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虹
(绍兴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浙江绍兴 312000)
文学经典的形成过程具有“历史性”,是文学作品历经时间的沉淀走向经典化的过程。由于文学经典作家和非文学经典作家都代表着特定的社会群体,而文学文本在被接受的过程中受到文化生产方式、阅读和写作规则等诸多方面影响,因此,文学经典的建构与修订都体现着某种审美秩序与政治秩序,同时受到种族、性别、阶级和民族观念的影响,不可避免地打上白人中心主义和男尊女卑的性别歧视印迹。然而,随着时代政治风尚的变化、意识形态的转变、新的文学审美方式的引入、种族和民族观念的加强、女性的觉醒以及女性地位的提高,文学作品的经典属性不断被阐释和建构,这就是文学经典的“再经典化”过程。简而言之,特定时期文学文本的再经典化过程实际上是对文学经典的经典属性进行质疑甚至颠覆的过程,也是对经典的时代新属性进行确立的过程。
张隆溪在分析文学的经典属性时,提出了经典的“无时间性”特征,他认为“经典的所谓‘无时间性’并不意味着它超脱历史而永恒,而是说它超越特定时间空间的局限,在长期的历史理解中几乎随时存在于当前,即随时作为对当前有意义的事物而存在。”[1]文学经典虽然产生于过去,但它的意义随着时代的前进而被不断丰富和深化。
文学作品因“写出了人类共通的‘人性心理结构’和‘共同美’,……写出了属人的情感,……容易引起人的共鸣”而成为文学经典,这是文学经典的内在属性。童庆炳进而提出了文学经典的六要素,即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文学作品的可阐释的空间、特定时期读者的期待视野、发现人、意识形态和文化权力的变动以及文学理论和批评的价值取向。他认为“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和“文学作品的可阐释的空间”是文学经典比较恒定的审美价值,它们一般是不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生动摇的。文学经典容易被解构或发生危机,一般是因为“意识形态和文化权力的变动”与“文学理论和批评的观念的变动”[2]88。事实上,我们说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时代变了,文学社会文化语境变了,意识形态和文化权力变了,而且文学理论和批评的观念也变了,文学经典的标准和尺度也就发生了变化,因而文学经典的篇目自然也会发生改变①参见中国作家网文章《文学经典的当代危机》,网址:http://www.chinawriter.com.cn/2009/ 2009-12-10/80182.html。。
美国学者约翰·杰洛瑞特别强调国家政治与文学经典和经典语言修订之间的密切关系,认为“尽管修订经典具有十分明确的政治目的,……但修订经典的词语和方法必须被恰当地置于美国多元主义的普遍惯例之内。”[3]2在杰洛瑞看来,当今美国文学经典的建构与重构有其明确的政治目的,应该对人们的政治觉悟进行引导;同时,他还指出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文学经典的建构与民族语言的发展之间关系密切,二者都与美国的多元文化特色密切相连。
杰洛瑞特别强调国家政治文化对文学经典重构产生的决定性影响,对此,我国学者童庆炳并不完全赞成,他认为:“一部作品能不能成为经典,最终是由广大读者批准的,不是由意识形态的霸权所钦定的。读者在文学经典建构中也绝不是被动因素,它无疑是连接文学经典外部要素和内部要素的纽带,它一方面承接着外部意识形态和诗学的影响,另一方面它又成为文学所展现的世界的知音、欣赏者和赞助人。”[2]88童庆炳排斥政治意识形态对文学经典的粗暴“册封”,强调读者在文学经典重构中的重要作用,认为是读者将外部的意识形态与文学作品的内在经典属性联系起来。
文学经典、文学语言与政治意识形态之间关系密切。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激进的知识分子号召以改良过的欧美新文化取代中国的封建传统旧文化。在高唱民主与自由的呼声中,激进派知识分子对“四书”“五经”这些中国古典文学经典持有偏见,认为它们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应该彻底否定,取而代之的是对西方近代文艺思潮和翻译文学作品以及现代白话文。
但是,与激进派相对,出现了以辜鸿铭、林纾和杜亚泉为代表的捍卫古文、捍卫传统文化的“反对派”。虽然林纾翻译了以《巴黎茶花女遗事》和《黑奴吁天录》为代表的一百七十多部外国文学作品,但是,他却全力捍卫古文。在他看来,古文是我国传统文学的精髓,不应该随意将其丢弃。
新文化运动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政治意识形态多变,新旧思想冲突的时代。在这个激变的时代,能够明显体现民主、自由与革命精神的西方文学作品被首先译为中文引入我国,用于激发我国民众反抗封建压迫的决心。
