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桥
城市发展到这境界了,时代进展到这一步了,我们的感情、工作,乃至于人生,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我主观意愿。
最近一次回老家,不对,是回家,是国庆节假期的时候,因为党的十九大的原因,在县城汽车站买返京车票时,需要填写身份信息进行登记,填写过程中顺便翻了翻当天已购票人员的登记信息,密密麻麻的人名,一列又一列,一页又一页,其中不乏我认识的人。也就是说,居然有如此之多的老乡共同在京感受月圆月缺,日出日落。汽车发动,在加速驶出县城的微微眩晕中,年近而立的我看着周遭一起进京的各色人等,陷入了思考,所谓的迷茫与希望,正如这早班车窗外的露霭,若有若无,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现在会独自战斗在大北京?
最好还是从正加速驶离的这座鲁北县城说起。鲁北离京不算很远,大巴车全程高速四个多小时,规划中的京沪高铁二线建成通车的话,会更快。从村里去县城高中读书的时候,有好几次安排座位恰好都与那位姑娘坐同桌,挺聊得来,混得也熟,当然了,在当时那种半军事化管理和全封闭教学的学校教育体制下,谈恋爱是被绝对禁止的。及至高考之后,她去了南方的一所985,我到了北京的一所211。
刚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们聊着聊着,很快就在一起了,我去她那儿,她来我这儿,四年简单而快乐。她很早就确定了保送本校研究生,我也一直有考研读研的打算,所以报考了她的学校,我复习用功,她鼓励到位,但初试还是差了两分,几经周折申请调剂回了本校读研。我们的距离,依旧如往;我们的感情,依旧如往。本硕七年,弹指一挥,很快就这么过去了。
我俩都是文科类专业,考公务员算是比较主流的就业渠道,她有比较高的人生追求,也习惯了一线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同时又想离家近点儿,所以国考和省考,她都报了北京。我深知外地的高校毕业生在京生活的各种压力,尤其是对于一个男生来说。但好好的七年感情,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弃之不顾的,所以我也是奔着北京考公务员,觉得俩人工作安定在一块儿,以后什么都好说。出于体验就业市场,同时也是为求职练练手的目的,我还考录了家乡县城的一家银行,当然,肯定是过了签约期限也没去签署三方协议的。当时令我困惑的是,她知道我没去签约后,竟怒不可遏,说,你回家后什么都能很快就有,生活多惬意,你在北京上班,哪能有家里那么方便的条件保障。
我尝试着问了句:那你跟我一起回家工作?
她态度坚决地答:不回。
自那以后,我們都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很多事情,虽然不明说,但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最终,我俩各自的就业都还算顺利,终于都考上了北京的公务员,而且在同一个区,比较核心的一个区。
七年异地,盼来毕业,共同成功,相聚在京。人是在一块儿了,心却无法共栖了。总之,交流里缺乏了话题,联系上减少了次数,有时我问她怎么了,大都报以不耐烦的无言以对。有那么一次,忘记是因了何事,在电话里夜半深聊,记得最后她用悲哀的语气说了句:两个外地农村人在北京一起做公务员,会饿死的。
上班后,我租住在离单位十分钟共享单车、加半小时地铁的地方,她申请租住了单位安排的公租房,各自忙碌,见面日少,同在一个北京市,竟音信全无。我当然明白,她离开我的原因,有关北京,无关爱情。
高中同学里的女生在京做公务员的,还有两个,我有时在挤地铁的路上,或是休班不忙的时候,会思考起那两个女生的婚恋模式。女生A,同我,也同她一样,农村普通家庭,但找的老公是个IT男,适逢当下火热信息时代的风口,属于中高收入群体。有次与A闲聊,A毫不掩饰地带点傲娇,说自己当公务员负责拿北京户口,老公在企业负责多赚钱,以此搭配而求尽快在京立足。女生B,是我们县的县城家庭,父母是事业单位小领导,嫁的老公也是公务员,但老公爸爸是沿海某省某市某局的领导。B常对人称道的,不是老公是个怎样的人,而是自己与老公带点门当户对,以及双方家庭共同出资给他们在京买的那套还算不错的60多平的房子。
认真想来,这俩女同学作出的感情选择,都包含着当代都市新女性的极大智慧,这智慧在很大程度上自然是拜北京所赐——有关北京,无关爱情。A和B应该都不会像她说的那样“饿死”,而且,凭她各方面的综合条件,找一个不会“饿死”她的男朋友,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当然,我的这些想法,是基于基本人性,无关乎感情。毕竟,俩人拥有自己的住房和汽车,计划着放假去哪儿游玩去哪儿潇洒,与租住在偏远狭窄的房子里,合计着放假去哪儿租房往哪儿搬家,两种生活肯定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水平和两种感觉的。
我从未怨愤过她薄情,也从没责怪过自己无能,更没有加怒于这繁华又冷漠的大北京。就像余华所书,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异里,在差异面前,谈感情、谈能力、谈压力,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说,城市发展到这境界了,时代进展到这一步了,我们的感情、工作,乃至人生,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我主观意愿。想必很多混迹北京的外地人,不管从事着什么职业工作,不管进入了什么婚恋模式,都会感同身受。
从上次十一返京之后,工作之余,我常常关注起家里的各类就业或是创业的讯息,那渤海边开阔的大平原地带,定有我实现人生出彩的机会。当然了,这打算,有关北京,无关爱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