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萍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刘震云的“故乡”系列小说具体包括哪些作品,目前还没有一个严格的定论,有相关研究成果提及:如果仅从题目相同的角度来说,刘震云的“故乡”系列小说目前只局限于《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故乡面和花朵》三部长篇小说。然而,如果从刘震云的出生地河南省延津县的角度加以考虑,刘震云的“故乡”系列小说必将会因特定的地理位置而突破简单的名称界限[1]。考虑到作品题目和创作时间都相同的因素,本文的故乡系列小说是指刘震云于20世纪90年代相继创作的三个长篇,它们分别是《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和《故乡面和花朵》。《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分别发表于1991年、1993年,之后经过五六年的沉淀,《故乡面和花朵》于1999年正式出版,是该系列的第三部长篇,共有四卷。故乡系列小说共计三百多万字,可谓卷帙浩繁。作品中包含着众多的人物和纷纭繁杂的情节,元素极其丰富,不仅反映了作者对故乡所具有的难以名状的情感,也侧面传达出了作家内心较强的倾诉渴望。
在村庄,生活是真实的。真实有美好,也有丑陋,有温暖和煦的时刻,也有平静表面下的刀光剑影。刘震云平静地叙述着自己在村庄的成长经历,揭露出了历史的真相和人们的创伤,进而对乡村、社会和历史进行了批判。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者曾在作品中提到创作的困难,即表达的困难。他说:“事情从何说起呢,小到一芥尘埃,大到人、骡子、马、地球,人和事情都圆圆忽忽,从哪里下嘴是好呢?……大家问我那件事、某年某月某日是怎么回事呢?我也往往像一条吞了热薯的狗,惭愧而又茫然。 ”[2]124关于故乡,有太多的人、事以及人情冷暖。无论是对故乡人和事的记忆,还是对故乡的情感以及作者延伸到世界的整体感觉都是抽象的,在把这种抽象的感觉与村庄混沌的状态结合在一起书写时,作品可能会面临文学性的缺乏和思想空洞的危险。
然而,刘震云的故乡系列小说创作无疑是成功的。该系列小说不仅在20世纪90年代的文坛上独树一帜,而且是90年代文学研究中绕不过的文学现象。在作品中,故事情节是片段式的,分散式的,作者把他对故乡的记忆和理解,按照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组合成文字。在电影理论中,蒙太奇是指将一部影片的各种镜头在某种顺序和延续时间的条件中组织起来。刘震云在该系列作品中运用了不同形式的时间界点,以时间界点将故事组织起来。时间界点指的是以时间作为故事情节的分界点。这里,时间界点不同于真实的历史时间,在这种全新的时间观念下,小说能够容纳一定的脱轨的情节,所谓脱轨的情节在这里指的是非虚构,并且不同于传统常规的故事情节安排,从而营造出独特的文学世界。
刘震云笔下的村庄是混沌一片的,村庄里的人和事是混沌的,人的精神世界是混沌的,人对事情的理解和面对的方式是混沌的,但在这种混沌之下,我们看到了人类心灵在历史长河中遭受的创伤。作家刘震云巧妙地运用了时间界点把村庄分割成了若干时空,详尽地叙述了村庄的伦理、人文和历史,微笑或含着泪水地书写了人类的苦难以及自己对故乡的爱与恨。时间符号的运用对于对故乡的情感表达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就故乡题材小说而言,这无疑是一种独特的文学现象,其重要性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本文将从以下三个方面具体分析。
