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照卿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1)
发端于20世纪50年代的南斯拉夫自治社会主义运动曾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中的重要实践探索。在斯大林模式于社会主义阵营全面复刻时,南斯拉夫便与苏联决裂,开始积极推进社会主义改革,探索崭新的社会主义模式,走向了社会主义自治之路。
在南斯拉夫自治实践的进程中,“南斯拉夫各族人民的哲学思想以往从未达到南斯拉夫社会主义当代发展时期那样的历史性的活跃程度和与社会密切相关程度”[1]285——作为社会主义自治的探索者、倡导者与实践者的实践派理论家始终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从多种层次和不同领域探讨社会主义自治的理论渊源、思想基础与构建原则等。不仅如此,实践派的理论中洋溢着强烈的现实关怀,他们直面自治运动的矛盾与困境,从理论的多重维度着手反思实践问题,寻找现实问题的理论出路,形成了别开生面的理论气象。
本文试从实践派几位重要理论家的观点出发,探讨南斯拉夫自治社会主义实践与理论的反差: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再现与理性再现的方法,从政治、经济和社会领域切入,以南斯拉夫实践派理论家的视角探究南斯拉夫自治社会主义运动暴露的问题,总结社会主义实践问题的理论出路,从而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提供有益的借鉴与现实启示。
南斯拉夫实践派成员的观点虽有差异,但我们可以把他们“所共同追求的社会主义概括为自治的、民主的和人道的社会主义”[2]。以实践派著名理论家弗兰尼茨基的观点为例,在他看来“社会主义革命的实质是改变劳动者,首先是作为主要生产者阶级的工人阶级长期所处的地位,使他们从历史客体变为历史主体,从被压迫、被剥削和低下阶层变成真正统治的阶层,并将通过对生产资料的社会化而不仅仅是国有化来决定指导自己历史的生存和内容”[3]105。以此观点出发,南斯拉夫自治社会主义模式的设定便有了很强的针对性,即立足于对于国家社会主义的批判。
在实践派看来,斯大林式社会主义利用国有化将生产资料收归国有属于“政治社会革命”的范畴,“仍然停留在政治时期或资产阶级时期的历史阶段范围”,这并非是社会主义的应然面貌,反而具有明显的政治异化特征。在国家社会主义模式下,官僚成为了一个封闭的职业体系,形成了固定的官僚阶级。官僚阶级在国家的发展中具有重要影响力和处置权,他们能够“无条件处置最大份额的对象化劳动”[4]106,占有工人阶级生产的剩余劳动及其产品。同时,这类管理者“不依靠生产者及其真正的、民主选举的代表”[4]106,不经过民主选举确认、不需要民意基础便可直接以人民的名义管理国家、控制整个经济的运行,操纵社会中产品的生产与分配。由于斯大林式社会主义造成了管理领域与劳动领域、生产领域和占有领域的分离,形成了新的异化形式,实践派因此认定“国家和整个政治领域问题”是社会主义发展中的核心问题,是亟待克服和解决的中心问题。
由上,实践派认为,国家社会主义并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模式,对国家社会主义的批判成为南斯拉夫理论界和政界的共识。他们认为,为克服国家主义的弊端,突破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理解的不足,实现去官僚化的目的,社会主义自治必不可少。在实践派看来,社会主义进一步发展的直接目标便是消除这种分离的状态,恢复工人阶级在社会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使劳动者能够支配自己的劳动产品,成为自己劳动的主人。由此,南斯拉夫的社会才能向全民国家转变,向国家消亡的方向发展。对实践派而言,新社会实现的方式只能依靠“自治”,自治因此成为了共产主义的萌芽。实践派认为,自治“便是向私有制和国有制的所有机构和所有形式历史地宣战……即劳动领域和管理领域的分离;去废除任何经济形式和任何来源的政治社会,总之消除自己的政治经济方面的异化”[3]134——自治成为加强直接民主以及消灭代议制与国家官僚的方式和路径,并最终可以使劳动者在生产中掌握并支配自己的命运。
