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波
改革开放之后,越来越多的农民进入城市成为新一代产业工人,由此诞生了“农民工”这个新的社会阶层。在上海的改革发展进程中,外来农民工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促进了上海社会多元化发展,对上海城市发展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本报告阐述了外来人口的变迁历程,把改革开放40年来外来农民工在上海的从生存到发展,温饱到基本小康的生活变化做了梳理。同时,报告还从收支水平、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倾向、融入上海、生活满意度等四个方面展示了上海外来农民工的市民化进程。
1978年,广东深圳第一批农民工赴港资工厂就业(25名女工,据新华社报道),拉开了全国近40年农民外出打工的序幕。至2017年,中国农民工的总量规模已达2.9亿人,占我国总人口的21.0%,有专家称中国人口结构由传统的二元变更为“三元”结构。
上海一直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外来人口,也是我国农民工集中程度最高的地区之一。至2017年末,上海外来常住人口达973万人,占全市常住人口的40.2%,占上海从业人员一半以上。改革开放40年来,上海外来人口的迁徙可以大致分为初始流入、快速增长、总量限定三个发展阶段。
1978年,上海常住人口1104万人,户籍人口1098.28万人,外来人口仅5.72万人。至1994年,上海人口达到1398万人,外来人口突破100万。16年间,新增294万人,年均增加约18万人。人口增量主要来源:一是人口自然增长,净增长110.78万人;二是本地知青返城。1979年5月28日,上海召开知青返城工作会议,仅当年上海知青返城有30.3万人,后几年知青逐渐返城(下乡知青总量约为111万人);三是农民工小批量流入。
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1992年10月11日,国务院(国函[1992]145号)批复设立上海市浦东新区。浦东开发开放引领全市建设热潮,延安高架路、金茂大厦、卢浦大桥等标志性建筑相继建成,与之相对应的是大批外来建筑工人(农民工为主)“成建制”入驻上海,外来人口快速涌入。外来人口从1994年的100万快速增加到1998年的200万,5年后突破400万(2003年),8年后突破900万(2011年)。全市17年间增加1000万人左右,主要来自于外来农民工。
2014年,上海常住人口在连续快速增加后达到峰值2426万人,以后逐渐回落。2017年末,上海常住人口2418万人。近几年上海关停污染企业,“五违四必1五违四必:“五违”指违法用地、违法建筑、违法经营、违法排污、违法居住;“四必”指安全隐患必须消除、违法无证建筑必须拆除、脏乱现象必须整治、违法经营必须取缔。”等政策实施力度加大,外来人口近三年减少约20万人。
早期来沪农民工进城打工基本分为两种:多数随基建项目住在建筑工地。他们在工地上做着最重最脏的活,顶着烈日、冒着严寒,群居在缺乏生活设施的工棚,加班加点、夜以继日,过着透支体力、勉强温饱的日子;还有一部分来沪农民工游走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做保姆、骑三轮、扫马路、掏厕所、收破烂、扛大包、擦皮鞋等。这部分农民工没有相对稳定的工作,常常处于流动或流浪状态,被统称为“盲流”,后来慢慢被城市接受,称之为“外来妹、打工者”。2006年国家统计局城市农民工生活质量状况专项调查(简称国家局2006年调查,下同)数据显示,早期上海外来农民工生活呈现六大特点:
1.收入水平低。早期农民工一般到年终才能结算工资,不少还被拖欠工资,尤其是建筑行业较为明显,普遍生活仅能糊口,几无积蓄。比照1990年的上海国营单位工资水平(253元/月)、集体单位工资水平(200元/月),农民工工资水平不足百元。
国家局2006年调查数据显示,进城务工经商的农民工的平均月收入为966元,一半以上的农民工月收入在800元以下,其中月收入在500元以下的占19.7%,月收入在500-800元的占被调查的农民工总数的33.7%,只有一成农民工的月收入超过1500元;加班加点成为常态,有50.1%的农民工加了班还得不到相应报酬2数据来源:中国统计信息网(2006年)、国家统计局服务业调查中心《农民工生活质量调查之二:生活与教育状况》、《农民工生活质量调查之四:务工经商存在的问题及建议》。。