刘震云在“故乡系列小说”中运用了很多真实具体的历史时间,《故乡天下黄花》一书共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有四个时间界点,这四个时间界点在文本中充当着符号坐标的作用。第一部分是“村长的谋杀”,时间坐标是民国初年。第二部分是 “鬼子来了”,时间坐标是1940年。第三部分是“翻身”,时间坐标是1949年。第四部分是“文化”,时间坐标是1966至1968年。在民国初年这一历史时间,村庄发生了村长被谋杀的事,文章开头便介绍了这个情节:“腊月初四夜里,村长孙殿元被人勒死在村西一座土窑里。令人感到可气的是,凶手在勒死孙村长以后,还不慌不忙蹲在土窑里吃了一阵烤红薯。”[3]接着,副村长路小黑、村丁冯尾巴、孙殿元父亲孙老元、孙殿元大老婆和小老婆、大户李老喜、孙殿元儿子孙屎根、孙殿元本家侄子孙毛旦、司法科马股长、老冯、老得等相关人物出场。孙家和李家为了村长的职位一直暗中较劲,不惜彼此暗下杀手,村里的两个大户人家从此结下了梁子,更是结下了世代的恩怨。故乡被分为四个时空,刘震云在每一个时空中嵌入了生活、人物和故事,这些被还原了的活生生的村庄和四个时空是有着时间顺序和逻辑顺序的。人们的历史很长,苦难的历史更长。在历史面前,对和错、好和坏不再那么重要,村庄里每一个村民的人生都是苦难的。时间符号使小说最大程度地表达了观念上真实村庄的存在形态。
《故乡相处流传》不再沿袭《故乡天下黄花》的形式,文本中没有明确具体的时间界点,并且大部分人物和情节都是虚构的,但是情节的发展暗线是真实的,生活是真实的,村庄中人的精神世界是真实的。文本的第一段是“在曹丞相身边”,主要写了自己被找去给曹丞相捏脚,曹丞相、袁绍在延津大荒洼会猎,曹丞相检阅新兵,袁、曹闹翻以及袁、曹和好共同对付刘表、孙碧眼等人的事件。第二段写了“大槐树下告别爹娘”,主要写了朱元璋带领大家迁徙、六指的爱情、瞎鹿与小寡妇成婚以及小麻子的出生等事件。第三段是“我杀陈玉成”,主要写了慈禧到延津,“我”杀了陈玉成,以及1990年延津县政府给陈玉成修了个纪念塔和重修了慈禧行宫的事件。第四段是 “六零年随姥姥进城”,主要写了1960年闹饥荒饿死人的事。刘震云以一种玩笑和虚构的方式书写了故乡的真实苦难,人物是虚构的,但生活和经历是真实的。作品中的历史事件指明了历史时间。文本中还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界点,即1960年。小说叙述了1960年的故乡,一个被权力和战争压迫的故乡。
《故乡面和花朵》与前两部的表达形式有较大的不同,刘震云在故乡系列第三部长篇中有意进行了文本实验,文本内容也更加紧贴现实,时间坐标是现代、后现代时期,文本中有隐性的时间符号和显性的时间符号。隐性的时间符号是指文本中没有明确的时间点,但却主要以某一时间段的新事物为主要内容。我们以新事物名词确定大概的历史时间,该部小说前三卷分别出现了大量的新事物新名词,如:“丽晶时代广场”“礼义和廉耻恢复委员会”“同性关系”“传真全文”“牛屋理论研讨会”。显性的时间符号是指文本中出现的明确的历史时间,《故乡面和花朵》中的第四卷,刘震云主要写了1969年主要的人物和关键的事件。如:“自行车1969”“太阳花嫂吕桂花”“老梁爷爷鞭笞新注”“王喜加”等。刘震云在文本中说道:“当卷一卷二是前言卷三是结局到了卷四才觉得要有一个正文为大家的回忆录作共同序言的时候,我还真是一诺千金,真的没有提成年之后的事只是拿着自己的11岁和1969年作为坐标和风信鸟说了一下。”[4]7所以该系列的第三部长篇是写这一个时空的故乡。
