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飞
段佥刃轻轻地抄了一把清水,洗去剑身上的磨石污渍,用棉纱拭去残水,又用干净的麂皮小心翼翼地通体擦了一遍。玄灵剑顿时透出一股冷莹莹的光,寒气逼人。他习惯性地用大拇指去戗试刃口,嗞的一下,结着厚茧的大拇指已然被划破,迸出血珠。那血珠沿着刃口倏地滑落,滴答一声掉进水盆里,瞬间晕染开来,成一朵血花。剑上却不见丝毫血痕。
段佥刃心中暗喜,不由自主地舞了两下,只听得咣当两声,案上那块从洗马河千挑万选的细沙磨石被拦腰剁成两截,切口豆腐一样光洁。刚刚洗剑用的木盆被切成两半,水流一地。段佥刃扭头看向悬在空中的那些铁具。眼到剑到,叮的一声脆响,十几把铁具齐齐被削断,瞬间像断了线的珠串,丁零咣啷掉落一地。
段佥刃怔怔地看了良久手中的剑。忽地呵呵——嘿嘿——嚯嚯——嘻嘻——哈哈一串长笑。忽又扑通跪倒在地,号啕大哭,泪如雨下,仰天嘶喊,爹!娘!小姨!姨夫!玄灵剑铸成啦!我终于可以为你们报仇啦!屋里忽地起了一股阴风,吹得几烛灯火摇摆不定。
夜色正浓,段佥刃收拾停当。目光睃巡了一遍,这个熟悉的铁匠铺让他脖子里硬硬的。
段佥刃不姓段,他姓柳名江天。二十年前,枭雄楚恨水凭借一把离魂剑,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柳江天的父母虽是归隐的江湖侠侣,却抵不住侠道中人苦苦哀求,重出江湖,与楚恨水在钟灵山五老峰上以拳脚、内力、兵器约战三天三夜。最后一天比试兵刃,眼看胜利在望,谁知柳江天父亲一招不慎,手中的无常剑被楚恨水削断。一旁掠阵的柳江天母亲一看情势危急,蹂身扑上抢救,一对鸳鸯钩也被削断,断钩余势不减,双双插入两人身上。一代侠侣殒命荒山。
为躲避楚恨水追杀,小姨连夜带着十岁大的柳江天出逃。几经辗转,改名换姓落脚凤梧县。后来为了生计,小姨委身嫁与铁匠段阿四。好在阿四是个实诚人,听闻一家缘由,加倍关爱扶持。小姨和姨夫一来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为了让柳江天牢记仇恨,让泖江天随姨夫姓段,名佥刃,佥刃合体为“知”字,同“剑”字。段剑即断剑,要柳江天不忘父亲断剑殒命的不共戴天之仇。小姨把家传武学倾心相授,可一直寻觅不到一把好剑匹敌离魂剑。姨夫一咬牙,把一身鍛打技艺传给柳江天,又带着其暗暗地遍访铸剑名家,学习铸剑。要柳江天立下志愿,铸成绝世好剑,再找楚恨水报仇。
烟火岁月,小姨和姨夫积劳成疾,先后离世。为了生计,柳江天不得不操持起姨夫的旧业,白天铁匠铺开张,打些农具闲刀之类的售卖。晚上铺子关门,又赶紧用各种铁料,铸剑实验,习武练功,常常一忙就是通宵达旦。手有余钱,便歇业外出,遍访名师,学习铸剑。终于,在一位隐世高人的指点下,觅得上古玄铁一块。烧了九天九夜,炼化成铁水,铸了一天一夜,铸成剑雏,锻打了四十九天,磨制了六个月又六天,总算剑成。成剑前夜,他梦到了父亲,要父亲为剑取名。父亲说,此剑胎为上古玄铁,锻造的过程中,烧百年楠木炭,取车湖千年灵泉水,磨刃用洗马河万年细沙石,就叫玄灵剑吧!梦中醒来,大哭一场。
楚恨水的离魂山庄,小姨和姨夫在世时早就暗暗打听清楚了。柳江天按图索骥,来到山庄门前。激动得浑身发抖,背后长剑似乎也隐隐发出龙吟之音。
柳江天强行压抑住心头怒火,小姨生前千叮咛万嘱咐,高手比武争斗切忌心浮气躁。
门叩了很久,才吱呀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门头探出脸来。一问,是离魂山庄老仆。问及楚恨水,门头抹着泪颤颤巍巍地说道,老爷……六年前……就过世了,就埋在后山。有个后人的,却是个痴傻,死一年了。柳江天耐着性子,问离魂剑下落。老头摇摇头,离魂剑在老爷过世前,找一个铸剑师当面熔了,那坨废铁也给了那个铸剑师。后来……听说江湖上出现了一块上古玄铁,怕就是了。
柳江天脑里嗡的一声,胸口像被大锤猛地一击,眼前一黑……
柳江天悠悠醒来,已是傍晚,老门头端着一碗照得进人影的野菜粥,关切地递到嘴边。孩子没事吧!柳江天茫然地点点头,站起身,走出门四处看了看。山庄里疮痍满目,萧瑟异常。一旁,老门头叹了口气,说道,唉!老爷走后,复仇的江湖人络绎不绝,亲属家丁丫鬟纷纷席卷而逃,不知去向。离魂山庄早没了,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就只好等在这里行将就木了。
月余,凤梧县的阿四铁匠铺又开张了。专门打制农什家私,活好器好,颇有口碑。有人央请打制刀剑武器,钬匠不置可否,倒是门口那个晒太阳守铺子的老头,冲客人连连摆手,一迭声道,我家不做刀剑,做不了刀剑。有细心的人发现那块铁砧,黝黑,光洁,硬冷,敲击时清脆异常,想要高价求购,铁匠仰起头,眼里射出两道寒芒,只得作罢。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