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兰不种艾

陆小鹿

上班途中，看到地铁口有阿婆拎着盒月饼，想起来，中秋节快要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想念妈妈和她每年准备的各式月饼。

晚上打长途电话给妈妈，说来说去无外是：“最近身体好吗？”“注意多休息。”“别挂念我。”“我很好。”其他不快的、郁闷的、烦恼的统统过滤——实在是不想老人再为自己担忧什么了。

睡不着，闲翻枕边书：丰子恺的《缘缘堂》。翻到《种兰不种艾》那篇文，再读，再度感慨。

有天饭后，丰子恺给五个孩子讲了首诗，是白居易写的《问友》：“种兰不种艾，兰生艾亦生。根菱相交长，茎叶相附荣。香茎与臭叶，日夜俱长大。锄艾恐伤兰，溉兰恐滋艾。兰亦未能溉，艾亦未能除。沉吟意不决，问君合何如？”

诗人只想种香的兰草，不想种臭的艾草。谁知兰草边上自行长出艾草来，两种草的根缠在一起，茎和叶也交互生长。他想锄掉艾草，担心会伤了兰草；想用水浇兰草，又恐怕艾草得到滋养长得更大。于是乎，“沉吟意不决，问君合何如”。

丰子恺以这首诗为引，与他的五个孩子互动，要求他们各讲一个同“种兰不种艾”一样难办的事情来。这五个最大不过12岁，最小才5岁的小孩子们，居然个个讲出一个有道理的故事。我不禁感叹：原来，世上竟有太多纠结难办的事。

看看自己。还在小城生活的时候，我不满足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羡慕大都市的繁华和旖旎。终于有一天，我告别了父母，告别了平稳无忧的工作，意气风发地来到陌生的都市打拼天下。若干年后，我在都市里成了家，买了房，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曾经以为等梦想成真，我一定会很开心，谁知，当我终于成为都市里的一分子，却不止一次地想逃离。淹没在熙攘的地下铁人群中，我怀念故乡小城的宁静；被工作压力折磨得无法入眠时，我怀念曾经安稳无忧的工作。现在想来，当我在小城种下了安稳，乏味也就来了；当我在都市种下了成就，辛苦也就来了。要想既安稳又不乏味，既成功又不辛苦，那无疑同种兰不种艾一样困难。

感情也是。从前和爸爸妈妈同住的时候，受不了他们每天絮絮叨叨，天寒要加衣，晚上早点睡，饭菜多吃点，工作好好做……那时，觉得自己就如一只被囚的鸟，失了自由，日夜想着要逃离。终于有一天，狠狠心收拾好行囊离家而去。天寒地冻独自拼搏时，才真切品尝到孤独的滋味实在太苦，才恍然醒悟父母的唠叨其实含着爱意，才知道有时候被人管也是一种幸福。当我种下了自由，孤独也就来了；当父母对我种下了关怀，我的拘束也就来了。

放眼世事大抵如此。幸福会伴生着痛苦，欢乐会跟随着悲伤，好拉着坏的手，得与舍肩并肩。既然任何一种选择都不能尽善尽美，那抉择后便无须后悔，倒不如带着一颗风轻云淡的心且行且吟，筛掉不快，记住曾经的和当下的美好。

想清楚這么个理，心就释然了。悄悄在心中跟妈妈道了声晚安，然后酣然入梦。

编辑 吴忞忞mwumin@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