屠龙游戏”中受到国王责骂而放弃“英雄梦”的时候，娜娜却始终为王子保留着“屠龙游戏”中的小木剑。实际上，于王子而言，“屠龙游戏”不仅仅是两人童年的回忆，更是其曾经的“英雄梦”的象征，放弃“屠龙游戏”也意味着放弃“英雄梦”，而娜娜所保留着的这把“小木剑”实际上象征着她为王子保留有童年梦想的种子。因此，从某种程度而言，娜娜的存在时刻提醒着王子去回溯失落了的“英雄梦”。而早已躲进“象牙塔”中胆小而懦弱的王子，不愿意再重新拾起所谓的“英雄梦”。因此王子回避娜娜爱情的同时，也是对自我“英雄梦”的回避。所以，当娜娜在女儿国萨拉的指点下觉醒，决定重新找回自我，离开王子之后，便意味着王子童年的“英雄梦”不再有依托，王子必须独自面对、承担起曾经的“英雄梦”。因此，当娜娜离开了之后，王子对屠龙的态度也从被动略微趋于主动。这段暧昧、朦胧的感情的破灭，带给二人更多的是成长：娜娜开始反思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从而拒绝成为王子的人偶、附庸;而王子则能够开始直面自我逃避已久的“英雄梦”，去思考自己身为王子的责任。

与娜娜和王子之间的情感不同，佳思敏与王子的爱情显得更为热烈。佳思敏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温柔乡”，与皇宫里的充满约束、压抑的分为不同，温柔乡则是一个更为淳朴、自由的地方。在如此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佳思敏同样也拥有着单纯、不谙世事的性格，也就对长期身处皇宫禁锢中的王子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在佳思敏看来，“王子只有一个”并非幸福而尊贵的事情，而是意味着孤单与不幸，而所谓的“英雄梦”更是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这样的想法却正好与王子逃避世事的想法不谋而合。对于王子而言，“温柔乡”是一个远离皇宫束缚的“象牙塔”“世外桃源”，而佳思敏则是能够包容他所有软弱、胆小的一面的存在。温柔乡和佳思敏的爱为被逼迫而踏上屠龙之旅的王子提供了一个能够逃避“英雄梦”的天地。

这两段感情均与“英雄梦”有关，娜娜之爱提醒着王子牢记“英雄梦”;而佳思敏之爱则让王子得以暂时逃脱“英雄梦”。由此便可以看出，成年之后的王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接受自己被赋予的“英雄梦”，而是不断地为“英雄梦”寻找着依托。当娜娜陪在王子身边时，她为王子承担着“英雄梦”;当佳思敏对“英雄梦”的意义提出质疑时，王子便顺水推舟地搁浅“英雄梦”。然而这两段感情最终却都以女性的出走或死亡而宣告失败，这也意味着王子为“英雄梦”寻找寄托的破灭，促使王子真正地面对自我，面对所谓“英雄梦”，思考其中的意义。

三、两种对立的“英雄梦”

在《东方三次方》中，李察与王子几乎可以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对立面。与养尊处优的王子不同，孤儿李察从小受尽外界的漠视和欺凌。在冷漠与屈辱中成长起来的李察也怀揣着一个“英雄梦”，他希望有朝一日成为大英雄，将那些曾经伤害他、蔑视他的人们踩在脚底下。因此李察的“英雄梦”与王子的“英雄梦”在本质上是大相径庭的，王子童年时期的“英雄梦”是单纯地源于对屠龙英雄的崇拜，而李察童年时的“英雄梦”却来自于其内心深处对于世界极端的恶意和强烈的报复心理。

在“梦想城”一幕中，王子与李察各自的梦境是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映照。在李察的梦境中，他举剑杀死恶龙而成为屠龙英雄。回到傲来国之后，他大举屠城，滥杀无辜，并成为居高临下的新君主。在梦境中，李察实现了自己的“英雄梦”，却在实现梦想之后产生了自我怀疑，这种自我怀疑在李察与童年自我的对话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小李察在英雄李察面前瑟瑟发抖时，小李察指责成年李察道：“你是坏人、恶人，反正你们都不是好人！等我长大，头一个就要把你们这种人打倒！”而就在一瞬间，李察幡然醒悟，并开始反思自己：誓要将所有恶人、坏人打倒的信念支撑着他实现自己的英雄梦，而当他实现了英雄梦以后，却变成了自己眼中曾经的“恶人、坏人”，也由此陷入所谓“英雄梦”带来的自我困境。而当李察在梦境中大举屠城，一举杀死王子身边最亲密的人之后，王子所栖息的象牙塔彻底破灭。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与外界的指责声中，王子最终彻底清醒，肩负起作为王子的职责，承担起曾经无处安放的“英雄梦”，当他一剑刺向李察的同时，也是其“英雄梦”重新回归的时刻。如果说娜娜的出走是王子反思自我的开始，那么李察在梦境中的屠城之举则是王子成长蜕变的转折点。王子在刺向李察的同时，也杀死了那个怯懦、胆小的自我，成长为一个肩负使命和担当的英雄。

李察与王子的内心深处都潜藏着“英雄梦”的种子，却最终走向了不同的结局，其根本原因在于二人“英雄梦”的初衷不同。王子的“英雄梦”是为了杀掉恶龙，救出公主，其本質是出于正义去保护他人，因此王子最终能成长为战胜邪恶的真正英雄;而李察的“英雄梦”却是为了报复世界，而这种报复心理和“英雄梦”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使其必将陷入自我困境。李察和王子实际上代表人性当中的两种极端：王子胆小、懦弱却生性善良;李察勇敢、果决却暴戾残酷。在王子与李察的最终对决中，在二人“英雄梦”的相互碰撞中，王子取得最终胜利。这一结局象征着一种对于人性中“邪不胜正”的美好希冀。

结语

如果说旧版《东方三次方》为观众营造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那么经过改编的新版则融入了更多现实因素，它展现了一条当代年轻人发掘和认识自我的成长之旅。成长的过程并不总是美好的，正如“屠龙三剑客”的屠龙之旅一样，会陷入诸多困境，面临无数选择：是肩负“英雄梦”，成就一番作为？亦或是丢弃“英雄梦”，沉醉“温柔乡”？是任凭人性中的阴暗面吞噬自我？亦或是拾起利剑迎难而上？剧作为我们展现了其中一种可能的结局，而当选择权在不同个体手中时，结局可能又大不相同。剧作最后，编剧和导演为观众设计了一种开放式的结局，当时间老人将时光倒流，使一切重新来过，那么结局又会是怎样的？这是一道留给观众思考的选择题，而答案在每个观众的成长之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