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套路”

唐昊

2018年注定是中美关系不平静的一年。从2017年12月开始，在进行了面子和里子都有巨大收获的访华行程后，特朗普政府转过头立刻来在一系列问题上对中国发难：发布正式报告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者；通知世贸组织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开启对中国的“双反”调查，等等。2018年1月22日特朗普政府明确对进口大型家用洗衣机及进口太阳能电池与电池板征收保护性关税。

在许多人看来，特朗普的一系列动作气势汹汹，中美之间贸易战有一触即发之势。这个架势也让许多机构做出了2018年中美关系将动荡不安甚至全面恶化的预测。美国著名的智库欧亚集团在最近预测中美关系时，甚至将“中国填补美国领导力空白”作为2018年全球最大的风险。不过，这样的想法和预期恰恰中了特朗普的“套路”。

美国外交中的“特朗普套路”

这个套路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例如，特朗普经常在外交场合表现得粗鲁无礼，包括拒绝和别人握手、握手时变态地用力、推开别国领导人站到前排，等等。这就导致和特朗普共处对许多领导人来说都成了一种压力。为了让特朗普回归正常礼仪，日本、韩国多多少少都付出了经济谈判中的代价。就这样，连让美国总统回归正常，都成了可以施压对手的筹码。

再如，在耶路撒冷问题上，本来世界上已经形成了模糊化的默契。特朗普主动打破默契，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这就迫使相关国家要拿出资源来交换，才能让特朗普回到原来的立场。退一万步说，即使最后特朗普没有得到好处，在实际利益的层面他也不会失去什么。这种为自己硬生生造出来一些“筹码”的方式，为特朗普赢得了更大的外交空间。

所以，看起来气势汹汹的特朗普对外政策，其策略内涵其实非常简单，有点类似于商务谈判的“高要价策略”：先是向对手提出极高的要价，务求一下子就突破对手的心理底线。在造成巨大的心理冲击后，迫使对手加入谈判，并在谈判中自己再进行妥协。所谓妥协，就是在原有的高要价基础上往下压低一点。简要说来，“特朗普套路”就是：高要价—妥协—再要价—再妥协。如此，提出不可思议的高要价者就会得到他原本不该得到的东西。

在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很多美国媒体就好奇：一个从来没有从政经历的纯商人当总统，会怎么当？现在我们知道了，“不按套路出牌”，其实还是有套路的，只不过商人总统当然会采用他最为惯用的商业套路，而华盛顿传统的政治谈判套路就被抛在一边。

原则问题不容交易

所谓套路，就是可以反复复制的模式。我们看到，在中美关系问题上，特朗普的套路得到了再次应用：刚刚离开中国就转变态度，在《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把中国定义为 “战略竞争者”，威胁进行贸易制裁。

与特朗普的言论相配合，美国企业速度发起贸易诉讼，指控中国向美国倾销大量太阳能电池板、钢铁，侵犯美国知识产品、盗窃美国贸易机密等。这些贸易诉讼都要求政府对中国进口产品实施严苛的单方面关税。甚至在美国企业尚未行动时，商务部就主动发起针对中国的通用铝合金板的反倾销与反补贴税（“双反”）调查。

上述举动，全部都是在对中国进行“高要价”，只要中国回应这些挑战，双方的博弈就开始了。

而在上述举措之外，对中国在美投资设新限制、启动对华301调查、马云在美收购被否决，以及为防止“盗窃”知识产权，限制中国人赴美学习签证等外围小动作也不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些举措意味着，美国的经济民族主义经过了理念灌输、宏观政策调整、战略博弈的过程，现在终于走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不仅如此，政治和安全上的利益，也可以被拿来做特朗普套路中的“高要价”筹码，甚至包括中国最为关切的台湾问题。事实上，特朗普在台湾问题上已经试探了两次，一次是在总统选举后接蔡英文电话；一次是最近在美台军事交流上表现出积极姿态。当然，这两次都遭到中方的坚决反对，让特朗普明白这个问题是不能拿来做交易的。

