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电影”现象探究

董子昂

（作者单位：湖南大学新闻传播与影视艺术学院）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曾经说过：“电影的意义在于，让一个人身处于变化多端的环境之中，让他能与数之不尽的或远或近的人物交错而过，让他与整个世界产生关系。”而在电影出现的一百多年间，它不断吸收各类艺术所展现出来的精华，也见证了社会和技术的迭代和蜕变。

在当今时代，中国电影产业迎来了繁荣，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影局统计的数据显示，近5年来，中国电影总票房总体都处于快速上升的趋势，从2012年起的170.7亿元增长至2016年的457.1亿元，最近五年的复合增长率更是高达28.36%，呈现出了电影产业在蜕变过程中新的阶段性特征。而在这一繁荣背后，粉丝电影的火爆功不可没。

2011年，是被业界人士称之为“粉丝票房元年”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大量粉丝电影出现在市场竞争之中，并分别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五月天导演的《五月天追梦3DNA》、韩庚出演的《大武生》、杨幂主演的《孤岛惊魂》等。由当时凭借《宫》爆红的女演员杨幂主演的国内首部惊悚电影《孤岛惊魂》，更是以500万的超低成本赢得了9 000万票房的高回报。这些电影的成功引发了学界和业界的广泛讨论和关注，大家普遍认为这几部影片在内容上并没有这么强大的号召力，是主演和主创所自带的粉丝效应造就了这些成功，粉丝电影概念随之而生，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和资本将目光锁定粉丝电影。

2013年，由郭敬明执导、郭采洁、杨幂、郭碧婷等主演的《小时代》系列电影上映，在两年时间里，该系列的四部影片分别获得4.88亿、2.97亿、5.26亿、4.89亿票房，共计18亿票房。一时之间，关于粉丝电影的讨论更加热烈。

而在过去的2017年里，流量明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更是极大推动了粉丝电影的光速发展，吴亦凡、鹿晗、王俊凯等新生代流量明星，凭借其超高人气在电影市场也展现了极强的票房号召力，高人气演员所出演的影片票房总能突破10亿甚至更高。至此，粉丝电影作为一种新鲜形态的类型片，进入大众市场和视野，并呈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

不难看出，在电影市场从未有过如此繁荣的现象，粉丝电影的兴起并非电影产业发展中产生出来的偶然现象，而是一个和社会变迁、文化发展、技术进步存在密切关系的社会文化现象。

基于以上背景，以粉丝电影为研究课题极具时代赋予的意义，更具有学界所期待的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从理论方面来说，粉丝电影的兴起脱胎于粉丝经济和粉丝文化繁荣发展的时代大背景，对于这一现象的研究，有助于与时俱进地更新关于电影生产的理论与观念；从现实方面来说，对于各类影视制作方而言，充分了解粉丝电影的受众需求及营销方式技巧，十分有利于在电影产业的新形势中，结合受众最直接的需求生产出更多符合受众喜好的作品，从而产生更大的经济和文化价值。

1 粉丝电影现象概述

1.1 粉丝电影概念的由来

粉丝电影是指以粉丝群体为主要目标市场的电影类型，即为迎合某些偶像粉丝的需求而拍摄完成的电影，对于粉丝族群具有极强的票房号召力和影响力。

粉丝电影脱胎于粉丝概念的出现，“粉丝”这个词说从英文单词“Fans”直接翻译得来的,从词源学的角度来溯源，该词源自“Fanatic”，意即“狂热分子”，指那些对媒介明星、演员、节目和文本极端投入的迷狂者。而电影作为一种大众文化，它是随着媒介技术的逐渐发展不断走向成熟的，在这一过程中，电影的叙事会愈发丰富，体裁上会愈发细分，当电影产业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成熟的产业时，它便能如施拉姆所提出的媒介或然率概念所阐述的一样，更加容易满足受众所提出的不同需要。而在这过程中，对特定内容的喜好者便会逐渐成为特定内容的消费者，即特定的电影的粉丝，最后也将逐渐推动粉丝电影出现。然而，粉丝电影的火爆并不仅仅这一个原因，而是由多方面原因共同成就的。