不仅仅满足于批判国家社会主义,马尔科维奇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的分析,阐述了社会主义自治的关键性要素:第一,劳动的管理应由工人掌握,而不是为垄断性的职业经理所控制。他认为,从事一线劳动的工人应直接管理劳动:通过最有劳动经验的工人从事劳动管理,可以突破以往企业中工人被剥削的地位,恢复工人在社会历史中的主体地位,以历史主体的身份从事劳动。第二,生产者必须自由、自觉地联合起来。自治常被定义为原子化,马尔科维奇认为这是一种误解,自治实质应暗含整合,“而且这种暗含必须是自由的和自愿的”[4]126。第三,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对生产的控制必须是自觉的和有计划的。这与马克思在《资本论》关于自由人联合体的设想相一致,即不作为盲目的力量进行统治,而是以最合理、最无愧于、最适合于他们的方式进行物质交换。第四,自治对物质生产的管理只能是手段,根本目的还是服务于人的发展,保证人能够真正自由地、创造性地从事活动。因此,对物的管理应尽可能少地凌驾于人之上。第五,自治需要一定的历史条件,但是具备了一定的发达形式时,就必须及时开始发展。第六,实行自治必须依据特定历史条件,人的本质则是自治模式设置的重要标准。据此,实践派认为,判定社会主义是否达到更高标准便可以通过自治关系发展程度,也就是劳动者掌握社会生产和管理的程度加以判断。
实践派对于自治的判断充满着人道主义理想,闪烁着光辉的人性色彩,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对于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与追求。然而,自治社会主义在理论上的美好设想随着实践的推进而被现实击碎,实践和理论的反差促使实践派对社会主义自治进行反思。
随着南斯拉夫20世纪60年代社会主义改革的深入,社会矛盾逐渐爆发,一系列的政治、经济问题接踵而至。在总结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自治的问题及其原因的文章中,实践派理论家卢迪·苏佩克写作于1971年的《南斯拉夫自治社会主义的某些矛盾与不足》从微观层次的多种角度揭示了自治所引发的尖锐矛盾。该文对南斯拉夫的反思由经济领域开始,深入至政治和社会文化领域。
首先,在苏佩克看来,南斯拉夫工人自治实践深受“民主-自由理论”或者“普鲁东主义”的观念支配,而且“甚至比普鲁东的观点更为自由”[5]238。自由化的理论与实践直接导致了严重的经济后果:生产组织和调节组织的地位失衡。一方面,苏佩克认为,在南斯拉夫的经济中,各类生产组织仅仅定性为政治和法律意义上的平等,但这忽略了各类生产组织在复杂的社会分工和不同的经济体制之中的地位。对生产组织的功能的不限定(苏佩克以“法律形式主义的平等”概括),在自由市场的竞争下进一步演化为生产组织之间的经济不平等,使得整个经济中生产组织处于不均衡、不平等以及发展不同步的状态。另一方面,经济中调节组织的功能趋于失调。在他看来,调节组织(苏佩克又称为金融组织)利用了生产组织在经济改革中陷入的困境获取了垄断地位,并在其运行的逻辑中不断主导对市场和经济的控制,实现了以自身积累的剩余财富对“生产组织的控制并开始残酷地剥削它们”[5]241。
南斯拉夫的经济变化带来如下结果:调节组织通过资本控制生产组织,甚至以“高利贷”的形式垄断了生产组织的利润。首先,这种垄断关系使得调节组织一味将资本投入利润高且收益快的生产部门,“抑制了生产组织正常的扩大再生产,特别是抑制了现代技术发展相一致的生产的现代化”[5]242,从而阻碍了南斯拉夫生产组织的现代化发展。其次,金融权力中心的形成加剧了民族之间的不平等,扩大了南斯拉夫复杂的民族关系的矛盾。最后,不平衡的经济关系带来了一系列社会问题:通货膨胀、贸易不平衡等问题层出不穷,社会阶级进一步分化——中产阶级的繁荣与工人阶级的赤贫同时并存。要言之,不健全的自由市场机制造就了紊乱的经济市场,带来了诸多现实问题。
对于问题出现的原因,苏佩克认定为南斯拉夫的非集中化未能把握到现代社会发展观念的精神实质:第一,南斯拉夫推行的政治的非集中化废除了集中管理的计划体制,也取消了社会发展规划。社会发展规划的缺失直接导致社会协作水平的下降,带来不同形式的竞争和冲突。第二,经济的非集中化在南斯拉夫这样的“弱小民族”并不具有现实基础。在苏佩克看来,经济非集中化是“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所进行的一种皆在促进生产潜在效益的广泛实践”[5]247,有利于在高度整合的经济体制下推动生产发展。南斯拉夫在未能实现高度整合的经济条件下,集中化或整合仍具有重要意义,它有利于国家和社会优先发展经济中最重要的部门,因此详细规划的发展政策仍可在工人自治的经济部门发挥重要作用。
其次,苏佩克将反思引入政治领域。正如苏佩克所指出,自治所依据的原理为生产者的自决,即国家或任何人都无权占有劳动剩余产品,只有企业中的工人才有权决定其工作成果。然而,苏佩克认为,随着改革的深入,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愈发落入形式化的窠臼,使得自治更多地停留于理念之中而非现实之中。