2.劳动条件差。上世纪80年代初,农民工有幸找到一份工作已属不易,大多还是基本劳动条件较差,缺乏基本安全生产设施的工作。新世纪后,劳动安全工作陆续加强,必要的劳动保护措施开始普及。国家局2006年调查表明,51.5%的农民工反映其工作岗位的安全防护措施有一些,但不够严密。有13.9%的农民工反映单位(或雇主)未能提供必要的劳动保护措施。调查结果还表明,有些农民工在高温下作业,有19.3%的农民工反映单位(或雇主)在高温下未采取任何防暑降温措施。农民工平均每天和每周的工作时间均比城镇单位就业人员长,其中有11.8%的农民工每天工作时间甚至超过12小时。
3.居住环境恶劣。上世纪80年代初,刚刚进入上海的外来农民工进城多数是同一村庄的乡党、亲戚结伴而行。由于工作性质和受限于经济支付能力,他们大多置身简陋、逼仄的居住环境,缺少必要的生活设施,低标准的“将就”是常见于这一群体的居住状况。一直到新世纪,一个床铺每天6元的集装箱改装工棚依然盛行。
4.文化程度低。有资料表明,在上世纪80年代,外来农民工有相当部分是文盲,文化程度普遍在小学及以下。新世纪以后,随着改革开放和社会发展,特别是我国开始推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和拓宽高等教育途径,为年轻一代农民工文化程度的提高创造了条件。
5.社保水平低。早期的外来农民工就业几乎都没有劳动合同,更别提保险、补助、体检等社会保障福利。2002年,上海推出《关于贯彻〈上海市外来从业人员综合保险暂行办法〉》3外来从业人员综合保险包括工伤(或者意外伤害)、住院医疗和老年补贴等三项保险待遇。外来从业人员,是指符合上海就业条件,在上海务工、经商但不具有上海常住户籍的外省、自治区、直辖市的人员。,开始将外来农民工融入上海社保体系。总体而言,外来农民工参加社会保险率较低。从全国来看,国家局2006年调查结果显示,74.8%的农民工未参加任何保险,其中,有 73.4%、73.8%、84.7%和67.5%的农民工分别没有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和工伤保险。
6.子女受教育难。早期农民工子女几乎没有进城读书的渠道,多数留守农村,随迁子女极少。当时农民工随迁子女无法享受上海本地教育资源,存在部分失学儿童。1998年,来自河南的李景方在上海金山区创办了第一所农民工子女学校,第一年招生仅13人。国家局2006年调查结果表明,农民工子女在城市就学的最大困难是学费高(36%),其次是没有城市户口(27.6%),还有16.2%的农民工认为是受歧视、被迫转学等。打工的不稳定性也影响到子女在城市就学,有些因打工地点变化而被迫辍学。
2000年10月,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提出,从新世纪开始,我国进入了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加快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的发展阶段。根据国家统计局《中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进程统计监测报告(2011)》显示,2010年中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实现程度已达80%左右,上海超过了90%。按全面小康指标体系(2020年)的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1.8万元的收入标准衡量,2007年上海外来农民工人均收入超过1.8万元,达到全面小康标准。
表1 2017年上海外来农民工消费情况
表2 新生代农民工受教育情况及与其他农民工的比较
1.年收入超过6万。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2017年农民工市民化进程动态监测调查(简称2017年调查,下同)显示,上海外来农民工年收入超过6万元,平均月劳动收入为5421元(含单位提供的住宿和餐饮补贴折算),是2009年的2.7倍,年均增长13.2%,高出同年全国农民工收入水平55.6%。
2.收入结构以工资性为主。由于外来务工的特性,农民工群体的收入基本是工资性为主(80%左右),也有少部分经营性收入(15%左右)。从劳动者身份来看,2017年上海外来农民工被雇人员占83.7%,自我经营和雇主的分别占14.7%和1.6%(开小店、修理、手工技能、农业承包等)。