1.2 粉丝电影的主要特征

结合我国的各类粉丝电影，可以将其主要特征归纳为以下三点。

1.2.1 以粉丝群体为受众主体

粉丝这一主体对粉丝电影的主要行为是消费，他们愿意为自己的偶像买单消费，甚至出现粉丝支付大量金钱以表示自己对偶像票房支持的极端行为；李易峰近年来出演的《怦然星动》《心理罪》《老炮儿》都出现了粉丝承包上百场次的现象（即仅购票，不观看），这种仅仅因为偶像崇拜而发起的行为实际上是对市场平衡的严重破坏，一方面影响了正常观众的观看，另一方面也是对电影资源在一定程度上的浪费。这样的行为造成了电影市场的失衡，使其审美标准向一种畸形的、不正确的方向倾斜。

1.2.2 以偶像明星为主要演员

粉丝电影的主要演员大多以当红的明星为主，他们普遍拥有高人气的标签，他们可能并没有突出的演技，但凭借自身超强的粉丝应援力与票房号召力，轻松拿下高额票房，这一现象会直接导致当红明星的片酬占据影片制作成本的大部分，而影片的质量却有所下滑。此外，高人气演员共同出演电影也会造成番位之争，电影《盗墓笔记》的主演杨洋和井柏然的粉丝便因为宣传海报中谁应该排在第一位在公共平台中产生了激烈的对峙，更有媒体借此特征进行恶性炒作宣传，造成不良影响。

1.2.3 制作周期短，回报率高

制作周期短，回报率高，主要出现于综艺类电影上，《爸爸去哪儿》《极限挑战》《奔跑》等综艺的热播让制作方看到了其巨大的粉丝号召力，因此制作粉丝综艺电影也成为近年来的热潮，它们凭借超短的制作周期和极低的电影投入，拿下超过十倍的票房回报。时光网票房数据显示，《爸爸去哪儿大电影》拿下6.97亿票房、《爸爸去哪儿大电影2》拿下2.23亿票房、《极限挑战之皇家宝藏》拿下1.26亿票房，然而这些亿元票房的电影评分却低至5分，甚至4分。而在2017年12月公映的《解忧杂货铺》拍摄时间仅十几天，便拿下了2亿票房，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王俊凯、迪丽热巴两大流量明星成就的。

2 粉丝电影现象的火爆原因

粉丝电影的火爆并不是某一个单一原因所造成的，它是由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是粉丝文化和资本市场共同作用的结果。粉丝的狂热、电影市场价值取向的倾斜，都让粉丝电影在当今的中国电影市场上占得一席之地。

2.1 粉丝文化下的群体狂欢

粉丝电影，这一出于为偶像的粉丝们服务而进行拍摄的产物,因为其自身原始属性，不得不使电影这一文化产品中作为主要演员的偶像明星的作用被不断放大，甚至有盖过电影的剧情、特效等重要元素的势头，这是粉丝文化视阈下群体狂欢的表现，这一群体狂欢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当前绝大多数偶像的粉丝都处于成长阶段，他们可能是中小学生，也可能是高校学生。既然是学生群体，那就意味着他们的三观正处于一步步形成的阶段。而在这一阶段中，他们极易受到自身知识水平、周围环境、社会风气的影响，还未具备成熟三观及正确自主选择的学生群体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成为粉丝文化之中沉默的大多数。由于大量粉丝的聚集，出现忽视传统电影评价体系和观看选择标准的情况，开始以明星为重，电影中的演员是否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和相应的票房号召力，开始逐渐成为现代电影在制作时着重考虑的要素。

同时，按照社会分类理论所提到的，人们会因自身年龄、性别、地域、文化程度等方面的差异，自发地形成不同的社会集合体。而根据这一理论，人们会由于对同一明星的喜爱、追捧，聚合在一起，形成自己的群体。

