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定义互联网:诗意地栖居

2018-03-02 15:33荣智慧
南风窗 2018年3期
关键词:阶层区块时代

荣智慧

大数据、共享经济、区块链、人工智能,这些充满科技感,以及那么一点神秘主义的名词,正在重新改变互联网的游戏规则。同时,也在瓦解和重塑一切沉浸其中的人的身份。

身处互联网的巨浪之中,我们不仅仅要乐于追赶潮流,更应该重新定义、重新思考习以为常的概念,比如事关财富和阶层的 “财富”、“商业”、“市场”、“交易” ,甚至是更远大的“人类”、“时代”。

不过,“诗意地栖居”或许才是互联网本该为人类带来的终极体验。日前,《南风窗》专访了被称为“跨界思想家”的段永朝。

他是中国“数字论坛”发起人之一、中国计算机学会高级工程师,拥有三十年IT及媒体从业经验,现为财讯传媒集团首席战略官、阿里巴巴商学院特聘教授。他认为,当下的互联网正面临着“认知重启”,未来很漫长,但近在咫尺。

Q& A N-南风窗D-段永朝

互联网周期论

N:你多次说到互联网的发展有周期可循,从门户时代、搜索时代到社群时代,我们即将进入哪一个周期或者时代?互联网会一直停留在社群时代吗?

D:周期的说法也只是对过去20多年的历程做了一个概括。我把互联网发展分成三个周期,第一个是门户时代,信息堆积如山。第二个是搜索时代,第三个是社交时代。这三个周期大概每一个长度是7年。

20年前甚至有个说法,互联网7年等于过去100年。现在我们正进入到第四个周期,智能时代。其实你看,互联网的起点是1994年,经历3个周期,正好是过了21年。第四个周期是从2015年开始的。

N:门户时代、搜索时代和社群时代这三个时代,对互联网企业的商业模式分别提出了什么样的不同要求?

D:商业模式的话,第一个时代是以门户为主。第二个时代是搜索时代,经历了.com泡沫后,积聚了能量,人们开始对信息获得的渠道感兴趣,电商也是在这个时候崛起。第三个是移动互联网,通过手机终端,社交媒体兴起。第四个阶段,现在模式也不是很清晰,我认为有一个革命正在孕育之中,就是区块链。

比特币不能被玩坏

N:比特币是一种基于互联网技术的虚拟货币,也是当下的大热门。你怎么看比特币?

D:比特币刚开始出现是2008年,技术支撑是区块链,用区块链的方式来组织的。区块链是一个底层的支撑技术,有更大的寓意,不是数字货币能够覆盖的。区块链是账户系统的构建方式,狭义上是构建基于数字货币、代币的账本,覆盖了交易行为、经济活动,特点是分布式。

广义上它包容全部人的行为,未来账户体系不是基于经济的体系,而是基于人的交往的账户体系。我们点一个赞,转发一个图片,相互有个行为,都可能在区块链中留下记录。我认为它是未来整个社会结构的基础设施,怎么想象都不为过。人的生活、组织方式都将因此改变。

比特币的种类很多,有几百种,数字货币将来是比较好的尝试。我对现在的玩法很担心,因为大家都看到了区块链的增长潜力,大家都在涉足研发应用,可能导致形成区块链孤岛,彼此之间没有互联互通,区块链大有被玩坏的可能。

不确定的世界

N:你强调“认知重启”,对工业时代的“确定性”发出质疑,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充满“混沌”的互联网时代?如果说工业时代的经济学、社会学等学科都已经无法诠释互联网,那么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学科?