刘震云力图书写一个真实的村庄。然而真实的故事并不具有戏剧性的故事情节带给人的美感,甚至有时会使作品冒着流于下里巴人的危险。在阅读该系列小说时,我们有时会觉得文本中某些关于村庄人和事的描写略显粗俗。其实,真实的乡村并不总是一片朴素和祥和,它也有野蛮和腌臜的一面,只是我们有时不喜欢直面真实,我们更愿意质疑作者和其作品,这也使作家在写故乡题材作品时,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尴尬境遇——对艺术的追求和对读者的考虑两者间的矛盾。刘震云正是以自己的创作才能处理好了这两者的关系。在文本中,明确的时间界点把故乡的真实生活切割成一个个的时空,作家回顾着村庄在重要历史时间点的存在状态,同时倾述着自己对村庄的感知和理解。故乡的生活具有了时间顺序和逻辑顺序,作品的故事脉络也清晰起来,从而使文本具有了文学性和审美性。
刘震云故乡系列中的村庄原型是河南省延津县王楼乡老庄村,延津县位于黄河北部,隶属于河南省新乡市。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气候,该县成为粮棉主产基地县和优质小麦生产基地。在创作小说时,中原人独有的生活方式和气质构成了故乡人物的主要精神风貌。老庄人像中国农耕文明下的大多数农民一样,具有勤劳、坚韧、朴实等优秀的品质,如在《故乡面和花朵》卷三的“插页:最后的相处”中,刘震云饱含深情地记录了自己与姥姥的亲情,以及自己对姥姥品质的缅怀,文笔一如既往地细腻。刘震云写作有一个特点,他喜欢用生活中微小的细节和发生的事情来说明事情本身。这种尊重事物的写作方式,虽然使作品略显拖沓,但却使作品具有了真实感人的力量。刘震云在作品中写道:“姥娘自幼出身贫苦。你如果是来救难的话,也是从最底层开始。你一辈子都是和脏人、贱人、无足轻重和一文不名的人呆在一起。混乱和肮脏,充斥着你的95年。幸福的地方,却早就有人把守。……你生活在政治和经济的社会里,你固守的仅仅是一种伦理和亲情吗?”[4]1089
除了美好和腌臜两个极端,还有一种似是而非,笔者把这种状态称为“混沌”。刘震云在《故乡相处流传》自序中对这种似是而非进行了形象具体的描写,他把似是而非比作不同于白天和黑夜的清晨和傍晚,并称这种似是而非为弦外之音。刘震云以幽默的方式深刻地批判了村庄人的混沌品性。在故乡系列小说中,这种混沌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秩序是混沌的,秩序主要体现在权力大小、地位高低方面上。在历史中,人们的精神饱受创伤,正如鲁迅曾批判的奴性渗入到了人们的骨子里。历史上的权力和等级造成的恐惧和压抑仍然像细菌一样寄生在平凡大众的血液里。在封建时期的权力和专制已被民主和自由替代的今天,人们却依然活在自己的梦魇中。权力场充斥在各种各样的关系中。《故乡相处流传》中,因“我”给曹丞相捏脚,村庄里的人就开始给我爹送猪杂碎、猪头肉、猪尾巴。大人和小孩的关系也同样是一个权力场。“世界上永远不存在欢乐的童年和少年。因为世界永远在成年人手里握着。大人一扳脸,我们就害怕。只有等我们也长大成人后,我们才发现过去大人对我们的训斥和教育原来是那么可笑和可悲。他们更多的是不懂装懂和装腔作势”[2]1627。 “我” 在小时候曾学着大人走路、说话的样子,仿佛自己这样便高人一等。在1969年,村庄里有人去接煤车,接煤车的人在人们心中仿佛高人一等。“我”因为在去十里屯接煤车的路上吃了一碗面条便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可以告诉那些瞪着羡慕和好奇眼光的小流氓,“在十里屯打尖的时候(他们哪里知道十里屯是一个什么样子啊),还吃了一碗面条”[4]1663。 因为去接过煤车的缘故,“我” 就不用捡麦穗,可以搂麦子了,虽然搂麦子比捡麦穗要累得多,“但是我在搂麦子的时候,却努力保持着昂首阔步”[4]1674。 权力场就这样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压迫着人们,使人们的精神饱受摧残,人们在权力面前,失去了精神的自由和轻松。
