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任性不是随意

周晓

《藏珠记》的作者乔叶曾多次强调这部小说是“一次任性的写作”，她就是想写一部和《来自星星的你》类似的大唐少女穿越到现代的小说，但我个人认为作者在任性的同时也有诸多考量，任性而不随意。而且，作者在文学的轻与重之间拿捏得当，让这本书既轻松易读，又触及了一些重的东西，延续了乔叶一贯的写作风格。总的来说，这部小说既有时下流行的穿越题材，又有传统文化的积淀和历史气息；既揭露了现实和人性的阴暗面，又用广阔的胸怀和脉脉温情接纳、消解了它，展现了沧桑岁月中人性的光芒、爱的伟大。

小说一开始就让我自然地想到了《来自星星的你》，因为二者都是较为少见的从古代“穿越”到现代的永生的故事。不同的是，小说把活了四百年的都教授换成了从大唐而来的少女唐珠，写了一个不死少女与霸道“官二代”少爷相恋的故事。自然，这部小说的时间跨度更大，写作的难度也更大，但作者用十分轻松的笔法就将这一千年的历史勾勒了出来，通过唐珠之口，历史的画卷在我们面前铺展开来。在唐珠那里，高雅的诗词可以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日常的饮食也可以成为最有智慧、最有生趣的东西，而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之类痛苦的创伤记忆在唐珠看来也不过是几千年历史沉浮中不起眼的一朵浪花。从历史的亲历者到历史的旁观者，这之间的身份转化来源于作者对历史的理解和同情，她用小人物的奇幻身世揭开了庞大历史的神秘面纱，不可知的历史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小说在题材上是穿越小说，但它又不是一部只写穿越千年之爱的小说，在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的背后，还有对更广阔的社会层面的书写。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小说写到官商勾结的阴谋，揭露了官场的潜规则、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丑态，让本来略显单薄的故事变得饱满，“当下”感和现实批判性更强。这样的写作不是仅凭天马行空的想象就能完成的，它需要作者具有关怀当下的意识和对社会的深层考察。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的确是在批判现实，揭露社会和人性的阴暗面，但是我们又很难感受到那种针砭时弊的尖锐和残酷感，相反，我們感受到的是一种人道主义式的温情和宽厚。不管是面对赵耀的阴谋诡计，还是金泽姑姑的冷漠、拒绝，甚至在被赵耀侵犯、玷污之后，唐珠都没有愤恨，相反，她都对之报以理解和同情，因为她在漫长岁月的打磨中，领悟到了人都是利己主义的，“人世也不过是一场虚妄”。作者总是用一颗包容的心来理解人性，以最大的善意体谅被生活磨碾的各种存在，并不以简单、绝对的善恶做文章。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各种各样的无奈，为了生存的自私是可以也应该被原谅的，当然，是在不触犯法律和道德的前提下。这也正是这部小说最能打动我的地方。

尽管唐珠认为“人世是一种虚妄”，但这并不代表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无欲无求、长生不老的唐珠，最终明白了爱是什么，甚至不惜为爱放弃了生。她原本无法理解一代又一代的人会为了在短暂虚妄的人生中活得有意思而前仆后继，直到她爱上了金泽，而金泽也在爱上唐珠之后重新拾起对厨艺的热爱和对生活的激情，最后爱甚至打破了珠子的魔咒，唐珠不仅活了下来，还用爱孕育出一个小生命。可见，作者对历史和生活并非持消极的态度，而是怀有希望和激情的。在她那里，爱是永恒，爱可以战胜一切，爱的力量远远大于命运。或许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对鲁迅“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的又一次呼应。作者同时区分了身体的欲望和纯粹精神的爱恋，前者自然是以赵耀为代表的，作者肯定的是纯粹而富有生命原始冲动的爱，但她也不否定人的身体欲望，只是认为这种欲望需要建立在爱的基础之上。

小说有很大篇幅写到了饮食文化，特别是特色的豫菜文化，通过对豫菜的样式、做法、精神等的细致描写，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饮食的加入一方面让与饮食有关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另一方面也让小说有了文化底蕴，还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

在写作技巧上，这部小说也是比较有特色的。小说有一个非常清晰的结构——多线交错展开，通过不同人物的内心独白，展现人物心理的流变，可以看出作者十分擅长心理描写。如果说乔叶以往的小说长于女性心理的描写，这本小说的突破就在于对男性心理的刻画，它也试着从赵耀、金泽等男性人物的角度出发讲述故事，让故事从多个侧面呈现出来。与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相比，小说中的身体描写则显得比较模糊。小说很少有外貌描写，我们只知道金泽年轻又帅，唐珠姿色一般，但不知道他们具体长什么样，没有清晰的人物形象，小说中的人物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但是心理状态和心理变动刻画都很细致。这得益于作者十分敏锐的心理感受力、洞察力以及语言表现力。

就像这部小说的题记引用的纳博科夫的那句话——“通过那个索引的窗口，一株玫瑰伸了进来”，整部小说是通过流行的穿越题材，引入丰富的饮食文化，用一颗珠子串联起漫长的历史，揭露黑暗的现实，既有奇崛的想象又有逼真的写实，既有历史的厚重又不乏现实的温度，既有批判的力度又充溢着爱和温情。

通过这本书我看到了一种历经世事沧桑后的处变不惊，看到了对人性的同情和理解，也看到了一颗赤子之心。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