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夜
是呵,这便是我一直想要的孤独——
玉米砍倒后,一棵树,站在空阔的田野里。
它的内心充满了力量。它无声地工作着,
像一个喷泉,汲取着蟋蟀的鸣叫,
并将它们喷洒到那高而黑的天幕上。
夜 鸟
隔着石楠和海桐,
草坪灯诵念昏黄的咒语。
连通天地的道路
已被雨水反复清洗,
神并未降临。
一只夜鸟,拥有飞行的
细枝,和鸣叫的花朵,
在被分岔的小路摇醒的
园子里,它是真正的通灵者。
它发现了什么?
叫声在虚空里戛然而止。
或许俯视是痛苦的——
城市:一块不断升级的电路板。
人类在那里隐身,离开自己。
仿佛一面镜子站在
中间地带,警告它:
你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
可以无限靠近,
但必须保持沉默,收拢羽翼。
树长出了叶子……
树长出了叶子,只为发出自己的声音。
那有别于雀鸟和风雨的巨大的混响,此刻,
就在屋顶之上。而我并不需要一扇开启的
天窗。——另一种声音,在深处接近我。
战 争
梦里的我是我的军队。慢慢来,这也是生活。
外面,神走来走去。不再接受祈祷。
他寻找一把梯子。他是唯一可以逃离庸常的人。
沿着山路……
沿着山路,他们边走边谈,
声音穿过灰黑的树林,比画眉鸟的鸣叫
还要清晰。
——仿佛在我蹩脚的诗歌中,
几个拥有发声系统的词,
它们摆脱了束缚,沿着自己的声线
行进,最终在边界处消失。
隐 者
为何会心生烦忧?
胸腔里传来隆隆的轰鸣。
“……生活是一封
永远无法回复的信。”
你苦笑,在身体内部的
陡崖上,一只打有耳标的山羊,
早已不在意自己是黑色
还是白色的了。
已 凉
树冠越来越稀疏了,
它已厌倦了飞行。
另一个,那朝向大地深处的根系,
也将关闭它的引擎。
仿佛曾经巡航于不同星际的
飞船,它们彼此靠拢——
树干的对接舱里,
两个族群汇聚,发出低频的嗡鸣。
读王维,翻译两句诗
山果从枝条上落下,
像词语摆脱了理性的束缚。
而我受困于已往的生活。
我的灯盏:闪耀的佛陀
盘坐在高台上,倾听着雨水,
和万千草虫的念诵。
云 雀
一支响箭垂直着向上急射——
隐约的不安来自某个徒步的旅行者。
他該有旧报纸一样的面孔,
却被暗灰色的外套裹住。
写下这些之前,黄昏纯粹得
像婴儿发出的第一个元音。
而此刻天空开始摇荡,握不住
它那颗欢悦而又危险的心。
原谅我吧,异乡人,原谅我
把你留在晦暗的文字里,
那难以企及的话语正快速
扇动着翅膀,恍若未来之星辰。
果园的秘密
整个夜晚这些树游移不定,
寻找着一个提着白色灯笼的人。
仿佛想被带走,或者交出
为数不多的果实。——它们老了,
喜欢在白天温和的阳光里
小睡片刻。那时它们更加清醒,
沿着黑暗的通道集体返回。
——像褪掉翅膀的蚁后从此
拥有了自己的国度;像一个个
尚未命名的遥远的星座。
阅 读
倾心交谈的,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
后来,篝火熄灭了。一个人安静地离开,
紧接着是另一个。他们回到
各自的位置,仿佛雨季的闪电和雷鸣。
现在,看看那条寒冷的河吧,
像一句诗劈开了一整首诗。它拥有
凝滞的水流,和几粒借来的星光。
在黑暗的荒原上,在无限的敞开中,
惟有真理,才能让灵魂自我收拢。
沿着情绪
月亮和猫头鹰拥有各自的声线,
然而寒冷是相同的。
这里是郊区,一切都在计划中。
灰尘围绕车轮像个体的生活
与时代——
在通往报表的路上,
麦苗头顶薄霜,具有铅字的表情。
夜 读
在堆满书的阁楼里,
我和他做好了彻夜长谈的准备。
他,一个来自北欧的诗人,
沉静得像是采摘后的苹果园。
“你看见霜了吗?”他指了指
窗外,“真是纷纷扬扬啊!”
他说,“诗,也是这么来的。”
近于哀悼
从白昼的陡坡上滑下的
夜晚如此沉静,像床边的地板上
那黑色的丝质睡袍。
你的双肩有着完美的弧度,
我曾经在梨和酒瓶上无数次
回忆过它。——今晚我试着
画一首我无法写出的诗,
它像已往的岁月反向行进,
却又时时闪现在我晴冷的睡眠中。
短 信
雪停了。史蒂文斯打开他的
十三个笼子,乌鸫结队而来,
在香樟和大叶女贞的枝桠间翻飞,
比深夜里的蝙蝠更像幽灵。
我,一个裹挟在混乱交通中的
艺术家,将回到自己的国度。
那里,煤块衔着金色的燧石飞翔,
每一个人,都受助于内心的炉火。
作者简介:黄晓辉,1974年生,河南舞钢人。诗作见于多种公开刊物、民刊及网络,著有诗集《花豹》《明亮与晦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