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灵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65)
宋代祝寿词创作之兴盛,可以说是历代文坛中极少见的现象,其作家之多,词作之众,构成了宋代词坛上一道独特的景观。对宋代祝寿词按照祝寿对象的不同进行分类,大体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词人用于自寿,一类是用于他寿。用于他寿者,既有寿皇帝、太后、宰执、长官,又有寿同僚、亲人,亲人包括父母、兄弟、叔伯、妻子、儿女等。[1]文章介绍的是宋代他寿词中的寿妻词。
关于寿妻词如何界定,在学界尚无标准。祝寿作为我国的传统习俗由来己久,早在《庄子·天地》中即有:“请祝圣人,使圣人寿。”[2]那祝寿与生日相关联究竟起于何时,还无从知晓,但最晚在唐朝,给皇帝庆祝生日的活动已经开始兴起。根据《贞观政要》《日知录》的记载,我们可以确定在生日庆寿之礼是从唐宋开始盛行的,而且,随着生日之礼的盛行,还出现了专为“称寿”而创制的诗歌。随着词这种新文体的兴起,祝寿也被接纳继而书写,祝寿词应运而生,成为宋词中一大抒写的内容。关于寿词的定义,刘彩霞在《宋代寿词研究》中对其进行了定义:“寿词,亦称祝寿词,生日献词等,即以祝寿和自庆生辰为题材的一类词作的总称。广义的寿词指含有长寿祝愿的词作,包括用于郊庙祭祀、册封庆贺等朝廷礼仪的宽泛意义上的颂圣祈寿词、专门用于祝贺生辰的词和用于庆贺生子、满月、婚礼、冠礼等人生礼仪的宽泛意义的祝福祈寿词等;狭义的寿词仅指专门用于祝贺生辰的词。”[3]根据寿词的定义,我们对寿妻词的定义,取“寿词”狭义的含义,与妻相结合,认为寿妻词仅指专门用于祝贺妻子生辰的词。《宋代家庭研究》中给妾的定义:“妾,又称侧室,是身份地位低于正妻的妻子。”[4]但是由于其地位与正妻有一定区别,所以该文研究的祝寿对象限正妻。
据笔者统计,《全宋词》中计寿妻词68首,存疑词23首。寿妻词分布在《全宋词》各册,作者有晏殊、苏轼、晁补之、毛滂、周紫芝、张纲、向子諲、李弥逊、杨无咎、曾协、程大昌、管鉴、吕胜己、辛弃疾、陈亮、曹彦约、郭应祥、魏了翁、陈著、高子芳。存疑词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围。寿妻词在两宋尤其是南宋有较大发展,究其原因,与当时寿词的盛行是密切相关的,同时亦与创作者与祝寿对象密不可分。
寿妻词的兴盛,与唐宋寿词的盛行是密切相关的,更重要因素还是创作者与祝寿对象之间的美好感情以及美好祝愿。在寿妻词中流露的主要是齐眉偕老、荣华富贵、卢家壶范、子孙繁盛、前程锦绣的愿望与颂语,也有少量因仕途坎坷或贫贱无仕造成的归老乡间、壶中永日或柴门自好、齑盐相伴的自适自乐。[5]翻检《全宋词》中的寿妻词,其中寿妻词数量较多的有程大昌(7首)、郭应祥(7首)、向子湮(6首)、晁补之(5首)、毛滂(5首)、张纲(5首)等,也有宋词大家辛弃疾、魏了翁等人的寿妻名作传世。
在寿妻词的作者中,如晏殊、晁补之、毛滂、曹彦约、辛弃疾等,他们对妻子的真挚感情以及美好祝愿都表达在他们给妻子的寿词中。这时期寿妻词的出现,于创作主体的创作实践而言,当他置身于人伦亲情的真实氛围之中,也往往能突破礼教观念的束缚,而以审美的态度对待生活。[6]他们对妻子的定位,虽然受理学等思想的影响,但是他们亦有对封建礼教的悖逆与超越。他们已经开始意识到理学所强调的封建礼教的本质并非培养人际亲情,而是用来确认个人在人伦网络中所处的合适的位置。
晏殊为北宋时期寿词创作者之冠,从寿词的数量和质量两方面来看均如此。其寿词多透出富贵闲雅之气,“平淡然而却真挚地抒写他个人的一份祝愿”。[7]其寿妻之作,亦或祝圣寿、友朋或自寿之作,均具有此种特质。其《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云:“家人拜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词作数量居于两宋之首的辛弃疾,对妻子是十分敬重的。辛弃疾在寿妻词《浣溪沙·寿内子》中描述的是夫妻同时饮用寿酒的情景,“同斟”、“却对”写出夫妻间亲密的恩爱生活,“朱颜”与“白髭须”相对应,表现出身体尚年轻的妻子对身心渐老的作者的关爱。下阙二句,写出儿女满堂、合家欢乐的景象。词作的最后一句则表达出作者希望妻子长寿的愿望。
