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宇,李楠明
(黑龙江大学 哲学学院,哈尔滨150080)
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实践哲学的创始人,我们要理解实践的本真含义首先要从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概念说起,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将思想分为实践的、创制的和思辨的[1]120,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实践和创制是与理论活动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活动。三种活动都是以某种对“善”的追求为目的的。理论的沉思活动亦即理论认知的研究,以对“真”的把握为目的,是一种以自身为目的的活动,体现出了对善的追求。凡是不变的、必然的、依照某种规律变化的事物都属于理论研究,即理论沉思的对象。理论研究的对象具有客观性、必然性,如数学、自然科学等。但是,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理论作为第一哲学无法包括人类的一切活动,其原因就在于人的选择性,没有一种普遍性的原理可以对人类的一切活动作出解释。正因如此,亚里士多德创建了一个与理论第一哲学不同的、以人的活动为研究对象的实践概念。实践区别于创制活动,实践是基于对“至善”追求所进行的活动。实践作为人的一种理性活动,表达着作为人的一个整体性质,道德伦理领域和政治领域是实践所展开的应用范围,亚里士多德所理解的实践不是外在目的的手段,而是人自身道德力量的展示。
实践是人的一种选择,是道德行为的理智选择,选择使人的行为不盲目,是在对“至善”的追求中的实现活动,选择高于行为和意愿。只有基于道德实践的理性引导下的选择才能彰显出人的主体性。我们依据什么进行选择?应当依据自身的主体性,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理性。这其中包含两方面的含义:其一,根据自己的理智对事物的是非作出判断,不迷信任何权威;其二,一旦发现自身判断失误,也应勇于放弃自己的观点。这都是主体性的一种体现,选择基于人的实践,选择也诉之于实践,这是古代的实践概念的一个当代启示。选择是一种自由,实践一定包含着人的自由选择,否则不能称其为实践。反之,要求人们面向实际,面向实干,面向实用,这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被选择,是主体被某种物质性的事物所选择,这是人被物所役使。实际和实用不是实践。
亚里士多德的“选择”概念基于人类的道德,是十分高尚的,这一概念预设了一种不以眼前的快感为目的的做法,亚里士多德的选择概念就是要求人们把人类的整体利益放在首位的一种抉择。所以今天人们总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来讨论亚里士多德实践选择的哲学思想,亚里士多德坚决谴责那种“当下令我愉悦然而总体上有害的事物”的急功近利选择,由于人们出于对实际的追求往往忘记了这一高尚的思想。
创制活动是一种技艺,亦可理解为技术,技术带有一定的普遍性,技术高于经验,因为经验只是个别的知识,与经验比较,技术才是真正的知识,技术能传授,经验则不能。[1]2-3所以经验高于感官,技术高于经验,匠师高于工匠。创制活动是一种使某物生成的活动,其目的不在于活动本身,创制活动是以外在之物为目的的。这种目的是外在的,是个体的一种实际的物质价值活动的追求,是会结出果实的活动,其根本特征在于生产性,当然,这种活动绝不是今天意义上的社会化商品生产,因为创制活动也是以善为目的的,但这是一种具体的善,对应着一个具体的目的,有时也称之为本善,创制活动的题材具有可变的不确定性。
实践和创制都是人的选择活动,都是以具体的特殊事物为对象的,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目的性活动,而后者是手段性的活动,虽然两者都是人的自觉活动,但是创制活动却受自然必然性的制约,虽然是创造自由,但本身却受必然性不自由的制约,是一种人类谋生的活动,是实现自由的手段,只有理论和实践才是目的性的活动。
简言之,亚里士多德将实践理解为一种道德活动,实践最终指向为善,是基于善的实现活动,这种伦理学和政治学的实践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行为,而将人与自然的关系的生产活动即创制排除在外。
中世纪以来对实践和创制的混淆使用,是导致实践哲学沉寂的根源。到了近代培根和马基雅维利进一步对实践进行了技术化的理解,实践哲学的道德超验之维逐渐被淡化。我们基于亚里士多德实践哲学的立场认为,这种把实践理解为科学的技术应用,是对实践的最大误解。这种对实践的歪曲误解是从培根开始的。培根重视自然科学的发展,强调功用性。他认为古希腊是西方学术发展的鼎盛时代,然而古希腊学术思想的主流关注道德哲学、政治学以及神学,这阻碍了自然科学的发展。并且亚里士多德所理解的自然仅是思辨的,并无实用性,即使在《物理学》等自然哲学的表述中涉及经验,但是究其结论仍是先验的。培根从感官经验出发提出了认识自然的新方法,从根本上改变了对实践概念的传统理解。培根提出“知识就是力量”,他认为知识自身就具有利用自然的力量,他说“科学的真正的、合法的目标说来不外是这样的,把新的发现和新的力量惠赠给人类生活”[2]58。这里他就初步表述了科学转化为技术,实现创造性物化的思想。