苏佩克从政治社会的角度分析了工人自治陷入形式化的原因。在他看来,出现这一局面的原因为:第一,工人阶级的原子化为工人的联合带来诸多困难。现代经济发展打破了前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共同体,形成了独立的以个人为标志的原子化社会。南斯拉夫在引入市场这一经济运行机制后,工人阶级出现了分散和原子化的倾向。在此时机,企业的管理阶层和金融阶层走向了联合,资本实现了对于企业的控制。工人的分散化呼唤着联合工人的组织即工会,要求工会代表工人阶级争取工人应有的权利和利益,但事实上工会却与最高权力机构相结合。第二,南斯拉夫虽然要求实现国家的消亡,但是国家政权依然保留了国家主义的特征。南斯拉夫实行的多次政治改革及推行的政治非集中化在苏佩克看来仍然不够彻底。在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自治的具体实践中,苏佩克认定在自治的背后始终隐藏着一个“最高的社会权力组织”,而工会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南斯拉夫社会在市场经济的作用下,其阶级社会的属性不减反增,工会本应捍卫工人阶级的阶级利益,却与政治权力组织结为一体,成为教育工人阶级的纪律教师。针对于此,苏佩克认为要实现工人自治,实现工人对企业的管理、企业对生产的控制以及资本的使用,“首要任务是恢复工会的作用”[5]244。只有在工会的组织和领导之下,工人阶级才不会被贬低为服从和管理的被动对象,才能克服资本、专家和领导等对于企业的控制和影响,恢复工人自治的应有之义。
最后,自治的深入改革不仅给南斯拉夫的经济和政治带来巨大变化,还深刻影响了南斯拉夫的社会意识领域,形成了新的社会文化氛围。苏佩克称这种意识形态为“工人阶级意识的消融,中产阶级之阶级意识的加强”[5]246。在苏佩克看来,新的意识形态根源在于南斯拉夫社会所创造的并不是一种“自治社会主义”,而是某种“小资产阶级的资本主义”。苏佩克认为,小资产阶级的资本主义缺乏现代组织和发展意识,仍然秉持着一种“高利贷和眼前利益的小资产积极意识,它所遵循的仍然是一种‘能捞则捞’的逻辑”[5]245,为的是赚钱而不是生产的发展。此外,大众传播媒介更是加速了小资产阶级心理的传播,使得南斯拉夫的“小资产阶级”将自身标榜为进步阶级,并不断追求所谓欧洲先进的“消费社会”的观念。再加上工会的衰落,工人阶级的利益无从争取,工人接受了南斯拉夫社会中存在的不公正、不平等的现象,并将这一切归结为正常的市场逻辑,最终导致了工人阶级意识的沉沦。在这种意识形态的作用下,苏佩克认为,南斯拉夫的社会出现了巨大的分裂与矛盾:一方面,南斯拉夫的经济上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出现了通货膨胀、经济下滑和贸易赤字等问题,工人阶级的工资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别,许多工人阶级生活在贫困线之下;另一方面,社会中一部分人非常富裕,使用的是各类昂贵的进口产品,豪华汽车、别墅等充斥于社会之中。社会两极分化日趋严重,整个国家给人一种“这不是一个工人和工人自治的国家,而是一个暴发户的国家”[5]242之类的感受。
苏佩克着眼于经济、政治和社会文化领域的反思具体且深刻,而弗兰尼茨基则在宏观意义上将各方面问题进一步总结为如下几点:一是经济方面,国家政权几乎完全垄断了工人阶级剩余劳动上的分配,并享有扩大再生产及价格等方面的决定权,这致使“工人自治几乎完全丧失了物质基础,从而也丧失了经济和社会上的有效性”[1]285。二是政治方面存在着“旧的行政管理经济制度的许多参与因素潜质的自治制度”[1]287,压抑着经济发展。三是民族主义势力抬头,单一民族政府主义崛起导致忽视了各共和国和自治省的社会经济职能。要言之,各方面问题可以归结为一点,即“长期来一直实行的是中央集权制的积累、国家的集中计划和由政治来决定发展自治关系的一切重要因素,因而使这种自治关系一直停留在社会基层,而在支配收入和剩余劳动方面却很少参与”[3]155。南斯拉夫开启的自治实践是由政治上层发起并首先推及基层的。在这样的背景下,上层未能全面贯彻和执行自治原则,仅仅将自治推至基层社会,忽视了与之配套的上层设施,从而带来了上下脱节等问题。这种不彻底的自治直接导致南斯拉夫在20世纪60年代出现了一系列的经济危机,使得自治长期停留在基层,而使社会生活领域中仍有很强大影响和实行垄断的政治社会。
在自治实践面临危机时,南斯拉夫有着多种可能的解决方案:一是加强官僚主义和国家主义,通过恢复中央集权的行政体制推动社会发展,这被证明为极有危害性,是不可能的方案。二是实行多党制,以吉拉斯为首的自由主义派便是试图通过多党制取代南斯拉夫的一党制。但是政党在实践派看来仍然是政治中介,“首先会导致官僚政治势力的加强”[1]299,并会危及南斯拉夫的革命成果。三是实践派所推崇的“自治的深化”,即“自治得到进一步发展、扩大和巩固,这一结构变为从基层到上层的社会关系的主导形式”。总体而言,实践派认为应“实现更加全面的、彻底的自治,减少国家及官僚的现实作用……建立和形成直接的由生产者掌握社会管理的自治关系”[1]299,将自治贯彻到底,削弱国家社会主义关系。
