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统一之前,商代甲骨、两周金文、东土文字是当时文字的主流。秦代统一以后,完成了对篆书形式与法度的建立,小篆成为当时最高审美形式的官方字体。进入汉代以来,随着人们生产生活的需要,隶书方便快捷的特点使其广泛流行于民间,篆书慢慢衰落。魏晋时期,行草书体大兴,篆书的命运一再落入谷底,逐渐被世人遗忘。《宣和书谱·篆书叙论》云:“自汉、魏以及唐室,千载间寥寥相望。”[1]在唐代政绩显著,经济繁荣的影响下,篆书的命运发生了转折,篆书严谨的法度,优美的形态迎合了唐代以法度为上的思想,开创了篆书的复兴与繁荣,篆书重回人们的视野。随之出现李阳冰、陈惟玉等一批善篆书的大家,篆书作品之多,风格表现之异对唐以后篆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然而衰微已久的篆书刚刚复兴,难免会受到当时兴盛的楷书影响。此时一些篆书功底不强、古文造诣不深、对篆书的理解和把握不强的书家或写手,他们也迫切的希望自己可以对篆书的复兴做出努力,致使此时的篆书出现了另一番面貌,篆、楷、隶杂糅的现象层出不穷。敦煌出土的《篆书千字文》是敦煌遗书中最具代表性的篆书墨迹,更是唐代重要的篆文资料,其中楷书笔意与字形甚多,笔者对其中的篆书楷化现象进行图例分析,将其艺术特色以及与同时代篆文进行比较,发掘其特有的艺术魅力,以期对我们今后的篆书创作提供一丝借鉴与帮助。
本文所用敦煌《千字文》(图1、图2、图3)来源于法国国家图书馆所藏敦煌西域文献。[2]此《篆书千字文》原为一卷,断为两卷。《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伯希和劫经录中记录此两卷分别为P.3658篆书千字文七行(旁注楷字),P.4702行书篆书对照千字文(说明:五行旁注以楷字,与P.3658号为同卷)。[3]
图1
1、图1,P.3658号,首尾具缺,存七行,行十字,篆书,右侧旁注楷字;起“(桓)公匡合”,讫“驰誉单青九州”;卷中存在误注楷字现象。卷尾部存楷书抄《千字文》开端部分文字两行,首题“千字文敕元外散骑侍郎周与嗣次韻”,正文起“天地玄黄”,讫“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其后抄有其他两行文字。被卷修补残卷上有残账六行(《法藏敦煌西域文献》题做“缯梁历”)。
2、图2,P.4702号,首尾具缺,存五行,行十字,篆书,右侧旁注楷字;起“承明既集坟典”,讫“车驾肥轻”。卷中亦存在误注楷字或错位现象。巻背有杂写三行(图3)。
图2
图3
唐代经历唐初五朝八十多年,至开元盛世迎来了发展的高峰时期,当时政绩显著,经济繁荣,统治者更是“旁求宏硕,讲道艺文。”沈增植《君阁琐谈》云:“开元文胜,百家皆有跨晋,宋追两汉之思,经大历,元和,两唐之为唐也。六艺九流,遂成满一代之大业。”篆书在沉寂了几千年后迎来了复兴。然而,衰微已久的篆书刚刚复兴,难免会受到当时兴盛的楷书影响,善篆书者寥寥无几,钟人杰《性理会通·字学》云:“斯诛之后,七八百年,仅见唐李阳冰,又二百年,仅见宋初徐铉而已。”[4]加之识古文者甚少,《南史·范云传》载:“齐建元初,竟陵王子良为会稽太守,云为府主簿……云以山上有秦始皇刻石,此文三句一读,人多作两句读之,并不得均,又皆大篆,人多不识。”以上原因致使篆法讹误、字体杂糅等原因相继出现。篆书楷化是敦煌《篆书千字文》其中的一个现象,虽然后人对这幅作品褒贬不一,但是以书史发展演变规律和书法学习临摹创作的视角来看这幅作品,它有趣味的线条,奇特的字形是可以为我们的创作带来帮助和借鉴的。
对于篆书的楷化,无疑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线条笔画一改篆书“篆尚婉而通”的玉箸般的线条,加入了楷书的点画,入笔与转折明显,线条书写意味浓厚;二是在字法与结构的处理上不同于常规,结体上因字布形,形状随意,打破常规。某些字形部分楷化,可以说是“半篆半楷”,有些字形“完全楷化”,还有些字形基本保持了篆书的篆法。下文笔者从这两个方面通过图例分析的方法来向读者展示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与特征。
1、线条笔画