他认为,如果想要充分发挥科学知识利用自然的力量,首先要基于自然和经验建立起科学技术,其次充分发挥应用科学技术的能力,他改变了科学和理论的含义,培根将科学仅理解为经验科学,把实践理解为科学的技术应用,强调功用性。他说:“哲学体系和各种科学的增长与进步,应当依照相同的规则要以果实来评判学说体系;而假如这体系是不出产果实的,我们就应当宣告它毫无价值,特别是当它不仅不产生葡萄和橄榄等果实反倒带有争执、辩论之荆棘和蒺藜时,我们就更应当作这样的宣告。”[2]51他在《伟大的复兴》中更为明确的表达是:“一向在技术和科学上所做出来的发明,都是一种可以通过实践、思考、观察、论证而做出来的”,“整个道路就必须建筑在一个稳固的设计上”。[3]可见,培根对实践的理解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种泛化理解的实践所关注的是实验中的操作技术,这是用亚里士多德所认为的最低贱的活动(创制)来代替实践。培根将古希腊完全无功用的理论活动与工匠功利性的经验结合在一起,使实践成为了科学的技术化活动,开创了另一实践哲学的传统——技术实践论,这是近代以来对实践的最大误解。
培根理解的科学技术化的实践,将实践理解为操作性功利的活动,理解为实现目的的手段,使实践失去了伦理的意义,实践逐渐被泛化地理解为一种生活技术,并且这种技术实践导致了技术特征的普遍化,从而引发了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的危机。他没有看到作为技术的善和实践的善的区别。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实践是与创制相对立的活动,是一种只关注人与人之间交往关系的道德活动,将创制的生产活动排除在外,当然亚里士多德这种对实践的理解也是片面的,因为实践不仅是一种道德活动,也还是一种生产性的社会历史活动。实践哲学是一种研究人的行为的理论,它既包括体现人与自然关系的生产性活动,同时也包含人与人的交往活动,是以解决人与自然、人与人的矛盾,克服异化,实现人类解放为旨归的。
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是对亚里士多德的道德实践和培根的技术实践的超越,对实践哲学的变革实现了二者的综合,马克思不仅从劳动来理解实践,并且从实践来理解劳动,使人们从整体上赋予了实践活动全新的理解,实现了实践哲学的革命性变革,这是一次伟大的综合。
劳动在传统哲学中不属于实践范畴,而是外在目的的创制活动。因而劳动只具有手段的意义。但随着近代工业的发展,劳动的地位日益重要,黑格尔总结了国民经济学的成果,从人存在的本质角度来理解劳动,把劳动既看作规定人本质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又看作是能动改造自然的满足人的生存需要的活动。马克思说:“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4]101,并且黑格尔指出了劳动作为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只有通过异化的形式才有可能,黑格尔理论的缺陷在于他只从积极方面来理解劳动,并没有看到劳动的消极层面,只是在抽象的精神劳动层面来理解劳动,而没有把劳动理解为现实的人类的感性活动,马克思则实现了哲学研究的变革,使其从天国转到人间。马克思认为,只有关注人的现实生活,立足于现实的人的活动基础上,才是真正的人类实践活动和研究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起点。马克思基于对黑格尔的劳动学说和国民经济学价值理论的批判性继承,从哲学和经济学融合的视角上来定义劳动,在他看来,生产性活动是人类的根本活动,但是这样一种作为人类基础活动的劳动在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的条件下,变成了抽象的一般劳动,变成了商品化社会化的劳动。这种抽象的一般劳动的特点除了交换价值和生产价值外,其他劳动的特质全部不复存在,成为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活动。这种一般劳动改变了财富的性质,财富抽象为劳动的财富,工业的财富,工业则变为完成的劳动。劳动及劳动产品成为资本家阶级的私有财产,从而私有财产“完成了对人的统治,并以最普遍的形式成为世界历史性的力量”[4]77。马克思认为,劳动的异化使作为人的本质的生命活动成为其谋生的手段,而劳动作为产生生命的活动,实际上是一种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生产对象的存在物,劳动就是其自身的目的,而不是实现其他目的的手段,这就使劳动具有了价值性的内涵,不但具有手段的意义,而且具有了实现自身价值的目的意义。
从实践的范畴来理解劳动,不但摆脱了操作手段的意义,指明了劳动是人的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基础, 揭示了劳动的价值性内蕴,并以此为目的, 提升了劳动的品格,与此同时,也使人们对实践概念的理解发生了根本的变革。这是一个双向提升的过程。从劳动来理解实践,使劳动的生产性成为实践的根本特征,马克思指出“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5]77。在这里,首先,马克思使实践概念摆脱了道德伦理层面的狭隘性,为实践概念增添了生产性的内容,形成了主体能动性的变革世界的理论框架,从而把价值目标与在历史运动中实现人类的解放统一起来。其次,马克思摆脱了传统实践哲学理论中局限于政治解放(过良善的公民生活,成为城邦市民社会的人)的阈限,把政治解放转向社会解放和人类的解放。再次,马克思所谈的人类解放的主体及其立足点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把人类解放同无产阶级的革命活动统一起来,为人类解放确立了物质载体。最后,马克思把理论哲学的思路与实践哲学的思路统一了起来,劳动过程不但是人的价值实现的历史过程,而且是一个有着必然性因果链条的社会过程。