在贯彻自治的道路上,弗兰尼茨基认为,其一,自治的进一步革命行动需要南共联盟和社会主义联盟更加坚定地推进民主政治建设,消除“舆论不发达、党内关系不够民主、工会的作用不够独立、对社会和政治生活的各种现象的社会主义批判不力、各个机关的工作没有完全公开、不能最大限度地了解情况等”[1]299,恢复公众舆论的重要作用,使得劳动人民和工人阶级的意见与批评能够公开自由表达。从长远考虑,则是要在未来条件成熟时逐步实现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国家的消亡”的设想,废除作为政治社会的国家,为直接民主的实现而奋斗。马尔科维奇曾指出,必须将代议制民主转化为“参与制民主”,这意味着“基本的生活和工作共同体直接由其成员来管理”[6]。这种共同的建立主要根据“开展协作的需要和直接从事社会必要活动的原则来建立”[6],也就是着眼于各地区的特殊性以及区域问题的自决原则。同时,这种共同体的设立还需要结合“对全社会共同问题由中央调节的原则结合在一起加以实行”[6],以此实现集权与分权的协作。其二,要为缩短劳动日而斗争,即推动生产发展和社会进步,为社会主义自治奠定物质基础与实践准备。为了更好地推动生产发展,社会主义应实现更加完善、人道的社会经济关系,将劳动及剩余产品的分配交给人民,发挥劳动者自治热情,将社会管理与监督的权力归还人民,推动生产力的进步。此外,在这条道路上,需要坚持以1941年的非教条的态度和自我牺牲的精神的范例;对斯大林主义的僵化的社会主义体制的抵制;工人自治和社会自治的贯彻以及在国际社会上奉行和平共处原则,推动自治在各方面的发展。不过,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在于人,实践派认为“要实现自治力量的广泛阵线,应实现社会主义事业的普遍化,把自治看作自己自由历史生存命运的大多数劳动者的事业”[3]159。社会主义的实现并非依靠个别人或者某个阶级的推动,而应是全社会的全体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这需要劳动人民自由自觉地将社会主义事业当作自我的事业。
除了从宏观上坚持更为彻底的自治实践的观点外,苏佩克还对具体问题的解决提出了微观建议。首先,他认为应认清国情,着眼于社会现实状况寻找解决途径。南斯拉夫最大的国情在于,它是一个弱小国家,在经济方面并不具备高度整合的经济实体,政治方面存在着多民族聚居的复杂民族关系。对于南斯拉夫这样的弱小国家的危险在于:“把全部经济局限于区域单位之内,这意味着在技术很不发达的经济水平上寻求一种最理想的独立性和绝对主权”[5]248,即南斯拉夫不可走向封闭,而应扩大南斯拉夫的经济整合程度,对内需要跨越民族经济的界限,对外则需要加强整合进入欧洲经济。其次,苏佩克指出,在推行非集中化的过程中应确定改革的轻重缓急,要有步骤、有方法地推动非集中化的深入。具体而言,南斯拉夫的经济发展需要规划发展,而这不能与国家主义的决策方式混淆,否则南斯拉夫薄弱的经济基础将难以实现技术的创新和生产的发展。最后,苏佩克呼吁必须要“留住我们民族中最优秀和最有才华的干部”[5]249。南斯拉夫社会中部分人才由于缺乏个人发展的可能性而离开了这个国家,为此,苏佩克认为应留住这些人,为南斯拉夫生产潜力的发挥、技术工业体系的建立奠定人才基础。苏佩克感叹到,只有共产主义超越了民族和阶级,对于南斯拉夫是一种真正的存在选择。
实践派的理论家从宏观及微观层面探讨了关于20世纪70年代南斯拉夫社会主义所面临问题的解决策略,试图从理论上解决自治实践的困境,但是这些理论上的探究最终仍不能挽回南斯拉夫自治模式的失败,南斯拉夫自治最终于20世纪90年代随着苏东剧变而走向崩塌。南斯拉夫的失败是复杂的,其背后隐藏着多重原因和各类矛盾,为我们留下了众多反思余地与经验探索。
南斯拉夫的自治改革是社会主义探索中极为重要的篇章之一,它为人类走向社会主义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教训。虽然南斯拉夫自治社会主义的部分理论已经为实践所证明是与现实存在偏差的,但我们仍可以通过实践派关于理论与现实反差的回顾,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提供宝贵经验。通过历史语境中的再反思可以得出如下启示。
一是建设社会主义民主,防范官僚主义滋生。社会主义民主是社会主义发展史中经久不衰的话题之一。弗兰尼茨基曾指出权力的高度集中容易滋生官僚主义,而这种官僚统治则会威胁到社会主义的进程:在官僚主义盛行的时候,“社会主义的特征就丧失了,关系变成国家资本主义的,政权变成官僚-国家主义的,而且必然起保守甚至反动的作用”[3]63-64。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之一,南斯拉夫的改革也始终面对着与官僚主义与国家主义的斗争。虽然南斯拉夫标榜着“国家消亡”,不断通过自治的扩大克服权力的过度集中,依托地方分权、多元化改革推行社会主义民主,但是改革的不彻底性导致其未能实现真正的社会主义民主。