其次,故乡的道德文明是混沌的,小说内容反映出了文明在村庄缺位的现实问题。在《故乡面和花朵》第四卷中,1969年,一群男女在挖萝卜,在例常的聊天之后,事情的性质开始改变了,他们恶俗地捉弄了麻老六的老婆,而近在咫尺的麻老六对持续的局面不管不顾,还对这群男女露出了讨好的微笑。一场恶作剧之后,麻六嫂一边系着裤腰带,一点也不恼怒,并像麻老六一样对众人露出了讨好的微笑。善恶在这里出现了混沌,我们甚至不能用善恶来定义它。这件事使作者的世界出现倾斜和坍塌。但是,这种混沌的现象和文明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在《故乡面和花朵》“老梁爷爷鞭笞新注”一章中,开创老庄的老梁爷爷在无法发挥他身体里的血性时,开始打自己的老婆,直到老婆被打死。“口号和面瓜”一章中,面瓜哥哥跳黄河而死,虽然他死的表层原因是自己的新婚妻子牵牛,因为她毁灭了面瓜的精神世界。但根本原因却是历史造就的,因为面瓜的母亲也是经常这样对待父亲的,还可以追溯到面瓜的爷爷奶奶,面瓜的奶奶也是这样对待爷爷的。新婚妻子对面瓜的嫌弃和打骂,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恶的一种,但人们却从不约束自己的行为。封建的伦理观念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甚至可以模糊掉善恶的界限。在已进入文明社会的今天,几乎没有那么随便就打死老婆的事情了,法制社会约束着这种野蛮的行为。从这个意义上看,法律真是文明的利器。在“东西庄的桥中”,一只小羊丢了,姥姥说:“别说是一只羊,就真是一个孩子,丢了又怎么样呢?”[4]1951刘震云的写作有一个特点,就是一边保持原样地记录生活中事件,一边做出批评,他写道:“但气氛就是这么要求的,这时别说是丢了一只小羊,就是丢了一个江山,她们也都会付诸笑谈中,这就是苦恼和它到了倾诉阶段的区别。”[4]1951我们发现,人们的生活方式是多么混沌,导致变化的原因又是很微妙的,可能只是场合和气氛的不同,关于善恶的看法就转变了。
总之,故乡里的人和物是混沌的,但生活是真的,创伤是真的,刘震云以时间为坐标把真实的故乡扒给我们看,清晰的时间和逻辑与混沌的情感、混沌的认知形成对比,却相得益彰,使故乡系列小说整体上呈现出了一种美感。他在《故乡相处流传》中写道:“历史风云翻转,个人的情感往往被一抹而过,像地上被人踏车碾的稀泥,除了忘却,没有纪念。 ”[2]137但稀泥在时间的审视下,也会变得清清楚楚,你可以忘却,但不能不审视我们民族的问题。
刘震云在把故乡放在真实的历史时间下审视的时候,他对故乡的情感是复杂的。在了解刘震云的人生轨迹之后,我们发现,对于故乡,他有着和鲁迅相似的心路历程,即一种爱恨交织的情感。但不同的是,鲁迅是在发现真实的故乡和想象中理想化了的故乡不同之后,开始正视乡土的生存困境,最初因故乡的封建落后而离开,离开之后因寻找精神的家园而归来,最后因目睹了故乡一切仍未改变而再次出走。我们从鲁迅的归乡模式,即离去—归来—再离去,可以看到鲁迅内心的矛盾情感。鲁迅说道:“‘我’则成了一个犯人,在一再追问下,招供出灵魂深处的浅薄与软弱,并终于发现自我与鲁镇传统精神的内在联系,‘我’的最后离去,就多少含有了对家乡现实所提出的生存困境的逃避的性质。”[5]我们看到鲁迅对于故乡人的生存困境是一种绝望和希望并存的情感态度。当然,这和鲁迅所处的时代背景是有关系的。而20世纪90年代的刘震云在面对满目疮痍的故乡时,是一种幽默豁达的心境,故乡系列第三部完结的时候是1999年,此时的刘震云41岁,正是不惑之年,在《论语·为政》中,不惑的意思是指遇事能明辨不疑。他以一种更加包容的写作姿态,让我们看到了历史中一个全面而真实的故乡,同时,刘震云内心对于故乡的深层情感也感染着我们,当说到内心中的故乡,我们变成了千千万万个刘震云。
