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佳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00)
葫芦一物,本是日常生活中极其常见的物品,用作盛酒、储藏丹药的容器,普通之极,但是在明代章回体小说中葫芦变成了能容纳万千军马、吞吐江海湖泊、内藏玄幻之机的宝物,成为在交战过程中战胜敌人的法器之一。小说中寻常之物变成神奇的法宝,这是人们通过幻想所制造的奇妙世界。这其中蕴含着人们对梦想成真的渴求,亦包含了对现实生活中所不能实现的理想世界的追求。带有奇幻元素的葫芦意象描写为小说文本增添了神秘色彩,增添了别样风味。
纵观明代章回体小说中有关葫芦的奇幻描写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出当葫芦作为战时法器,可以玄化多变,在多次作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当葫芦化身为仙家随身之物时,便各有神通,有的可治病救人,有的可吞吐江海,有的可以囚禁魂魄。依据小说所描写的充满奇幻色彩的葫芦意象的文笔,我们可以按照葫芦的功能,把葫芦简单地分为以下几类。
葫芦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的容器,人们把这种封闭的容器加上想象的色彩,便有了神奇可囚敌的宝葫芦。《西游记》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回,唐僧师徒三人被金角银角大王捉去,孙大圣为营救师父师弟与银角大王斗智斗勇,银角大王有一个宝葫芦,可装千万人,孙大圣被他囚禁一时不得逃出。银角大王的葫芦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可囚禁千人,并且可使进入葫芦中的敌人融化为水,不仅有囚禁敌人的功能,还有消灭敌人的功能。葫芦的囚禁这一功能既可以囚禁人的实体,亦可以囚禁人的灵魂。《封神演义》第四十四回,姜子牙受奸人陷害,魂离肉身,大仙用葫芦吸入姜子牙魂魄,并设法使姜子牙起死回生。有囚禁魂魄这一功能的相关描写在短篇白话小说《警世通言》第十四回也有所体现,道士用葫芦帮吴教授捉鬼。那葫芦,人见时,便是葫芦,鬼见时,便是酆都狱。那些鬼见了道士的葫芦纷纷抱头鼠窜,终被道士全部收入葫芦。道士的葫芦不仅有囚禁魂魄这一简单的功能,还有容量极大这一特点。
在明代章回体小说中,作战时,施法人从葫芦中倾倒出兵马来为其作战,以达到战胜敌方的目的,可见葫芦具有隐藏军队和兵马的功能。《英烈传》第五十回,兵士演练中,从葫芦中放出军马、战旗、虎、豹、狮、象等,等待参战时直击敌军。《英烈传》中描写的葫芦有直接隐藏军队、战旗的功能,葫芦中直接出兵马与敌军进行战斗,而在《三遂平妖传》中,葫芦有间接隐藏军队、战旗、军马的功能。《三遂平妖传》第四回,胡永儿从葫芦中倾出白豆、红豆,落地便成为军马、战旗,颇有民间所传“撒豆成兵”的法术景象。《警世阴阳梦》第四十回,吕洞宾葫芦中洒出豆大的小孩子,随后化成柳树精,可惩治恶人。
在明代章回体小说中,作战时,葫芦中倾出异物以达到击退敌人取得胜利,相关内容被作者以生动的语言描述出一幅幅精妙绝伦的战时图画,倾倒出来的异物更是多种多样,变幻多端。《粉妆楼全传》第七十六回对战中,花姑从葫芦中洒出灵砂,击退敌人,灵砂其细如尘,其利如刺,能入目损睛,入肉损筋。《三宝太监西洋记》第四十八回对战中,王莲英葫芦中放出金光,刺伤敌人双目,以助他取得胜利之果;第七十六回对战中,飞钹禅师葫芦中幻化出凤凰,衔去云谷的钵盂。《封神演义》第一回,女娲娘娘从宝葫芦中倾出“招妖幡”召集天下群妖;第四十八回陆压的葫芦中长出异物,有眉有眼,可取人首级,斩杀妲己时正是使用此物;第八十六回对战中,高兰英葫芦中祭出太阳神针,射伤敌人眼目。《东度记》第二十回,疯魔道士从葫芦中倾倒出许多大胡蜂蛰吴厌。《禅真逸史》第三十九回,张善葫芦中倾出龙、虎,栩栩如生,可供赏乐。
葫芦本身的作用即用作盛东西的器皿,古代人们用葫芦盛酒以随身携带,也可贮藏丹药。把葫芦作为贮藏东西的宝物来描写,更接近于当时民间的生活,但是,相比于现实生活,小说中的描写带有奇幻色彩。《隋唐野史》第一百二十回,韩湘子为张千从葫芦中倾倒出美味的佳肴供其享用,让其以解饥饿之劳。此处的美味佳肴并不是幻术,而是真真切切的食物,可见葫芦有贮藏之功能。《三遂平妖传》第十回,瘸师显露葫芦法术,葫芦可随意吞吐水火二物。《三宝太监西洋记》第四十四回,吕洞宾葫芦盛入大量的海水用以浇山,欲把山从中间劈开;第五十八回,佛爷爷的紫金药葫芦中内藏“真性灵”,可治病救人,神奇至极。《东度记》第二十五回,道人的葫芦中收入众多砖瓦,众人称奇。