相对于自然强制性的劳动而言,马克思的劳动实践的概念是指自由劳动。人作为主体所进行的活动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其一是作为谋生手段的物质性生产活动,其二是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旨归的自由活动,前一种活动所对应的是必然王国,后者就是自由王国的领域。首先,在这里要说明一下,马克思的必然王国包括自然的必然性和经济的必然性。我们先来谈一下自然的必然性,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5]79。这是立足于人的生存视角来理解人类的生活活动的,在这里马克思强调,人们为了维持生存,就要进行生产,因此,物质的生产性活动是人类所进行的基础性活动,在马克思那里具有本体论的地位。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观点是,作为使用价值的劳动,作为谋生活动的劳动,是一种人类生活无法摆脱的自然的必然性活动,正是在这种活动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才得以存在。就是说,只要人类历史存在,人就受到这种自然必然性的制约。在马克思看来,在人类历史早期,虽然人的主体力量微弱,但是人们活动的全部目的都是为了生存,劳动只是为了生存下来的手段性活动,生产的目的也不是财富,但此时人类的生产活动是受制于自然必然性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历史进入商品经济的工业社会,人类摆脱自然的强制性而成为自然的主人,表面上看来,人类的主体力量在增强,但实际上,人是在更深层次的意义上失去了自身的主体性,人本身不再是目的而成了生产手段,财富成为了生产的目的,这样人的目的就是生产,生产的目的在于财富,人的生产变成了以外在的物为目的的活动,是以资本增值为核心,是要受到经济必然性的制约的活动。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所呈现的自由是一种人类自由的假象,事实上真正自由的只是资本,而非人的自由。资本主义这种人与物颠倒的关系最终是要被超越的,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这种人与物颠倒的境况具有历史发展的必然,只不过是生产力发展所出现的必然结果,但这一过程只是短暂的一种历史现象,最终会随着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在其内部被扬弃,从而被超越。
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自由王国是伴随着对必然王国的扬弃和超越而出现的,在自由王国中,实现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在自由王国中,人类活动都是以其自身的发展为目的的,生产劳动和所有其他的活动都是以实现人自身的需要为目的的。这样,人就既成为目的又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因而,这种劳动实现了目的性与手段性的统一,从而为劳动增加了价值内容。马克思认为人的自由的实现是物质生产基础在自身内部的扬弃,脱掉外在必然性的外衣,成为目的在于自身的自我实现。这种自由建立的基础就在于生产性活动即劳动,这里马克思表达的观点与斯密是一致的,斯密认为,在一切非自由的劳动形式下,具体表现为奴隶劳动、徭役劳动、雇佣劳动,劳动非但没有带来身心的愉悦,没有获得解放,反而成为令人厌恶的活动,一种外在的强制性劳动,不劳动反倒让人感到幸福和自由。马克思也说,本来在劳动中应该感到幸福的工人,感受到的却是不幸,工人把劳动看作是对自己肉体精神的摧残,相反在劳动之外的工人才会感到自在,马克思称这种令工人感到厌恶的劳动为“对立的劳动”,而与之相对的另一种劳动形式,就是“真正自由的劳动”,并指出只有这种真正自由的劳动才会成为“吸引人的劳动,成为个人的自我实现”[6],成为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目的的实践活动。
