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与机制:意识形态视域下的中国基层政治运行

2018-02-23 20:46陈帅名
新乡学院学报 2018年7期
关键词:权威典型榜样

陈帅名

(信阳农林学院 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部,河南 信阳464000)

政治得以运行离不开一定的结构体系作为支撑,就政治体系与政治运行结构的结合而论,政治运行结构可以分为两种:一是正式结构,二是非正式结构。在通常意义上,正式结构是指那些已经在官方政治系统之内的、承担着一定的官方职能的机构、规则和制度机制,非正式结构则相反。正式结构承担着一定的官方职能,蕴藏着官方正统的价值,背后有强大的国家力量支撑。当代中国的政治结构从形式与本质上看,可以划分为两大类型:政治意识形态话语和政治权力权威。这两种结构存在于当代中国政治系统的各个方面。笔者主要从意识形态话语角度探讨中国的政治运行。

一、意识形态话语:政治合法性构建与政治调控形式

意识形态话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它是政治合法性构建的源泉,是政治调控的常用形式。

意识形态话语提供了政治合法性构建的源泉。政治系统的建立、维护、巩固、持久的基础是人们对统治权的认可。问题在于,人们认可的原因、认可的状态及认可的程度是多种因素综合的结果,但可以确定的是意识形态话语在其中扮演着主要角色。换言之,人们对统治权的这种认可依赖于意识形态话语能否提供充足的理由捍卫统治权的合法性。官方的行为是寻找普遍性的、一般性的证据来诠证自己拥有统治权的合法性。在这样的诠证过程中,它巧妙地搭建了过去、现在、未来的时空链条以及每一历史阶段的实现目标。一系列的目标衔接,满足了人们对美好未来的热情,从而使人们产生对政治系统的认可和支持。在这一方面,意识形态话语达到了这样的意图:官方政治意识得到了人们的追随,即统治权的合法性获取了。“一个政府可以被说成是 ‘合法的’,只要它治下的人民确信政府的结构、程序、法案、政策、官员以及领袖具有‘正确’、适当和道德上的美德这些品质,简言之就是享有制定有约束力的法规的权利”[1]。如果社会的呼声信息能够经过一定的政治系统传送的话,那么这种政治系统就理所当然地具备了这样的效应,即权力得到了合法性的维护。

意识形态话语能够发挥很大的政治调控功能。尽管畏惧、恐怖、强制、暴力是政治调控的最后手段,但是最经常、最普遍的调控形式是借助于意识形态话语,因为相较于显性的强制力措施,意识形态话语调控更能节约政治治理成本。为什么意识形态话语调控能带来较大的“利益”呢?这是因为意识形态话语为某些政治系统的困难——诸如政党的生存危机、国家物质性资源不足等——提供了可以代替、能够转换的手段。因此,基于意识形态带来的共同利益意识,它给予了人们情感慰藉,也节约了一定的“成本”。正如道格拉斯·C.斯诺所言,“意识形态是种节约机制,通过它,人们认识了他们所处的环境,并被一种‘世界观’引导,从而使决策过程简单明了”[2]。权威是一种高度有效的影响力形式,以领袖而论,领袖极力弘扬某种意识形态,借助于意识形态赋予其掌握国家政权的合法性,借助于意识形态将其政治影响力转换成权威。从经济角度看,这是因为权威手段比恐怖手段要经济很多。

正统的意识形态话语是以官方力量为背景的,它具有最权威、最一般、最广泛的属性,任何人都必须坚信,并矢志不渝地追求。如果有人企图诋毁、背叛、不遵守,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批评和威慑,如果政治系统中的成员否定、歪曲、丑化、轻蔑正统的意识形态话语,那么轻者要给予道德上的斥责,重者则很大可能被贴上某种政治标签,比如斥之为“异端分子”。而正是因为意识形态话语内含着某些威慑,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极少有人对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发起挑战,而恰恰因为这样,意识形态话语在很大程度上发挥了极大的功能:有效防止政治系统瓦解、分裂,克服不利因素的“繁衍”,从而维护政治共同体的团结和统一。