(2)起收笔处提按明显,并且露锋起笔,一改篆书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的藏锋起笔的书写方式。陈槱《负暄野录》中“篆法总论”一节云:“小篆自李斯之后惟阳冰独善其妙,常见真迹其字画起止处,皆微露锋锷。映日观之,中心一缕之墨倍浓,盖其用笔有力,且直不下欹,故锋常在画中……余闻之善书者云:‘古人作篆,率用笔尖,变通自我,此是□法。’近世鹤山魏端明先生亦用笔尖,不愧昔人……”[5]其中的“微露锋锷”“率用笔尖”正是指线条入锋、出锋角度,在《篆书千字文》中将这种技法与部分笔画的楷化结合在一起。如“土”、“户”二字,从“土”字的横画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此人在书写时毛笔入纸时的方向,以及书写过程中的提按变化,“户”字横画行至收笔处此人下压了毛笔并从线条上部出锋,作出了形似隶书的波挑。多折笔,一改篆书婉转通畅的线条,如“士”、“青”,书者在线条改变方向的瞬间,楷书的技巧动作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可能书者原本也只是求其形似这个角度来书写篆书的。
(3)书写性加强,书写意味更浓。脱离了篆书均匀,缺少生趣的线条。使其更加优美、富有生命力。
2、字法与结构的处理
(1)结构处理上不同常规,因字布形,虽说打破了思维上的定式,但整体上又不矛盾,上下左右字之间都能协调的很合理,单个字的布置上也能随心所欲但并无冲突、生硬之感。如《篆书千字文》中“九”与唐《碧落碑》中“九”字作对比,可以看出书者故意将笔画中部做了一个折笔,突然改变方向后增加了两个弧线。再如《篆书千字文》“横”与清代吴让之所写“横”,在左右偏旁的处理上我们大多都会选择避让,如吴让之所书,将“黄”字两个笔画做成点状避免与木部交叉,而《篆书千字文》中随性的将其两笔边长,穿插之木部下方。除此之外还有“军”、“赵”、“盟”等。我们在对此字结构的安排布置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无不佩服笔者的胆量与才华。
(2)在字法的处理上,某些字形部分楷化,可以说是“半篆半楷”,有些字形“完全楷化”,还有些字形基本保持了篆书的篆法。前述以表格形式对这三种情况进行汇总,以方便我们比较研究字法处理的不同特征。
半篆半楷 完全楷化 基本保持篆书的篆法
半篆半楷 完全楷化 基本保持篆书的篆法
通过上图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出《篆书千字文》中“半楷半篆”与“完全楷化”这两部分较多,而基本保持篆书的篆法这类的字形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从敦煌《篆书千字文》这种书风在当时以李阳冰为代表的玉箸篆可谓相差甚远,以李阳冰为代表的主流书风,是基于《峄山碑》正统笔法下的唐代官方篆书形态,而以敦煌《篆书千字文》熟练、轻松的用笔来看,则可代表当时民间篆书的一种特殊形态,体现出一种自由不拘、轻松浪漫、随心所欲的书写状态。
唐代篆书分为两种,一种是墨迹,如敦煌出土的《篆书千字文》和《说文·木部残卷》(图4)。另一种是铭石篆书,碑、碑额、墓志盖、摩崖均有,但大多是以玉箸篆为主,但在碑额与墓志盖中这种篆书楷化的现象也有存在。比如唐和元五年(810)《郭朝岸墓志》(图5)志盖所提篆文、唐天宝九年(750)年《王公故美人李氏二娘》(图6)、还有我们熟知的唐贞观六年(632)《九成宫醴泉铭》(图7)碑额也有存在楷化现象。如《说文》中“醴”字的写法,相比之下《九》中“醴”字为楷书篆写。
所以说秦代官方标准篆书与敦煌《篆书千字文》这类的篆书的使用界限并不是很明确的,只是使用的场合、习惯的不同而已。
图4 《说文·木部残卷》(局部)
图5 《郭朝岸墓志》
图6 《王公故美人李氏二娘》
图7 《九成宫醴泉铭》碑额
小篆,上承甲骨,下启隶楷,在书法发展史上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唐代显著的政绩,繁荣的经济,无疑给篆书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敦煌《篆书千字文》作为敦煌发现的重要文献资料,可谓填补了唐代篆书千字文的空白。《篆书千字文》中篆书受楷书影响这一现象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其还受到隶书、古文、俗体字等影响。篆书楷化现象,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唐代篆书的特征。就《篆书千字文》来说其价值体现在:其一,在文献资料上具有很高的史学研究价值,况且此残卷为墨迹,实属罕见和珍贵,其中一些字形为研究古文字字形以及后代篆书都提供了依据;其二,体现了唐代篆书艺术风格的多样性,一改篆书“篆尚婉而通”的玉箸般的线条,加入了楷书的点画,入笔与转折明显,体现了“微露锋锷”“率用笔尖”的书写技法,线条书写意味浓厚;其三,体现了书写者轻松自由的书写状态。在结构与字法的处理上不同于常规,结体上因字布形,形状随意,打破常规,体现出一种自由不拘、轻松浪漫。这些特征不仅使我们对于篆书有了新的认知,在今后的创作上我们也可以有所借鉴;其四,《篆书千字文》作为当时识字类蒙书教材,对于小篆的推广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