看清特朗普的底牌

在商业谈判中，这种套路并不稀奇。最大的好处是，因为提出的要价是对手额外要付出的，所以进攻方不会受到损失。其战术性效果当然会很快显现，但从政治角度来看，这个策略显然缺乏长远眼光，长期效果将是损人不利己的。

不仅如此，恰恰是因为这个套路的存在，让我们看清了特朗普的底牌：在特朗普外交关注度的顺序排列上，利益超越了理念、经济利益超越了政治利益。而经济议题压倒安全议题和人权议题，无形中意味着，中美关系不会由于特朗普的不利言论而出现重大倒退，因为这个套路强调的是利益而不是原则。

特朗普套路的最终目的是为美国争取更多的经济利益，包括通过破坏全球化经济体系，实施贸易保护主义等手段，逼美国企业回美生产以创造就业，实现他有关让美国经济增速达到4%的目标，均是以美国利益作为首要考虑因素。至于中美关系，美国在地缘政治上不能对中国硬碰硬地遏制，只能从经贸层面对中国施压，当然会把该用的贸易手段用到极致。

不过，这些把戏玩的花样再多，利益纷争也还是一种经济竞争，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更不是以消灭对方为目的的战争。利益纷争的目的是获得和增进自己的利益。以此为出发点，高要价的最终结果往往是有惊无险。原因很简单，与中国关系破裂会导致所有利益集团的利益全面失去。在这个意义上，利益分歧不但不会导致中美关系恶化，相反，利益分歧的解决更需要中美合作。

中美都是成熟的经济体。只要特朗普的对外政策目标集中在经济利益上，中美关系就不会发生根本性的转折，更加不会破裂。

中国可打的牌很多

“特朗普套路”的一个关键点是，他认为他的要价是中国承受得起的。这确是事实。但是，承受得起，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付出这些代价。中国应对“特朗普套路”，可打的牌其实也有很多。

首先是不要表现出被对方激怒，不要主动把经济议题扩展到政治议题。没有表现出被伤害就不会被伤害。特别是经济议题并非紧急议题，可以有退有进，并选择良好的时机再行主动出击。这一点中国领导人是有经验的。2017年1月特朗普就职后，与墨西哥和澳大利亚领导人进行了通话，结果大家都知道，很不愉快。而中国干脆等特朗普政府的国务卿蒂勒森等人履职后，才打了这个电话。按美国媒体的话说，北京“赢得了美国对其所珍视的一个中国政策的新承诺和一次有尊严的通话”。

其次是对等伤害原则，必须要让要价者为他的套路付出代价，才可以让这个套路破产。特朗普上台后宣布了一系列贸易调查措施，包括最近针对中国知识产权违法行为的调查。出于国家安全考虑的钢铁行业调查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完成。这些调查几乎都没什么下文。尽管美国做出了一些威胁与姿态，但并没有具体的行动，原因就是考虑到中国可能的报复。中国需要让对手知道自己在认真的准备报复，而且也可以在小范围内开展对等行动。特朗普套路打的是心理战，只要有一次真的付出了不可承受的代价，这个套路就无法再持续下去了。

再次是推动重塑多边体制。特朗普上台后，退出了许多重要的多边外交体系，包括TPP、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协定，甚至在WTO和北约中都在淡化美国的角色，就是因为多边外交体系对特朗普的制约太大。面对成员众多的国际社会，美国说了也不算。与此同时，特朗普却特别喜爱双边外交，无非是因为强大的美国面对任何一个国家都处于优势，可以通过一组组双边外交而获得在多边外交中得不到的好處。包括“特朗普套路”的使用，也只能在双边领域才能实现。而中国需要做的恰恰相反，就是强化这些多边组织的权威和作用，迫使美国意识到孤立主义的代价，让外交重返多边框架。

总的看来，特朗普外交的动力来源于半心半意的经济民族主义，目的只是为了争取眼前的一些好处。但问题是，缺乏强大信念的对外策略将被人牵着鼻子走。毕竟，外交会涉及到一系列的理念和原则，而非仅仅是经济利益。从国际关系的历史套路看来，“特朗普套路”不会长久。美国最终还是会回归到传统的政治和外交博弈上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