文革时期是我国近现代史上第二个由意识形态册封文学经典的时期。童庆炳在谈论我国文革时期文学经典的传播状况时说,“那个时期大学语言文学系的中国古代文学这门课,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下,连陶渊明、白居易、苏轼、罗贯中等在‘文革’前响当当的经典作品,都被‘横扫’一空。‘文革’后期,大学重新开始上课。那时候被告知中国古代文学只能讲屈原、李白、杜甫、陆游、关汉卿、曹雪芹等少数的作家作品。”[2]80
虽然文革时期的文学作品被贴上了政治意识形态标贴,认为哪些可以讲授传播,哪些不能被讲授,但是,这些文革时期的“文学经典”的经典属性在当今文化政治语境中仍然没有改变。
文革时期,八部样板戏的出现是“在一种激进的政治哲学影响下产生的”[4],当时,经过二战和自然灾害的中国面临着一穷二白的经济状况,但是,人民翻身当家作主的事实激发人们产生出一种激进的自豪观念。于是,八部样板戏作为一种当时的政治书写成为“新经典”。
样板戏经典曲目《智取威虎山》是从红色经典《林海雪原》一步步演化而来的,经过“英雄提升”手法的运用,早期戏曲中表现杨子荣痞气的细节被一一删除。在样板戏中,杨子荣被塑造为一位受官方欢迎、大众为之痴狂的革命英雄形象,其理想化程度的加深,使得这一角色脱离了肉体凡胎,彻底虚构为一个样板戏中的样板。
虽然如此,充满英雄浪漫主义精神的侠客英雄杨子荣并没有因为曾经被“样板化”而退出中国当代文学艺术领域,时至今日,杨子荣仍然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一个经典形象,仍然活跃于文学影视艺术领域,京剧《智取威虎山》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而 2014年上映的同名影片,更是使这部红色经典在21世纪焕发出经典魅力。
我国的红色经典与前苏联的红色经典都曾经在特定历史时期发挥过政治引导作用。但与被俄罗斯政府彻底抛弃的前苏联红色经典相比,我国的红色经典则体现出文学经典所具备的经典属性,《林海雪原》对正义的诉求、宏大的战争叙事和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使其至今仍然是我国红色经典的一部分。《林海雪原》红色经典身份的确立是我国政府成功地用意识形态引导民众的表现,体现出我国政府指导我国文学与文艺建设的能力与正确调控作用。
2013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引发并组织学习的《关于当前意识形态领域境况的通报》要求广大干部和群众警惕和根除七大危险,其中危害极大的社会思潮有:西方宪政民主思潮、普世价值论、公民社会论、新自由主义、西方新闻观和历史虚无主义。
因此,对西方文学经典的当代重构,有必要探究上述思潮与文学经典之间的关系,分析这些西方思潮对西方经典作家的创作与思想所产生的影响,探究西方文学经典在建构人类永恒经典中所体现的内在的经典属性与审美价值。
在《关于当前意识形态领域境况的通报》中列出的危险思潮中,西方宪政民主思潮位居第一。学者祝念峰在分析宪政民主思潮时赞同中共中央 2013年的通报内容,认为宪政民主是近年来我国意识形态领域出现的一种政治思潮,是经过精心包装的“西方民主优越论”。这种思潮不仅极力宣扬西方宪政民主思想和制度,而且把西方宪政民主吹嘘成中国改革开放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的思想模式,鼓吹中国走西方宪政民主道路。因此,有必要认清西方宪政民主思潮的本质[5]。
西方宪政民主发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215年英国国王约翰被迫签订的《大宪章》。《大宪章》的签订限制了君主权力。史学界普遍认为如果“没有英国《大宪章》(Magna Charta)以来的英国宪政民主政制与法律制度的动态演化生成过程,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美国、法国和德国的宪政民主,也就没有世界上许多国家的现代民主政治。”[6]
我国学者钱乘旦和许洁明指出 18、19世纪英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远远领先其他欧洲国家的原因就在于《大宪章》签订以来,英国社会逐渐建立起了良好的法律制度。《大宪章》为英国社会建立的宪政君主制和法律基础为 19世纪三、四十年代发生的宪章运动做好了制度上的准备。英国工人阶级发动的宪章运动要求为劳动阶级争取选举权,维护工人阶级利益做出了重要贡献。
西方宪政民主有着鲜明的政治内涵和指向。包括三权分立、多党制、普选制、司法独立、军队国家化等内容,是资产阶级的国家理念、政治模式和制度设计。时至今日,民主制度在西方发达国家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它是否给西方国家带来福祉,真正实现了其自身目标?