于是，狂热的粉丝会企图在闪耀在镁光灯下的自己偶像身上寻找所谓的身份认同，开始对明星们头顶所散发的神圣光环顶礼膜拜，在将自己对成功的向往投射到偶像身上的同时，粉丝们也会随之成为所谓无主体性的非理性存在，成为被消费主义、娱乐工业主义、偶像经济等操纵的被动人群，从而集体沉浸在偶像所制造的狂欢快感中迷失自我。

而相应的，粉丝文化的盛行会直接导致人们对“偶像”这一角色的需求量直线上升，批量“偶像”的聚集，其后果便是大量粗制滥造，为了能有名人效应、带动相应的流量，不惜任何代价、任何形象也要博出位者大有人在，粉丝电影作为粉丝文化的附属品，更会不遗余力地将这样的“偶像”与“流量”吸纳，大荧幕的光环则会吸引更多拥有“偶像梦”的人，继而开始恶性循环。

2.2 资本市场中的天平倾斜

粉丝经济所展现的巨大商机，催生了粉丝电影的产生，也推动了它的发展和壮大。从郭敬明导演的《小时代》系列电影获得了超过20亿元的总票房。粉丝电影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吸金能力，使其迅速成为电影制作方争相开采的“淘金地”。

就电影的投资成本和回报率来看，粉丝电影属于小成本高回报的电影。众所周知，电影如果想要获得高额的票房，要么通过跌宕的故事情节，要么通过超强的特技制作，然而这两项都需要投入巨大的时间和精力，特效制作更是动辄上亿。相比之下，粉丝电影的制作简单得多，不需要多大的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剧情有多强的逻辑，却总能在票房上节节高升，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

近年来，选择投资粉丝电影的影视制作公司也越来越多，如腾讯影业、阿里影业、万达影业、光线影业等，越来越多的电影制作方开始认为偶像明星就是电影票房的保证，电影质量不再是影片卖座的金科玉律。也正因如此，资本市场中越来越多的投资资金流向粉丝电影计划中，而非拥有好剧本好构思的制作计划。

然而，这样的观念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口碑电影攻破，电影《战狼2》在起初排片明显不足粉丝电影《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情况下，凭借强大的口碑营销，成功拿下国产电影目前最高票房记录的宝座，狂揽票房56.8亿，成功扭转粉丝电影总能轻松拿下票房的困境。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需要对粉丝电影现象进行更加理性的思考。

3 粉丝电影现象的理性思考

当今时代，我国的粉丝电影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不遗余力地讨好粉丝。的确，以粉丝为目标受众而拍摄的电影是需要在内容和形式上迎合和满足粉丝的需要，否则也无法吸引粉丝进入电影院观看，但这个度仍然没有被把握好，目前的粉丝电影大多因为偶像明星的加入，而大大弱化电影本应该注重的元素，如剧情、节奏、角色设定等，这些元素的欠缺直接导致了电影质量的直线下降，这亦是粉丝电影过于讨好而必然遭受的结果，为人诟病更是在所难免。

3.1 粉丝电影质量令人担忧

大多数情况下，一部电影能被称之为好电影，必须同时具备艺术价值、商业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事实上，电影作为传播过程中的重要内容物，其形式固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更为关键的是内容，真正能够流传的亦是电影本身的内核。

然而，粉丝电影作为以粉丝的喜好为出发点而进行拍摄的电影，在拍摄和制作过程中，势必会出现过度干预明星在影片中的形象和表现的问题，这在极大程度上将限制情节的构思、局限艺术的发散。近年来悄然崛起的“青春片”“校园片”，大多都千篇一律：生硬编凑的情节、逆光模糊的镜头、流量明星靓丽姣好的面容以及让人啼笑皆非的演技，即使这样的情况已然受到业界人士的批判与抵制，但是高额的商业利润还是让粉丝电影一部又一部地出现。在票房至上的当今，创作出一部有票房有话题的电影显然比创作一部有内涵的电影要容易得多，电影人自身素质与责任的欠缺，对市场的盲目跟风和对高额利润的追求，导致低质量的粉丝电影层出不穷；观众低下的审美素质则是低质粉丝电影票房与其存在的“保障”。无论怎样的电影，只要有当红流量明星出现，就会带来一定的流量。换句话说，我国目前所谓的粉丝电影其实质上被买账的不是作为艺术的电影作品本身，而是当红流量明星的附属产品，这是一种畸变、失衡的产品。