首先,在历史时间的沉淀中,刘震云对故乡饱含深情的怀念使文本具有了一种情感上的力量。因为时间的久远,村庄美好的一面在内心中升华,比如小说中出现的在田野里捉斑鸠的情节,以及“花”的意象,还有与村庄里的人相处的温情都被作者反复描写。不管是打死老婆的梁老爷爷还是太阳花嫂吕桂花等,一个个立体的生命都被时间抻开了,变成了存活于记忆中充满朦胧美感的平面形象。刘震云故乡系列小说的风格是轻松、幽默的,他选择了一种幽默的方式书写故乡。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作者以平和的创作心态面对故乡混沌的精神世界,这不能不说是生活中时间延长的缘故。作者表达对故乡的怀念和寻找故乡精神的情感,主要体现在第三部长篇《故乡面和花朵》中的“故乡何谓”中,他说道:“在发生大事之前,故乡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那些往事、青春、闺女出嫁的眼泪、麦苗地里飞舞的斑鸠、暮色中割草孩子归来的说话声,到底在我们的蜘蛛网上,占据一个什么位置呢?”[4]221我们知道这是一种关于故乡最质朴最洁净的记忆。这也是故乡精神的一面。另一方面,一些在故乡成长的体验,已经变成作者,或者千千万万个从故乡走出来的人骨子里的东西。他在《故乡面和花朵》卷四中写道:“这个处于规定性的故乡和村庄——在比例尺下和军用地图上只是一个小黑点——这个作为我们方位和距离的参照坐标。……当一切不可改变的时候我们也觉得挑选它天经地义脱离它倒大逆不道于是它就真的和永恒成了我们的参照系。”[4]1630当刘震云在重温故乡、书写故乡时,一种对故乡的情感给予了他力量,同时也是时间给予了他力量。
其次,在历史时间的映照下,刘震云笔下的人类沉重的苦难达到了一种真实而醒目的艺术效果。在历史时间下,这些创伤格外醒目。《故乡天下黄花》中,从李家和孙家的互相仇杀,以及那个时期的战争、政治等因素中,我们看到了人类的苦难。《故乡相处流传》中,从人们的大迁徙和1960年饿死人的历史中,我们看到了人类的苦难。《故乡面和花朵》中,从现代和后现代文化中的糟粕因子对故乡传统精神文化的冲击和破坏,以及人类在时代发展中的异化中,我们看到了人类的苦难。在以前,人们的苦难是缘于精神和物质上的短缺,在现代,人们的苦难是缘于精神上的荒芜。书中有两个细节的描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为了省下一些鞋底,光着脚走路,到集市上再穿上鞋。吃面条的时候,伸着碗请求店家再添点汤,还有饿死人的那一年……当物质稀少的时候,人们哪还有时间关注精神呢,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善恶才更清明,更不用伪装。在历史上,人们的苦难大多是由客观因素造成的,而在现代,人们大多是自食恶果。刘震云揭开了这样一个历史真相,无论是在历史上哪一个时期,人类始终都遭受着苦难,故乡人们的生存困境问题是一个哲学性的问题。
作家的主要任务是暴露历史、现实、社会的问题,刘震云无疑是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和人文关怀的作家。他热爱着自己的故乡,与此同时,他也不遗余力地批判着故乡的糟粕,故乡系列小说是他建构的文字王国,给予了他自由的批判空间。但是,当刘震云在面对人类血淋淋的创面之时,他的绝情的批判又转向了柔软的悲悯,这是对人类苦难历史无声的诘问,历史时间始终是他的文字坐标,其中包含着他的爱与恨、忧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