马克思在这里所述的劳动是指未来社会对异化劳动的扬弃。马克思批判性地继承了黑格尔把劳动看作是人的本质的思想,黑格尔把劳动看作是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发生了异化,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产品日益成为工人异己的存在物与工人对立,工人所生产的劳动产品越多,就越使自己处于被奴役的地位;但马克思认为在未来社会这种异化劳动一定要被扬弃,异化劳动一定要向人的本质回归。这就是马克思的异化劳动思想。这种被扬弃的劳动已不再是以物品的使用价值为目的的生产性活动,而是建立在自由之上的对象化活动,是人的自我实现的劳动。这种劳动是一种以人类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的创造性活动,必须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基础上,人类必须彻底摆脱外在的强制必然性,并且建立在物质性的生产活动的基础上。这种哲学的意蕴使劳动具有了传统实践哲学的内涵,被纳入到实践哲学的视域中来理解,成为马克思实践哲学的主要内容。人类解放本质上就是劳动的解放。马克思同时指出了实现这种自由劳动即实践的条件,首先,劳动必须是社会性的活动,其次这种劳动必须是基于科学指导下的活动且是一般的劳动,但是在这种一般的劳动中,人不是作为自然力量而是作为一个主体而存在,这一主体不再以自然形成的形式出现,而是作为主体来支配自然的力量,这种一般劳动也就成为人对自然力量起支配作用的活动,从而带来了一种创新的愉悦。这样劳动本身才能成为生活的需要,才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展现,而不仅仅是作为手段工具的活动而存在的。只有这样,人类才能作为主体,在物质生产的基础上,成为历史的真正主人,只有在这时,人类才能真正摆脱以物为目的的外在强制性,开始真正自由的人的主体创造历史的进程,实现人类的解放。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必然王国中自然必然性和经济必然性的生产目的都是外在于自身的,前者的目的在于物品的使用价值,后者则在于商品的交换价值,而在自由王国中,人的生产是为了人自身能力的全面发展,进入这一时期,生产力高度发展,人类维持生存的自然需要得以满足,生存的需要不再成为劳动的目的,人们劳动不再是出于获得生活资料的目的,也就是说,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和工具,人类活动的目的就是其自身的自由全面发展。在马克思看来,物质生产的高度发展是超越必然王国的现实基础,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足够的自由时间。他认为,在物质生产高度发展的状况下,人类的生产方式发生改变,人类的生产不再以直接劳动的形式进行,在那时,产品不是人的劳动的产物,因而就不具有使用价值,伴随机械化大生产的发展,产品生产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交换价值也会随即消失。马克思在这里明确表明了,人类只有在物质性的生产活动中获得了真正的解放,才有可能使自身全面发展,实现人类解放。马克思将创制活动与实践活动综合在一起,既从劳动来理解实践,又从实践来理解劳动,实现了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变革。
马克思对实践和劳动关系的辩证理解体现着他的劳动实践辩证法的思维框架和分析方法。在这一框架中,马克思是以劳动为核心来理解历史发展过程和人的现实性的。劳动是人和历史的基础,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辩证法的伟大之处即在于:人是在劳动中自我产生和发展的过程中,在劳动中使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异化,通过异化的形式发展自身,最后扬弃异化,回归自身的,确证人自身的否定之否定过程就构成了历史发展的中心线索,劳动的异化作为生命本质的劳动的否定形式,使劳动成为其产品的工具和手段,劳动者成为非劳动者的工具和手段,雇佣劳动则是其发展的最高形式。作为手段性工具性活动的异化劳动在物质财富得到巨大发展的同时也酝酿着克服这种自然必然性的条件,最终实现对这种异化的扬弃。在那时,物质财富得到极大发展,劳动摆脱了维持其生存的外在必然性的强制,不再是手段性、工具性的活动,而真正成为人发展其生命本质的需要,以人自身的全面发展为目的的活动,这样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马克思将作为手段的生产劳动理解为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人类最终从必然性中得到解放,所以人类解放,本质上是劳动的解放。劳动的发展过程有着自身的内在逻辑,而这种逻辑又是有价值指向的,是人本身的自由全面发展价值的实现过程,是要把盲目的必然性化作人的自主活动条件的过程。所以,对劳动的经济学分析和哲学价值分析是统一的,这种分析的结果就是唯物史观的核心架构。人作为历史的主体,来自创造性的生产劳动,通过劳动生产来理解人与历史的发展,体现了人能动地改造世界的内容。
马克思将创制活动、道德实践和理论活动统一起来,解决了三者分离的问题。他说:“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的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了社会经济结构,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7]根据马克思的表述,我们可以看出,作为物质性生产活动的创制的基础具有决定作用,它决定着上层建筑及政治活动精神生活的性质,并在一定程度上对亚里士多德所讲的理论活动产生影响,进而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实现了三者的统一,同时也实现了马克思哲学观的变革。我们这里需要明确的是,在马克思看来,实践是优于理论的活动,自然科学是伴随着人类的实践活动产生的。