在寿妻词中,祝寿对象即为创作主体的妻子。笔者认为寿妻词的产生除了创作主体对封建礼教的悖逆与超越有关,另外,与创作者的妻子也是分不开的。
从祝寿对象的社会地位来看,她们有着较高的社会地位,多是政治或者军事上大有作为的后代。晁补之的妻子杜氏是北宋陕西路转运使、兵部侍郎杜纯的二女儿,而杜纯则是晁补之的姑丈和恩师;毛滂的发妻赵英,是北宋名臣铁面御史赵抃的长房孙女;[8]曹彦约的妻子,据魏了翁《墓志铭》记载:“先娶礼部侍郎萧之敏之女。萧氏死后,继娶潮州通判黄环之女。”[9]可见曹彦约的妻子也是大家之女。
从祝寿对象的个人修养来看,她们大多通情达理,既是一位好妻子,又是丈夫人生路上的指明灯。张建伟《晁补之女性词作的健康情调》一文中提到:“杜氏十分恭俭贤淑,她是晁补之一生的伴侣和朋友,晁补之曾说妻子对自己多有劝诫,自己能够寡忧少悔,多赖妻子贤淑贞慧。”毛滂的发妻赵英自幼失怙,知书达理,她“薄铅黛,衣简文绣”,却盛待宾客,慈惠下人。
从创作者与祝寿对象的夫妻生活来看,她们生活和睦,感情融洽。辛弃疾的夫人能断文识字,十分聪慧,她见稼轩饮酒成病,但不作正面冲突,用文字表达对丈夫的关怀,这远比只会泣戒的刘伶妻高明、雅致,难怪稼轩不仅不恼怒还十分欣赏。[10]
通过这些可考的创作主体的妻子来看,她们多出身名门大家,温柔贤淑。因为出身原因,她们都有较好的素养和涵养,对创作者的人生或者仕途有着重要的作用,而创作者为了感谢或者祝愿,进行寿妻词的创作,促进了寿妻词的兴盛。
提及寿词盛行的原因,学界有两种观点:以刘尊明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宋代的游乐风气、特异的社会心理以及理学的兴起,是导致宋代祝寿之风盛行的原因。同时,由于当时“应社”的外部要求与“自寿”的主体要求促使了寿词的大量产生。持有此观点的还有李红霞、王璇等。
另一种观点是卢晓辉在《论南宋生日风俗与祝寿词的创作》中提到的,他认为祝寿词何以在南宋时期如此兴盛意味着生日风俗的流行,并且受社会环境影响的生日风俗对于寿词的主题、感情基调有着重要影响。研究者们大都从城市经济、政治以及文化等层面分析宋代寿词兴起的背景,这一点无异,但并不能就此简单认为词是商业文化的。唐宋寿词虽具有商业文化的性质,但是通过词人祝愿体现的真善美意向,可以看出词人们仍多落实在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精神根本之上。[11]
笔者分析,寿妻词是寿词的一部分,作为寿词的一个因子,其在宋代产生与寿词的兴盛是相辅相成的。寿妻词之所以能在寿词繁荣之时应运而生,还有以下因素。
一是唐宋商业背后,更多地展示的还是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精神之上。在农业文明中,“家”是团聚、和谐、圆满的象征,也是词人祝愿中的道德情怀的精神归宿。[11]一个家庭的建立,是从一对年轻夫妇结婚开始的。当夫妻二人构建家庭后,词人便可以通过词作抒发自己对妻子的爱意,从而有了寿妻词的创作。这种建立在农耕文明基础上的家族观念使得家庭成为人们生活的寄托和归宿,有着恩爱的夫妻关系、和睦的家庭后,创作者从现实取材进行寿妻词的创作。
二是在宋代理学影响下的宋代家庭人际关系为寿妻词的创作也提供了思想铺垫。很多书上都提到宋代名士们有“惧内”之风,其实这是历代常见的现象,是基于对女性的呵护、喜爱而产生的,是这种特有缘分的表达方式之一。[4]两宋时期的名士们自然无法摆脱这种理学对家庭的影响,于是寿妻词创作也成了一种风气。
当时的理学家们把先秦时期《礼记》中与家长制有关的内容进行了整理并形成专门的著作,如司马光的《家范》《书仪》以及朱熹的《家礼》等。这些书籍的规范,使得创作者们重视家庭的稳定,重视家庭成员的感受,从而促进创作者表达对妻子的爱意,进行寿妻词创作。
三是道教的长生不老思想与祝寿所表达的长生不老愿望的融合。道教以“道”为最高信仰,将神仙信仰作为核心内容,以丹道法术为修炼途径,把得道成仙视为终极目标,追求自然和谐、家庭和睦,相信修道积德者能够幸福快乐,这与寿妻词创作的意图息息相关。
综上所述,寿妻词作为寿词的一部分,在寿词兴盛之际这个大环境中应势而生,且又因创作主体妻子所具有的身份地位、品质秉性以及丈夫对妻子的尊敬等原因使其有更大发展,成为宋代寿词乃至宋词中一道亮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