通过苏联及南斯拉夫的实践经验可知,约束政治权力、消除官僚主义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可回避的问题。为了解决上述问题,社会主义民主的建设承担着重要使命。在实践派看来,民主作为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发展的目标之一,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内容。因此,社会主义的重要变革之一便是实现人的历史地位的转变,使得广大人民群众真正恢复为历史主体,实现更高层次上的直接民主,即对社会的直接管理。要言之,民主的实现与否是社会主义成败的关键评价标准之一,是推动民主发展的重点,也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重点。
二是探究计划与市场的关系,寻找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的切合点。南斯拉夫的政治改革朝向了民主自治社会主义方向,其背后更为深刻的变革内含于南斯拉夫的经济改革。南斯拉夫经济的重要基础是工人自治,强调工人对于工厂的自主管理。同时,南斯拉夫变国有制为社会所有制,明确生产资料归社会及全体人民所有;引入市场机制,通过商品关系引导物质生产。这种经济体制可以被概括为“自治市场计划经济”,是一种市场和计划混合的经济体制,它仍然强调社会计划,缺乏充分的市场竞争、劳动力流动、资源的配置等,因而是不完整的市场模式。不健全的市场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南斯拉夫经济问题的爆发凸显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结合的困难,这为推行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国家提供了重要的经验教训。在当前历史境遇下的回顾,如何实现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的圆融成为紧迫的现实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这部分是实践派较少涉及的内容,却为我们留下了广阔的理论空间,更为我们提出了严峻的理论挑战。
总而言之,我们应注重国情和世情,实事求是地在实践中坚持、运用和发展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是丰富的和多层次的,其社会发展理论蕴含了多重维度,既考虑到经济发展和物质产品的充分涌流,又综合了人的解放理论,突出了个体的自由全面发展。南斯拉夫的历史已经证明,马克思主义所要求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达到“哲学的世界化”是一个漫长和艰辛的过程。但是,我们要坚信马克思主义理论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社会主义道路具有光明而伟大的前途,在实践和改革之中,我们必将推动马克思主义成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新历史文化的原则与准绳。
[1] [南斯拉夫]弗兰尼茨基.马克思主义史·第三卷[M].胡文建,等,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 2015.
[2] 衣俊卿.关于社会主义改革的系统理论探索[J].载[南]弗兰尼茨基.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M].杨元恪,陈振华,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 2014: “中译者序言”21.
[3] [南斯拉夫]弗兰尼茨基.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M].杨元恪,陈振华,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 2014.
[4] [南斯拉夫]米哈伊洛·马尔科维奇.从富裕到实践:哲学与社会批判[M].曲跃厚,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2.
[5] [南斯拉夫]米哈伊洛·马尔科维奇,加约·彼得洛维奇.实践:南斯拉夫哲学和社会科学方法论文集[M].郑一明,曲跃厚,译.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 2010.
[6] [南斯拉夫]米哈伊洛·马尔科维奇.一种解放和实践的哲学[J].国外社会科学动态, 1987,(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