以美国为例,美国学者杰洛瑞说:“在美国,一个非常有限的经济社会计划正不断恶化,民主政治体制的整体可信度也在下降,这就构成了某种政治批评的直接条件。”[3]3在杰洛瑞看来,民主政治制度只是美国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经阶段,其自身的局限性在美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已经有所体现,美国民众,尤其是美国作家已经对此产生质疑。
在马克·吐温的小说《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中,白人男孩哈克是一个来自社会底层的白人流浪儿,他不相信上帝,不追求钱财与地位等身外之物,只求独立、自由地生活,因此,他选择逃离白人的主流社会,与黑人吉姆一起流浪历险,可以说,哈克的流浪选择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吉姆选择流浪则是一种完全被动的选择,这一选择基于他被强迫劳动、被任意买卖、被任意安上莫须有罪名等一系列事实。
哈克和吉姆一起流浪,一起追求平等,但是,在哈克与吉姆的相处中,读者很容易发现白孩子哈克的领导才能,而吉姆虽然有许多优秀品质,却一直木讷寡言、不够机灵敏捷。吉姆在与哈克的相处中,一点领导权也没有,他一直处于边缘地带。
由此可见,马克·吐温“在小说中建构了边缘与中心、弱者与强者、真诚与虚伪的种种对立,表达了一种强烈的民主愿望。”[7]在他看来,美国鼓吹的民主、自由在那个时代只是白种人的神话,与其他有色人种没有任何关系,他借助哈克表达了自己的平等思想,但是,他对哈克的刻画仍然具有白人中心主义色彩,仍然打上了深刻的种族印迹。现在,虽然美国黑人的地位得到了提高,但是,那些头脑中仍然固化着种族优越论的美国白种人依然对黑人以及其他有色人种持歧视态度。在美国,所谓的民主与平等不过是建立在白人中心主义之上的民主与平等。
同样,英国小说家笛福也对英国宪政民主制的经济基础持批判态度。他笔下的鲁滨逊具有明显的殖民意识,他在荒岛上圈定地盘,冷酷而近乎没有情感,与其他人之间几乎没有联系、没有社会交往。虽然在荒岛上只有他与星期五,但是两人之间并不是平等的朋友关系。在挽救星期五的性命之后,笛福让鲁滨逊做的事就是用自己的语言英语给星期五起了新名字“星期五”,教会星期五用英语称呼他为“主人”,由此可见,在两人最初关系的确立中,鲁滨逊主动与星期五订立了契约,确立了自己为主、星期五为奴的地位。
笛福的第二本小说《摩尔·弗兰德斯》是《鲁滨逊漂流记》的姊妹篇,与鲁滨逊在荒岛求生不同,摩尔·弗兰德斯的一生可谓“丰富多彩”,在经过纯真的童年之后,她当了 12年妓女,嫁过五位丈夫。她当过 12年小偷,被流放到弗吉尼亚监狱当过八年重刑犯,然后,她的生活发生了戏剧性变化,她发了财,过上了体面的“诚实”生活,最终,在对上帝的忏悔中死去。摩尔是一位充满独立精神的女性,她与笛福一样充满了个人奋斗精神,从她和第四任丈夫在新门监狱被流放起,到英国殖民地去垦荒的计划与安排都是她操办完成的,像鲁滨逊一样,她也在殖民地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与拥有强大内心的摩尔相对立的是她的丈夫们。他们懦弱无能,缺少独立精神与乐观精神。在这部小说中,笛福塑造的是一个“女汉子”形象,如果从当今女性主义视角来审视,笛福是位真正的“女性主义者”,他没有用既定框架限制女性的发展,而是让她们勇敢地追求自身的理想。
在《摩尔·弗兰德斯》这部小说中,笛福告诉读者,在他生活的时代,女性结婚时,财产自动归丈夫所有,这种财产分配的不公平、不平等现象,具有明显的男权色彩,是造成摩尔不幸婚姻的根本原因。女性无法在以男性为中心的英国社会寻得自身的出路。女性自身的发展,只能在英国位于美洲的殖民地来实现。在笛福看来,英国在美洲的殖民地是女性实现自身价值的理想之地。他从自身白人男性的视角出发,并没有认识到英国在海外的殖民行为给土著印第安人带来的灾难。
从殖民主义和女性主义批评视角审视《鲁滨逊漂流记》和《摩尔·弗兰德斯》这两部小说不难发现,在英国宪政民主光环的照耀下,掩盖着殖民主义和男女不平等的可怕现实。英国的宪政民主倡导的平等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所有人的平等。
