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相
都知道扶风有个法门寺,那里有如来佛的舍利子,佛祖是济世渡人的,所以庄严神圣,每年都有极多的人前去朝拜,上至达官贵人,海外名流,下至贩夫走卒,普通百姓,来的时候都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回去后是不是按照佛祖的教导好好积德行善,就没人知道了。来了扶风,可能就会碰到当地的一种名吃——烙面皮,烙面皮虽然没有什么名气,却也事关众生的口腹之欲,民间说起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自豪。至少在扶风,烙面皮和法门寺同样重要,只不过一者世俗,一者脱俗,我们虽然向往脱俗世界,却生活在世俗之中,吃还是要讲究的。
扶风是周秦古郡,按当地话讲,在那个时候多少带些官话的性质,属于京畿雅言的范畴。现在民间的土语中,还保留着很多的古韵。比如把砍叫剁;漂亮叫鬘;厉害叫劖火;搬口袋叫挈装子;发呆叫苶;女孩出嫁叫妻发女子,有人习惯写成起发,其实是不对的,妻在这里应该读作四声;味苦叫硇,硇这个字现在念“nao”,而扶风人念成“lao”,扶风人从来就分不清鼻音的“n”和舌边音的“l”;而把自家做的面皮却美滋滋地叫作御面,就连玉米面做成的馒头也可以叫御面粑粑,御面可是皇上吃的粮食,所以味儿爨得很。从这种自豪的历史感中,我们可以大概想象一下烙面皮有多好吃。
扶风的烙面皮,是陕西凉皮的一种。陕西凉皮有很多种,比较有名的就有岐山擀面皮、户县秦镇米面皮、汉中热面皮等四种,因为配料不同,各有各的特色。相比之下,扶风烙面皮是最没名气的。扶风人口拙嘴笨,心眼却实诚,为了把面皮做出更多的味道,往往不惜多费功夫。所以,扶风烙面皮就有两种做法,一种是烙好了再蒸,一种是蒸好了再烙,无论哪种,比其他地方的面皮都多了一道工序,自然也就会多吃出一种味道。烙好了再蒸,筋道里透出软滑;蒸好了再烙,软滑中能吃出筋道与柔韧。相比之下,老年人爱吃前者,而年轻人更爱后者。一种小吃,能考虑到不同年龄的食客,很好地处理了软硬搭配,体现着扶风人的细致与体贴入微。
如果说扶风的涎水面体现着拉近亲情的人文关怀,烙面皮则彰显着以客为主的远古风尚。扶风人处世行事,总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有好东西先紧着别人吃。一个普通的面皮,他们也能做出因人而异的历史积淀。身为一个扶风人,我们的身上恐怕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这种遗风吧。行走在扶风的古塬上,你会觉得沐浴着先贤的雨露。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扶风的烙面皮从做法上,很好地诠释了这个要求。
烙面皮的制作,有三道工序,第一道是和面与洗面,把面和得不软不硬,使劲揉到,在盆中饧好。这个时间大约要30分钟,然后给面盆中加水,在水中再揉面,直到揉出面筋。洗出的面筋是要单独蒸的。蒸好的面筋膨松,容易吃味,切碎了搅入面皮,是一种绝佳的陪衬,甚至比面皮更招人喜欢。有些孩子就专门要吃蒸出来的面筋。洗面的关键是水要刚好,多了太稀,少了太稠,都会影响蒸出来面皮的口感。然后进入第二道程序,用一平底锅,关中人俗称面皮罗罗,像摊煎饼一样把面水铺匀,有时候要在刚入热锅后再拿出来匀一次,保证摊得平整光滑。大约几分钟,一张面皮就蒸好了。蒸好的面皮,在上面稍微蒙些油,为了好吃,也为了一沓面皮互相不粘起来。蒸面皮要蒸到,蒸熟的面皮又要凉透。然后再进入第三个程序,就是烙面皮。这个相对简单,每个家庭主妇,只要会烙馍的,就会烙面皮。
扶风烙面皮最大的乐趣,当然在于他的独特的口味了。烙面皮可以热着吃,也可以凉着吃。热着吃,软和暖胃,老年人最爱;凉着吃,劲道耐嚼,年轻人喜欢。一口面皮在嘴里嚼半天,往往是越嚼越香,越吃越饿了。烙面皮,原来只是一道家庭小吃,用来招待客人的,所以要配最好的调料,配上黄瓜丝、绿豆芽、自家用糧食做成的醋、油泼的辣子,做成可口的汁水,加上主人的热情,浇在烙面皮上,客人吃得高兴,主人就分外开心。 烙面皮看起来色泽淡雅,闻起来清香润肺,吃起来外焦内嫩,想起来余香无穷。可以单吃,一顿一碗,像面条一样抗饿;可以配着其他饭吃,那就是一道下饭的小菜了。扶风的烙面皮,做主食不显寒酸,做配角不失身份,像扶风人一样,话少,人也低调。周民族的后裔,看起来笨,心里面却透着大巧若拙的智慧呢。
扶风县治府所在地,历史上多有变迁。自打我记事的时候,政府就在两座土塬之间的沟道里。从街道上走的时候,我很奇怪为什么要把县政府放在这里,就两条街道,太小了。后来想,可能与本地人虚怀若谷的心性有关吧,做事不愿意太让别人知道,就像这烙面皮一样,明明是一种美味,可就是只有扶风自家人才知道,而且年轻人也未必完全知道。如今的扶风,为了发展,县城已经从当初的低洼地搬上了平原。虽然经济越来越开放,但醇厚朴实的民风却依然保留着。在城边通往法门寺的必经之路上,修建了关中风情园,是一座美食城,也是文化城,前往礼佛的游客,既可以领略周文明之博大精深,也可以集中地品尝关中的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