葫芦不仅仅是一个可容纳物品的物件,还可幻化他物,妙趣横生。《东游记》第四十八回,吕洞兵携火葫芦出战,火葫芦一入水就幻化出千百葫芦,烧得水面皆红,海中鼎沸。《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二十七回,羊角道德真君用葫芦变作兵器柳叶神枪。
在明代的作战中,冷兵器的使用较多,面对面的厮杀是战争常见的模式。在这种对战方式中,人们对于战争胜利的欲望愈加强烈,借助法器满足这种求胜心理的想象力就愈加丰富。刘卫英在《明清小说宝物描写的形态与功能》一文中也提到了:“神仙宝物是人间宝物价值延伸的形象体现,是现实中人们宝物观念在虚拟时空中的一个投射形式。尤其是在实战功能上的夸张与神化,是最为古人关注的。”[1]刘卫英也提到了宝物在实战中的作用为古人所关注这一点。在交战过程中,把葫芦当做制胜的法宝使用,在此类描写中,葫芦中往往能幻化出金针、黑气、凤凰、兵马等异物,发挥其超乎寻常的作用,供其使用者在战中出奇制胜。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背后,是小说作者乃至当时普通大众内心中对对战的求胜欲渴求的心理表现。
在小说中天马行空、瑰丽奇特的想象背后是人们追求理想生活状态愿望的展露。在《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五十八回中描写了佛爷爷的紫金药葫芦中有“真性灵”,可通过一根红线将“真性灵”传入病人体内,病人即可痊愈的情节。这种药到病除的思想正是当时人们心中的期盼。古代医疗水平落后,有病但得不到良好的医治是常有之事,有病能够得到治愈是古代乃至现代人们所追求的理想生活中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在明代日常生活中,葫芦可谓是一种良好的盛物工具,具有轻便、干燥不易腐、较坚硬、密封性好等众多特点,有存放酒水、储药等作用。但是葫芦的储物容量远远满足不了古代人们的现实需求,跋涉途中,用葫芦盛的酒水远远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那么人们有了葫芦中能存放大量的酒水可供长途旅行中使用的想法,进而有了反映他们这种想法的幻想情节。人们通过文字的方式把内心满足这种需求的欲望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在明代小说中有对葫芦储藏物品的量进一步夸大,例如韩湘子的宝葫芦可装进数十缸酒水而不满,并能丝毫没有损失地倾倒出来。虚幻的想象基于现实,小说描写对葫芦的盛物功能的一种延伸化,夸张化,以求达到一种储物容量的理想状态。
纵观明代小说中有关“葫芦”幻化的意象描写,无论这个宝葫芦的功能是囚禁、吸魂、隐藏兵马、倾出异物还是贮藏,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内可容物,容纳一切可以容纳之物于其内。在明代章回体小说中,与葫芦相关的内容曾描写道,葫芦内是一个不可估量的空间,可倾出万千玄幻之物,也可吸入广袤江海湖泊。据描写可知,葫芦实体是比较小的,可随身携带,但是葫芦内的空间却是巨大的,无尽的。笔者认为这种想象是受到了佛教思想中“纳须弥于芥子”的空间思想的影响。“纳须弥于芥子”这种空间思想在佛经中有所记载,例如《维摩诘所说经·不可思议品》[2]一书中第六曾记载了小室内可以容纳天下宫殿而不拥挤,须弥山亦可以居于小小的芥子之内的故事。陈玉峰《<西游记>的兵器、法宝与法术研究》[3]一文中认为:“小说中‘小中寓大’类的法宝是受到印度宇宙观念的影响。”印度的“宇宙观念”认为宇宙由很多个世界组成的,每个世界中都有其独立的日月星辰,山川湖泊。一千个这样的世界构成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构成二千中千世界。一千个二千中千世界构成三千大千世界。道教首先接受这种观念,道教徒们模仿印度的理论创造了所谓三十六洞天。[4]由此观之,这种来自印度的宇宙观念与佛教的“纳须弥于芥子”的思想是有一定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可以概括为“小中可以寓大”。有关葫芦的奇幻描写也正是受到了这种思想的影响,江海湖泊是何其庞大之状,被吸入到小小的葫芦中亦可保持其庞大的形态,并且能毫不亏损地倾倒而出,谓之玄妙。那些兵马、佳肴、凤凰、神鹰之物亦可存于小小的葫芦之中,葫芦的本体可谓小,而其中的空间可谓无尽。这种关于葫芦的想象力不仅仅来自于小说作者自己主观能动性的凭空想象,而且受到了佛家空间思想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