西方民主制度的建立是以欧洲、美洲男性白人为中心的白人中心主义,具有明显的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特征。西方民主制度用“民主”的假象掩盖了其本身不平等的事实,这就注定了其发展最终走向消亡。杰洛瑞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
西方文化的发展起源于两希文化,即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圣经》是希伯来文化对全世界的最大贡献,《圣经》由《旧约》和《新约》两部分构成。其中《旧约》是上帝与犹太人订立的约;《新约》是耶稣基督与人类之间订立的约。由此可见,“约”或者说“契约”是《圣经》的本质,是西方基督教社会中的重要观念。在西方文化语境中,“约”首先具有宗教的性质,然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契约”逐渐被应用在社会经济领域,出现了以洛克和卢梭等为代表的古典契约论思想。
1971年,哈佛大学教授罗尔斯发表了《正义论》,提出了现代契约思想。该书被西方学术界认为是20世纪政治哲学、法哲学、道德哲学和社会哲学的“最伟大的成就”和“划时代的理论”。在书中,罗尔斯批判了以休谟、边沁、斯密、穆勒以及西季威客等人倡导的功利主义,揭示了功利主义仅仅关心社会整体福利的增加而忽视某些个体成员的正当利益的不公平本质。在此基础上,罗尔斯提出了自己的公平的正义理论。在构建这一理论时,他采用了契约论的方法,“把以洛克、卢梭和康德为代表的传统的契约论加以归纳,并将它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抽象层次上来。”[8]
王锋对罗尔斯现代契约思想中的两个正义原则进行了归纳,认为罗尔斯的“第一原则又称平等的自由原则。平等的自由原则大致对应于社会的政治领域,公民的基本自由权包括政治自由权、言论和集会自由权、良心自由权和思想自由权、人身自由等权利,这些基本自由权是由宪法所规定对每个公民来说是平等的,因为在一个秩序良好的社会中公民应该拥有同等的基本权利。第二原则又可以分为两个原则,即机会的公平均等原则和差异原则,这一原则大致只用于经济和社会领域。”[9]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可谓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故事,在对该剧的传统经典解读中,夏洛克被看作是一个冷血、贪婪的放高利贷者,他试图抓住一切机会谋求钱财、剥削他人。他与安东尼奥之间订立了一磅肉契约,然后将资金借给了安东尼奥,可是安东尼奥的商船失事,无力偿还。夏洛克便将他告上法庭,要安东尼奥按照契约割肉履约。于是,在故事中,安东尼奥与鲍西亚是两个与夏洛克截然对立的角色,安东尼奥乐于助人,而鲍西亚机智、勇敢,他们的正义色彩更加衬托了夏洛克的残忍与贪婪。
安东尼与夏洛克之间订立的一磅肉契约属于古典型契约。这种类型的契约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非常普遍。无论契约订立的内容如何,缔约双方都要遵守契约,这就是当时的正义。
从诞生至今,《威尼斯商人》这部戏剧作品打动多数读者的是莎士比亚对两种截然相反的人性的刻画。但是,如果从历史主义与种族主义的视角来看,夏洛克是犹太人,他要求履行一磅肉契约的愤怒来自社会对犹太人的歧视与迫害。虽然《圣经》传统认为人人平等,但是,在实际社会生活中存在着反犹太人情绪,犹太人遭到冷遇与迫害,背负着种族偏见。
剧中,夏洛克坚守契约的精神特别值得关注。契约精神是西方文明社会的主流精神,其本质是自由平等,包含私人契约精神和社会契约精神两个重要内容。私人契约精神体现在私人交易之间;而社会契约精神则源于西方资产阶级革命,对西方社会自由、民主和法制的建构产生了深刻影响。西方的契约精神强调契约自由、契约平等、契约信守和契约救济四个方面。
夏洛克对契约的坚守,为实现债权的努力受到不少法学家的赞赏。耶林教授在《为权利而斗争》一文中说,“这个男子汉表现得多么力量强大、威风凛凛”,“表现出他精神的高尚和庄重”。但是,夏洛克的主张并没有获得认同。王利明对此进行了分析并认为:“在耶林看来,夏洛克的法庭辩护才是真正的正义之举,其所争取的是维护自己依法享有的权利,这正是法律所应当提倡和鼓励的行为。”[10]