二、意识形态话语:作为一种“权力”的中国式理解

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年代对人民群众的动员、团结、支持抑或拒斥某些反对分子,对意识形态优先性的重视使得意识形态话语合法与调控功能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面临的首要任务是新政权的巩固、社会重新整合、国家重新建设,旧事物遗留下来的“合理成分”严重不足,特别是物质财富极度匮乏,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对意识形态话语的强化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在当代中国,意识形态话语结构是一个可以触及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角落的复杂大网络,从话语的生产制造、宣传推广到内化践行,都建立了一套话语体系。国家政治权威建立了统一的价值观,党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依靠这种代表性,党使得意识形态话语成为一种一致的国民财富,全体人民有使用这种意识形态话语的权利,而且还需要主动承担起维护意识形态话语的权威性与纯洁性的义务。当代中国意识形态话语呈现出两个特性:一是层级性,即党和国家是意识形态话语的原创者,并拥有所有权,沿着垂直方向,按照政治层级层层往下推广,如同金字塔一样,越往上越拥有更大的意识形态管辖推广权力,越往下越拥有更小的管理解释权力。二是复杂性,即尽管党和国家对意识形态话语具有原创权和所有权,但是确保下级严格规范使用意识形态话语的可能性是无法保障的。在很多情况下,下级会滥用这种管辖和解释的权力,同时这种层级性和复杂性往往会使下级歪曲和片面理解,为此,中国共产党经常开展思想教育活动,通过思想“整风”来提高干部队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

那么意识形态话语在基层是如何运转的呢?假如基层某成员触犯了意识形态话语的权威,那么带给他的后果是“思想落后”“思想反动”“对党不忠”等词汇谴责在他的身上,如果谴责是口头的,则问题还不很严重,如果写进评语和鉴定,则该成员的政治生命将面临严重的威胁,形象、晋级也都会受到影响[3]。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基层会谨慎使用这种权力权威,因为滥用解释权会导致国家不信任,进而自己的权力就有被剥夺的危险。此外,还需要指出的是,基层群众也有批评、监督基层权威的权利,这种权利是国家赋予的,国家不仅提供保障,而且积极鼓励、要求基层群众学习掌握意识形态话语的能力。假如基层群众上访者运用意识形态话语把问题官员上升到路线、方针、政策高度,那么获胜的概率会更大些。中国共产党认为,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在党的领导下,基层群众一旦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就能转换成巨大的物质力量。基层群众掌握了意识形态话语,就可以与一切错误的思想作斗争,尤其是与基层权威官僚主义、享乐主义、腐败行为作斗争,这是受到鼓励的。在中国共产党看来,一旦放松理论学习和思想改造就会造成权力的滥用和腐败的产生。比如现在落马官员在忏悔时,都会说自己在种种诱惑面前放松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使得自己的思想政治觉悟下降了。基层群众拥有意识形态话语权利,从应然上看,是基于西方政治学中关于“人民主权”的理论假设,是国家赋予的,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比如群众来信,在很大程度上上级是根据实际政治需要而进行选择性的阅读,推动上级尽快解决问题的前提是群众来信具有典型性,意义重大,否则无足轻重的来信就会被淡化处理。所以说,群众拥有的意识形态话语权利是有限的,其监督权、批评权、表达权、知情权也是有限的。

社会学家布迪尔认为,语言不仅仅是一种交流工具,而且语言还体现了一种权力关系。人们在言说表达时,内心总是希望听者能够认真听并理解他、尊敬他、服从他。因此,就这种意义来看,语言的每一次表达都是一种权力行为。语言关系就是某种权力关系的展现,它展现了说者与听者的力量对比关系。语言关系总是政治权威的说者与受者——受者首先认可这一权威——之间复杂的历史性权力关系网。既然语言展示的是一种权力关系,而权力分配又是不平衡的,那么人们在语言的分配和使用上也是不平等的。群众拥有意识形态话语的权力,但是与基层权威相比,群众的意识形态话语不能等同于基层权威的权力,因为二者在实际政治体系、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存在很大的差异。贵族向仆役发号施令,是因为二人在语言关系上处于不同的地位,贵族有言事的权力,在话语上与仆役不同,如果仆役向贵族颐指气使,那么他们之间的话语结构就被打破了。