D:简单说,互联网到了第四个周期,大家都有一个感觉,就是张力和撕裂感越来越强烈,大家很惶恐。特别是前年,阿尔法狗给人们带来的心理上的冲击,非常大,人们都在思考人和机器的关系。第二个,大家又感觉很困惑,特别是虚拟现实,改变了我们的感官界面。这两个情况加起来,最后人们怎么面对未来,就是一个大挑战。

面对机器存在一种思想—机器终归是人发明的,逃离不了人的掌控。但是有人文背景的人表示忧心忡忡。这么深刻的问题激发出来了,然后就有一个根本的问题,我们的方法论、认识论的框架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人们总是觉得,一定要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手里抓着扶手,才能搞清楚这个世界,这是比较可疑的事情。我们要面对的基本问题是人和机器的关系,要接受智能机器是人的一员、以及他们之间的共生演化,就很难用过去的知识体系去思考。换一种知识体系,这就是认知重启。

而且需要从几个层次去理解。首先,工业时代的学科体系不足以解释未来,因为它很难把新的东西纳入到过去的框架中。第二个,问题出在要构建未来的知识体系,不能沿用过去的方法。因为要面对的是深层的挑战,不能靠打补丁。第三个,我们很多基础假设都已经发生了动摇。这些层次集中到一点,就是确定性世界的崩塌。

N:80年代流行过一阵子未来学,你认为它能解释不确定的世界吗?

D:寄希望一套理论能给我们确定的东西,都不可靠。我们不可能期望对未来有一个干净、漂亮的理论体系,像工业时代那种一套学说包打天下的局面,永远丧失了。如果将来有一种未来学,也不是和未来长得一样了。

N:后现代的哲学家,像德勒兹、鲍德里亚、詹明信的理论,是否能够作为互联网时代的注脚?

D:他们也只是一个脚手架,他们理论比较突出的方面是解构、批判。优点是对过去的耳熟能详的这套方法进行不留情面的批判,瓦解了我们对知识信仰的组成部分,虽然他们把旧的都敲碎了,但不是建构。建构这件事也是他们所批判的。他们不愿意盖房子。后现代的思想家有什么用处?在于让我们保持警惕,对过去的知识体系保持批判的张力。

互联网越来越无趣?

N:最近国外也有不少声音,反思现在的互联网比起“搜索时代”无趣得多,我们被动地接受算法为我们量身定制的信息,真正做到了“只看到想看到的东西”;大数据的相關性也往往导致了歧视。如果说工业时代甩出了灵魂,那么互联网时代就真的更在意“灵魂”吗?endprint

D:从工具意义上来讲,智能工具已经走到了它的反面。就像80后,有幸或不幸生活在互联网时代,被叫做“互联网原住民”,经受着互联网的洗礼,但是我们沐浴在伪互联网之中。今天的互联网不是在真空产生的,它跟传统的工业社会同步而行,在商业伦理和行为上行走在工业时代的延长线上。比如用户画像、精准营销,都没有和过去脱离干系,它扮演着传统资本主义的得力干将。

我们今天的互联网属于前互联网。

N:在互联网的“下半场”,中国人是不是有机会真正与互联网时代对话,我们可以从哪些角度来表达?

D:下半场这个词,我一开始就不喜欢。最早好像是王兴(美团创始人)提出来的,还是一种商业套路,我就“呵呵”了。当然,周期论、阶段论还算是一种方便法门。当假设一件事情有上下半场的区隔,我们就可能期望下半场对上半场有什么继承或是根本区别。

上下半场,我们会指望风水轮流转,一代枭雄已经老去,该我们披挂上场。商业层面也许成立,但思想上没有新东西。从总的方向上,互联网会掀起越来越强的波澜,将会走到核心地带,激发人们的思考,不管他什么职业:第一,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意义是什么?贫乏还是富足?这个问题不可能消灭,是要重新面对的基本问题。

第二,感受界面发生巨大变化,虚拟现实、人工智能进入生活,打破了实在感,我们自己很难分辨现实和虚拟。这种情况带来人格的分化,多重人格、多种情绪表达方式,有时那种狰狞面目自己都感到吃惊,促使人们深度思考。不是说每天假装思考,而是通过日常生活让大家往那个时代去找。

中美互联网不可比

N:有人说,中国互联网产业正在对美国“弯道超车”,比如移动支付、社交游戏、线上线下融合等,你认为真的如此乐观吗?

D:现象是存在的,但不是弯道超车,中美互联网不可比,不具有可比性。基因不一样,土壤不一样,发展路径不一样。硬要比,不是谁来超越谁的问题,那样太过狭隘,而是应该问,为什么会有这个区别?