夏洛克要求维护契约这一行为本身具有其正当性与合理性,他在法庭上辩论说:“公爵不能变更法律的规定,因为威尼斯的繁荣,完全依赖着各国人民的来往通商,要是剥夺了异邦人应享的权利,一定使人对威尼斯的法制精神发生重大的怀疑。”在夏洛克看来,遵守契约实际上就是遵守法律,只有法律才能维护威尼斯的繁荣和发展,才能给人们的成功提供保障。夏洛克在法庭上极力要求遵守一磅肉契约:“我问他要的这磅肉是我花大价钱买的,它属于我,快给我。如若不然,我要诉诸国法!威尼斯城邦的法律等于一纸空文吗——我要求法律,——我有证据在手。”
夏洛克对契约与法律的反复强调体现了早期现代社会商业繁荣的社会基础。契约的订立与遵守是维护商业秩序的必要手段。但是,这时对契约订立的条件并没有明确要求,这就给夏洛克订立违反人文主义的一磅肉契约创造了条件。这无疑是早期现代社会法律发展还不够完善的表现。
夏洛克的勇敢之处在于他不顾社会对他犹太人身份的不屑而在法庭上坚持依照契约法维护自己的权利,这是用法制视角来审视夏洛克;但是,夏洛克最终的失败,也是由于这一磅肉契约的漏洞,不能流下一滴血而造成的。如果从现代契约的视角来审视一磅肉契约,就会发现这契约本身的不合理性,因为它损害了安东尼奥的生命健康权。现代契约不允许出现割一磅肉这样违反正义的约定出现。
从契约精神与平等正义视角重新建构夏洛克这一文学形象,能够发现从夏洛克身上折射出的现代契约精神与公平正义之间的矛盾性,同时,公平正义在不同时代,具有截然不同的含义,夏洛克对民族平等的呼号,是当今法制时代对莎士比亚戏剧经典的全新阐释与构建。
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方政治哲学界掀起了关于“世界公民主义”的讨论,分为两个派别,即严格的世界公民主义者和温和的世界公民主义者。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将人类共同体中的每一个成员看作是平等的、有理性的公民,一个世界公民对于其他人的帮助并非为了显示自己在德性上的完善,或者将自己的秩序和理念推广到他人那里,而是为了对自己和他人人性的尊重。
在严格的世界公民主义者看来,一个世界公民无论处于何种位置,他最关注的是人类共同体,而不是自己所属的特殊共同体;温和的世界公民主义者则认为我们应该把世界上每一个人看作是具有平等价值的个体,但同时我们也需要对我们自己所属的团体负有特殊的责任和义务[11]。严格的世界公民主义超越了国家界限,对于当今人类社会的发展状况而言无法实现,而且对于国家发展来说危害巨大。
自由主义思潮发源于中世纪末期的欧洲,是在反对教会专制和封建专制中诞生的,发展至今有两个主要派别:社会民主主义和新的自由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强调公平、平等,主张基本的经济、文化、社会平等乃至机会平等,提倡团结互助等等;新的自由主义拓宽了‘自由’的内涵,并提倡实行‘混合经济’,主张国家对经济、政治、社会生活进行适当干预等等。但现代自由主义思潮同早期的或古典自由主义思潮一样,都只是在坚守自由、民主、平等、人权等基本价值理念,回避了对以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进行彻底改造,以最终消灭私有制、消除剥削。”[12]在将古典自由主义与现代自由主义的两个派别进行比较之后,何秉孟指出现代自由主义已经走向衰落,发展初期的优越性早已不复存在,根本无法应对当今复杂的经济形势,无法抵御由美国开始的席卷整个西方的国际金融危机。
世界公民主义与自由主义都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出现的意识形态,反映在文学领域主要体现在英法两国的浪漫主义文学,可以说英法两国的浪漫主义文学是 19世纪自由主义思潮在文学创作领域的一种具体实践,其本质是要同封建专制做斗争。
英国诗人雪莱和拜伦亲历欧洲大革命,革命浪潮与残酷社会现实的双重洗礼激发他们创作出一系列充满热烈情感的革命诗篇。雪莱支持爱尔兰的民族解放运动,发表演说,散发《告爱尔兰人民》小册子。他的第一首长诗《麦布女王》(1813年)批判蛮横的封建统治,宣扬空想社会主义理想;长诗《伊斯兰起义》(1817年)塑造了革命者莱昂和茜斯娜的形象,讲述了他们反抗暴君统治的故事;《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1819年)则用革命语境阐释希腊古典神话,赋予普罗米修斯反抗暴君统治的新型革命者身份。