3.2 粉丝电影刻意满足受众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国目前所谓的粉丝电影，并不足以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粉丝电影，只能姑且称之其为粉丝营销电影。

仔细观察一下，大家不难发现，越来越多的电影通过见面会的形式去到各个城市，走进各个校园，企图通过明星见面的方式增加自身票房。与在校学生进行亲密接触，而在这一过程中所产生的巨大宣传效应和购票号召力让更多的电影发行方看到了校园行和路演所带来的强大票房号召力和口碑营销效应。因此，各大影视都在全国各地举办路演几十场，有的甚至高达上百场，收获的票房回报也十分可观。

除此之外，如果简单地将受众定义为偶像粉丝，这势必是在人为地将广大普通观众排除在受众之外，严重缩小了电影的传播区域，将对电影的传播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事实上，市场中的大多数粉丝的年龄普遍偏低，不具有足够的购买力，他们对明星的热爱和支持并不代表其具有购买力。因此，有些电影制作方在拍摄粉丝电影的时候，会选择计算明星有多少粉丝，并由此预估会带来多少票房。然而，这种做法并不具备多少可行性和可信性。同时，如果一部电影在创作时，“受众”成为其最主要考虑的因素，并因为过于放大此单一因素的比例而降低电影其他要素的需求，那么这样创作出来的电影便不再是作为一种艺术创作作品，而是盲目追寻粉丝受众作用下生产出的低级产品。

3.3 粉丝电影泛滥透支市场潜力

2017年8月，《光明日报》针对电影“锁场”发布社评，严厉批判粉丝电影所展现的狂热荒谬。“锁场”，指的是粉丝为了避免电影因票房惨淡被电影院被取消场次而进行的电影票购买行为。有数据显示，因为被粉丝锁场，大量电影院需要承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事实上，粉丝电影一直在透支着国产电影在市场上的公信力，在这样的市场生态下，电影的质量不再是电影人所始终追求的目标，人气明星的争夺大战成了电影人需要解决的首要大事。越来越多的电影制作方开始认为，如果没有人气明星的出演，影片的质量再好都有可能遭遇票房滑铁卢；而有了人气明星，电影就有了票房大卖的保障，对于人气明星的过分重视所导致的便是电影制作成本的分配不均，最受直接影响的便是电影本身的质量。

粉丝电影在激活市场的活力、助力电影产业的发展方面的确具有一定作用。但整体来看，这样的乱象完全颠倒了电影艺术的自在规律，冲击了电影市场正常的激励机制和质量评价体系，从长远来看是明显弊远大于利的。

4 结语

粉丝电影这一形式作为当下火爆的电影形式之一，在得到粉丝们的竞相追捧的同时，也受到许多业界学界人士的无情批判，然而著名编剧顾小白曾经在采访中提到，“粉丝电影”是一直存在的一个概念，然而此时与彼时的不同在于偶像的比重问题。其实，粉丝电影并不是新鲜产物，007系列电影、漫威电影都是粉丝电影的代表，然而这些电影将更大的比重置于“质量”二字之上，偶像只是质量的点缀，而非电影的主菜。高质量电影的诞生与繁荣，不仅需要电影人不断提升自己作为艺术创作者的素质与自觉，更重要的是作为受众的粉丝群体如何提升自身的审美素质，电影市场的失衡现状亦需要政府进行相应的调节与完善。但近年来，我们也看到有一些粉丝电影正在提高质量上不断思索。可以期待，在不久的将来，粉丝电影能够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和探索，成为兼具粉丝属性和艺术价值的高质量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