也就是说,由于工业和商业的出现,才产生了自然科学,他进一步明确地表述了上述观点,在他看来,自然科学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要通过实践活动来实现。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的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4]88。我们可以看出,首先,要想解决理论本身的矛盾问题,就必须从实践出发,理论既是认识,又是基于认识的现实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仅具有认识功能的理论并不是真正的理论,马克思所理解的理论是兼具理论和实践的存在,因而,在现实中不能成为实践的理论就不是理论。其次,实践作为一种改造现实世界的创造性活动,是在对世界的认识的基础上,以理论为指导的,是理论的直接现实性,离开理论指导的实践,就会变为盲目的自然过程,失去了实践的特性。最后,关于真理的检验问题,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更为明确地表述了实践较理论的优先性,在他看来,人的思维往往以追求真理为目的,但对真理的检验不是理论所能解决的问题,只能通过实践来实现,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否则真理的客观真实性是不被人们认可的。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是理论上逻辑推导的必然结果,仅在实践中观测到广义相对论所预言的一系列现象后,广义相对论的客观真理性才被人们广泛接受。但是,马克思并不否认自然科学的巨大作用,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首先注意到这一问题,“自然科学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4]89。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进一步论证了这一思想,他认为自然科学促进物质生产的发展,在机械化大工业生产的发展中,对财富的创造起决定性作用的并不是劳动时间或是所消耗的劳动量,而是“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正是这种科学的技术化的不断发展,促进了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为人类实现全面自由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
哲学史上实践哲学的传统源远流长,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实践哲学的创立者,培根从技术实践的角度开创了另一种实践哲学传统,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是两种实践哲学传统的综合,亚里士多德把实践仅理解为道德活动而没有看到实践也是一种生产性的社会历史活动,有其片面性。培根理解的技术实践则是从操作层面,把实践理解为手段性、工具性的活动,使实践失去了伦理的意义,同样具有片面性。马克思的实践哲学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将两种实践哲学的传统统一起来,并认为培根的技术实践即物质的生产性活动是亚里士多德的道德伦理实践的基础,而亚里士多德的道德实践则是技术实践的本质。一方面,马克思从劳动来理解实践,把物质的生产性活动作为实践的根本性内容,在生产劳动的基础上来理解其他的人类一切活动,将物质生产活动的生产性看作实践活动的普遍属性。依马克思之见,实践是生产性的活动,价值也不是劳动生产的唯一产物。建立在生产劳动基础上的政治活动和道德活动也在不断生产着新的政治形式和价值观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社会只有基于这些活动的生产性才真正成为主体性的存在,历史的存在。然而,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是我们到达理想社会的必经环节,人类的生产活动想要获得解放,最终的旨归是实现共产主义。此外,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就在于不断地创造人类生存方式的活动,人类发展的最高目的就在于使自身得到全面自由的发展,这就使劳动具有了价值的内涵,从根本上,使作为手段性、工具性的劳动转变为作为目的的实践活动。并且,马克思将本应是目的,但事实上作为手段的生产劳动理解为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环节,将由手段、工具的活动向作为目的的活动转变的生产劳动,看成是劳动自身的辩证法,从而明确人类历史就是通过物质的生产性活动不断克服自然的必然性,而最终成为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的历史,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是一种新的哲学范式,是道德实践论和技术实践论的综合,也是对人类生存危机反思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