两年前就有咨询公司跟我要来谈这个话题,我就说没什么,两个国家就是不一样。我们要更多研究为什么,要从文化土壤去了解。美国的互联网建立在成熟的工业底座之上,追问世界本源,表达为对未知世界的探索,硅谷的人试图去探索外太空,移民火星,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驾驭、把握世界的出发点,就是世界是迷人的、值得探索的,是所有创新的源泉。

中国的互联网,实用的色彩非常明显,人从哪来到哪里去,不感兴趣。中国人对沉思从未表示过强烈的欲望,他想的是好用不好用、好使不好使。主要是嬉戏、娱乐的兴趣,中国人乐于把互联网结合在生活里。于是就各种套路和玩法,体现为模式创新。

文化土壤不同,方向大相径庭。未来有没有可能彼此借鉴和融合?美国人当然不能忽视,中国有庞大的用户群体,充满激情的现实主义者,以及非常有效的互联网模式的试验场。一个产品要能承受得了中国人的模式,就能接受全世界市场的考验。

“诗意地栖居”

N:中国的科幻小说,从郑文光到刘慈欣,本质上都是工业时代的产物,我们似乎还没有“赛博朋克”的代表作。但对于美国人来说,“赛博朋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科幻小说的主题更多是“平权”而不是技术,而且人们在命名科幻小说上也已经失语。你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D:科幻这件事情,人类进步重要的标志,要有想象力、好奇心。我的隐约感受是科幻似乎是一种道具,现在拿作品当道具,一是科幻的道具,很像是批判现实、魔幻现实主义的文章,对于人的权利的提醒。

二是从我自己来看,他们极度缺乏对未来的想象力,这是很糟糕的事情,当我们科幻写作的时候,都是希望对某些基本的物理定律、人际关系、社会形态、伦理道德有一些放诞无忌的想象,可是你飞得太高,跟我们过去的文化血脉没有一种千丝万缕的纽带,我对这种作品就不是很欣赏。

好的科幻是既要打开想象,还要有很深层次的关切,关切长时段里人的命运的焦虑。

N:我们看到的现实是中国阶层分化也在加剧,那么互联网创业还能成为逆袭之策吗?还是说,现在的互联网,越有资源(关系、资金)的人越容易创业成功?

D:我们要问一个问题,什么是成功?还有“逆袭”、“创业”这些词也很可疑,人们对这些术语的使用已经包含了一些污染。

人们对互联网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也是一种传统意识形态的自然体现,跟财富的概念一样,就是挣钱,改革开放40年,谈钱不像过去藏着掖着,都克服了心理障碍,不像40年前,谈钱真的很难启齿。但是我们需要问:财富仅仅等于钱吗?今天我们要重新定义财富,重新理解什么是财富,不再是账户上的钱、不动产,不再是你占有的东西,而是关心快乐、健康,财富有了新的定义。

什么是成功?更高更快更强?真正了解互联网的人并不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我很欣賞“斜杠青年”这个说法,因为他们看到多样化的世界,不存在一个统一的社会标准。真正的成功被忽略了,成功应该是你真正的内心感受,不能比大小。

阶层分化不可怕。它的背后都有潜台词。换一个角度,阶层是一个正常的现象,现在都在讲“生态”,大家讲生态都有一个潜台词,都想当生态的王者,他当然没说,实际他想呼风唤雨,想驾驭这个生态。那这个生态是很邪恶的。大自然的生态就是生生不息,生命现象只是一个环节,整个生态环境保持一个健康、平衡的状态,当我们使用生态的东西,我们必须承认生死,我们希望生死符合道义,不能希望不生不死。

阶层分化是正常现象,阶层必须分化,花鸟鱼虫,都有自己面向,不可能物种都是格式化的。阶层提供了足够的可能性,不能固化为阶级,一个阶层的人没有指望改变的可能,这就不是健康的社会阶层。要承认什么是正常阶层,什么是良性和善的社会分层,为多样性保留可能,为不同物种的迁移保持可能性。

而且成功是机缘,看你怎么样去定义成功。我想说就是个人的喜悦,用诗人荷尔德林的话说就是“诗意地栖居”,在细枝末节里享受生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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