除这些经典的革命叙事诗以外,雪莱还写了不少结合英国人民斗争的政治抒情诗,如《暴政的行列》(1819年)、《致英国人之歌》(1819年)、《1819年的英格兰》以及《致自由主张者的颂歌》(1820年),表达了诗人对专制统治的仇恨并号召人们起来反抗,后来这些诗歌中的名句被编成歌词,在宪章运动中为工人们所传唱①参见人民网文章《历史上的今天:1822年7月8日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逝世》,网址:http:// www.people.com.cn/GB/historic/0708/2251.html。。而《西风颂》结尾句的预言则表达了诗人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当东风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行诗对于几代中国读者来说,人人耳熟能详。经典的生成能够跨越国家的界限,并与特定的政治形势结合,使其经典内涵不断丰富。因为其诗歌中的战斗热情,马克思和恩格斯赞扬雪莱为“真正的革命家”和“天才的预言家”。
拜伦同雪莱一样,也是一位身体力行的革命者,他用自己实际的革命行动捍卫工人阶级的利益。他利用职务之便,在议会上为维护工人阶级的权益进行辩护,但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于是,拜伦在愤懑中撰写出了一系列革命诗篇,总称为《东方叙事诗》。而他的代表作《恰罗德·哈罗德游记》《唐璜》《普罗米修斯》同样也充满了革命热情,表明了诗人要与资产阶级斗争到底的决心,并塑造出文学史上的一大批“拜伦式英雄”人物形象。
法国大革命不仅对旅法、旅欧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产生了影响,更是对法国文学艺术领域产生了重要影响,尤其表现在小说创作方面。《巴黎圣母院》是雨果文学自由主义的生动艺术表现[13]。小说以法国七月革命为背景,反映了以吉普赛少女爱斯梅拉达和丑聋人卡西莫多为代表的下层民众的悲惨生活,揭露封建贵族的腐朽堕落和残忍冷酷,杨令飞认为雨果对残酷社会现实的描写以及对卡西莫多这一人物的塑造体现了文学自由主义的基本精神[13],小说中处处洋溢着雨果对封建专制的憎恨和对下层民众的同情,《悲惨世界》则充分体现了冉·阿让的仁慈与博爱。法国女作家乔治·桑也始终赞赏和拥护文学上的自由主义,是一位理想主义者,认为文学自由主义具有战斗性特征[13]。
由英法两国自由主义思潮引发的英法浪漫主义文学在推动两国历史进程,促进两国资本主义发展方面发生过重要作用;而对于我国的历史发展而言,英法浪漫主义文学对于促进 20世纪初我国人民群众革命意识觉醒,调动他们的革命热情产生过深远影响。雪莱、拜伦、雨果虽然并不是无产者,但他们是无产阶级追求自由的代表,他们所争取的自由是整个无产阶级以及被剥削者的自由。
雪莱、拜伦以及雨果等革命浪漫主义作家的自由主义思想虽然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为无产阶级争取自由的权力起到过引领作用,但是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本质并未发生改变的事实逐渐暴露出自由主义思潮的宿命。
不仅我国学者何秉孟发现西方的自由主义思潮已经走向衰落,美国学者杰洛瑞也发现美国自由主义的弊端已经呈现出来,甚至美国民众已经对美国政治中的民主观念和自由主义观念产生了质疑,他说:“在民主文化长期发展的语境中,美国社会在‘二战’后出现了自由主义的多元表述方式,并导致政治表述体制中产生了某种日益加深的危机感,人们觉得(未必是有意识地)这些体制的表述不同社会群体的能力已经遇到一个明显的极限。”[3]2
在应对自由主义的衰落时,美国政治会选择何种政治措施?杰洛瑞接着说:“随着战后美国政治文化中自由主义的衰落,以及强大的反对派政治的复苏,这一危机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并企图以它曾经(成功地)清除社会主义的方式同样将自由主义从政治文化中清除出去。”[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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