与此相同,现在中国社会,基层权威比普通群众占有更多意识形态话语的权力。基层干部批评普通下属,教育他要增强党性,提高觉悟,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但是一个普通群众在会上批评某个干部,这一定会令人吃惊,会被人指责为藐视领导。语言和身份的不对称性,使得普通群众经常感受到压力,排除特殊时期,普通群众是不可能运用意识形态话语的“武器”对权威形成压力的,尽管应然上群众有监督权威的权力,但这种享有的权力只有在制度化的支持体系健全情况下才能得到保障[4]。但是这并不是说群众在这种意识形态话语上无所作为。这是因为意识形态作为一种语言权力,不仅是一种支配工具,而且还是一套知识系统,既然是一套知识系统,那么它必然就是可以获得解说的。从这种意义上说,当代中国普通群众在意识形态话语结构中并不是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基层权威虽然掌握着意识形态话语的解释管理权,但同时由于意识形态话语是一套知识系统,普通群众可以通过不断提高解读意识形态话语的水平,根据自己的知识,作出独立的解读,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基层权威对国家政治话语的误读和歪曲等。实际上,任何权力的行使都是一种“合谋”,这就意味着有一方会有退出的可能。群众怀疑意识形态的真实性,抑或是发现、认为基层权威误解意识形态而拒斥接受这种话语解读,这就表明群众在压力型意识形态话语下的参与者形象是可以改变的。

三、意识形态话语的机制:倡导—贬斥机制

当代中国基层政治运作是如何运用意识形态话语的呢?通过观察当代中国政治运行,可以发现,意识形态话语发挥作用是通过“倡导—贬斥”机制实现的。政治权威非常擅长使用“分类法”,就现实政治生活中出现的种种情况,政治权威总是从中筛选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是善的、什么是恶的,哪些是美的、哪些是丑的,而且这些分类看起来很容易区分与辨别,框架也是一目了然的。这样,政治权威就为政治行为和社会生活提供了规则和典型,典型既有正面的,也有反面的,人们通过学习或效法或引以为戒,典型就树立起来了。其实,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最大限度把人们的思想统一到国家权威上,最大范围使人们知道国家提倡什么和反对什么。国家权威在灌输上执行的是“持续性战略”,这也是政治权威所期盼的人们倒向权威倡导的一系列意识形态话语的过程。只有精确的、系统的意识形态话语体系建立起来,人们才能据此判断出何为正向及何为负向,甚至判断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政治共同体内的人员是通过正的意识形态话语来界定自己的,一旦被负的意识形态话语所界定,则没有资格成为政治共同体内的人员,是属于政治共同体外的人员。

从过去到现在,在意识形态领域,社会政治人群有所谓“左”派、中派、右派的划分,对中国共产党来说,她严格要求自己的成员必须政治立场鲜明、坚定。那么究竟通过什么方法才能表明自己意识形态话语的坚定性和明确性呢?这主要是通过两极概念来表达的。正面一极是这些词汇: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集体主义等;负面一极是这些词汇:资本主义、修正主义、个人主义、卖国贼、反动派等。一正一负的鲜明对比,两极的鲜明对峙,其意在突出意识形态话语的原则性、方向性。政治共同体中的成员都根据正面词汇来界定自己,那些以负面来界定的人员是需要警惕的,甚至是要用专制来清除的对象。当然也存在这样的事实:政治共同体的成员既有正面又有负面,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意识形态话语中危害更大的人员。

典型和榜样是政治权威较为经常使用的对人民进行系统灌输的意识形态话语渠道,因为活生生的榜样似乎比纯粹的说教更加有效,因为榜样具有简化、浓缩、容易理解、形象的特点而较为容易模仿,“雷锋”肯定比这些“无私奉献”“忠于党”等词语更加可以接受。榜样和典型也有层次性,国家层面有榜样和典型,地方层面也有自己的榜样和典型,而国家级别的榜样和典型有最抽象、最正统的资格价值取向,地方级别的榜样和典型是模仿效法国家级别的,或者说地方级别的榜样和典型是对国家级别的榜样和典型的具体化[4]。基层模仿全国,地方各系统模仿中央各系统,这种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互结合的做法,为人们提供了较为直观、较容易效法的国家价值规则体系。雷锋是全国各阶层人民都可以学习的榜样,因为雷锋身上体现的是一种普遍的、大众的价值要求;孔繁森、焦裕禄是各级干部学习的典型,因为他们身上体现的是中国共产党的服务宗旨,全国党员干部及群众都可以从中学习正统的意识形态话语知识。

时代在发展,形势在变化,意识形态话语的内容和结构也需要不断调整以适应变化,因此榜样和典型也在发生变化。“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这种火热的、激情澎湃的斗志已经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成为过去,虽然这些标定充分展现了广大人民群众改变我国 “一穷二白”面貌、建设社会主义经济的雄心壮志,但是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新时代下,这些标定就显得格格不入。改革开放以后,改革、开放、创新成为时代精神,“华西经验”“深圳模式”应运而生,成了借鉴和效法的典型。社会是由人构成的,时代是由人体现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典型人物、榜样的做法是社会变化与时代要求的反映。与此同时,党和国家会根据时代的新要求和现实政治的需要,在榜样和典型的树立上不断地同步时代的要求。在当代中国,“四个全面”“治国理政”“五大发展理念”已经成为国家层面的最新要求,因此从政府到社会都在不断挖掘能体现这一价值的新的典型。典型不是随心所欲地树立的,人们接受典型也不是轻而易举的,典型必须体现国家普遍认可的价值,必须反映时代要求。为某些特殊集团利益服务而树立起来的典型是很容易被人们唾弃的,因为特殊集团的特殊典型体现的不是全局的、长久的、普遍的价值。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典型经常先在民间涌现,而后经过国家权威的认可,再得到宣传和推广。

基层权威树立典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基层权威不会轻易对国家意识形态话语产生怀疑和否定,但是基层权威树立典型有很大的自主权,它可以树立张三为典型,而不树立李四为典型。其原因在于:基层权威树立典型存在一番争夺,而争夺的原因又在于一旦被树立为典型,那就意味着该典型有更多的机会从组织中获得更多的稀缺资源,比如在提干、入党、奖金等方面比别人就有了更大的优势。但是这并不说基层权威树立典型的自主权是无限的,基层权威树立典型必须体现国家价值要求,否则是得不到国家和人民的认可的,退一步说,如果树立假的典型,那么带给基层权威的结果是自己的权力威望受到国家和群众的威胁。当然,在一般情况下,基层权威树立的典型是体现了国家价值,是能被各方面人们所接受的,实际上,基层权威贯彻党和国家路线、方针、政策的自觉性越高,就表明基层权威对国家意识形态话语的认可越深刻。此外,基层权威树立典型,是推动工作开展的一个重要方法,因为好的典型能增强凝聚力。

在当代中国基层,这种“倡导—贬斥”机制通过榜样和典型发挥作用,且深入人们日常生活习惯当中,人们的生活习惯、言谈举止都成为意识形态话语可以评价的对象。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军服的流行象征着革命、正义与纯洁,“同志”的称谓表明是与旧意识形态话语的决裂。20世纪80年代初,穿喇叭裤、留着长发的人会被视为“异端”。一个人如果上进、稳重、举止得体,自然会赢得基层权威的赏识,一个人如果狂妄、脾气暴躁,无疑会被认为是一个个人主义思想严重的人。因此可以说,基层管理和维护正统官方意识形态话语在较为多数情况下是通过对其成员的生活方式和言谈举止的区分进行的,好的一般受到褒奖,不好的会受到贬斥。意识形态话语结构向基层深入开展的意义重大,因为意识形态话语在基层塑造了一种“政治文化氛围”,从而保证了基层政治文化氛围适合整个国家宏观大环境,而且微观政治机体在基层组织得到维护、保护,这样就达到了国家政治系统健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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