3.主要从事第三产业。随着上海产业结构调整、转型升级发展,早年来沪农民工扎堆于制造业生产一线、建筑工地的现象已经时过境迁。据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就业促进中心发布的《上海市来沪人员就业状况报告(2018)》显示,2018年3月,在沪办理了就业登记的来沪人员中,从事第二产业的124.4万人,约占26.8%;从事第三产业的338.3万人,约占73.1%。近年来上海创新驱动发展,经济转型升级,产业结构调整不断深化,第三产业增加值占全市生产总值的比重超70%。据2017年调查,农民工从事第三产业的收入高于平均收入水平282元,月均达5703元。
4.生活支出高于农村常住居民。据2017年调查,上海外来农民工家庭人均消费支出为21707元(见表1),高出上海农村常住居民三千余元,约是上海城镇居民的一半左右。其中,上海外来农民工家庭人均食品支出7424元,占生活消费支出比重为34.2%,高出当地农村居民1300元左右。以租房为主的上海外来农民工家庭人均居住支出5012元,占生活消费支出比重为23.1%,房租支出成为外来农民工主要生活成本压力之一。
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一般指80后农民工。据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2011年的上海外来农民工情况调查(简称2011年调查,下同)和2017年农民工市民化进程动态监测调查(简称2017年调查,下同)显示,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生活有以下特点:
1.文化程度较高。2017年调查数据显示,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平均受教育年限为11.8年(相当于高中学历)。其中,高中及以上学历占57.8%,比本地老一代农民工高38.5个百分点,比全国农民工高30.4个百分点(见表2)。
2.自我评价乐观。据2011年调查,超过半数的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是自信乐观,自我肯定。其中,认为自己是自信的占53.2%,认为自己是热情而且比较合群的占76.5%,认为自己爱交朋友的占74%,认为自己总是积极面对每天工作的占69.3%,表明多数新生代农民工性格开朗,积极主动,社交意愿较强,凸显年轻人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
3.择业情况多元化。2017年调查数据显示,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生产、运输设备操作人员及商业服务业工作者近6成,仍以蓝领类职业居多。其中,操作工(从事生产、运输设备操作人员及有关人员)占28.7%,服务员(从事商业、服务业人员,如营业员等)占28.3%,办事员(从事办事的人员及有关人员,如:行政办公、保安、消防、邮递等业务)占20.3%,专业技术人员占15.3%,其余7.4%为不便分类的其他从业人员。
4.劳动保障水平高。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的劳动合同、劳动保护、社会保障待遇较好。2017年调查数据显示:一是劳动合同签约率较高。有83.9%的新生代农民工与用人单位签有各类劳动合同。其中,1年及以上合同期的占72%,1年以下的占5.3%,无固定期限合同的占6.6%。二是劳动保护基本到位。除了“所做工作本身不需要劳动保护”(11.9%)和“说不清”(9.3%)的人以外,仅有2.3%的新生代农民工反映所在单位“完全没有劳保措施”,其余76.5%的新生代农民工都表示所在单位为他们提供劳动保护。其中,认为“劳保措施较为齐全”的占61.9%,觉得“有一些劳保措施”的占38.1%。
5.参保比例更高。2017年调查数据显示,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各类医疗保险参保比例高达九成。从参保类别来看(复选),依次是本地区统筹的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62.1%)、新型农村合作医疗(34.6%)、商业医疗保险(4.6%)、其他地区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3.4%)、其他医疗保险(2.6%);新生代农民工各类养老保险参保比例为86.3%,从参保类别来看(复选),分别是本地区统筹的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62.1%)、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31.8%)、其他地区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2.9%)、商业养老保险(2.5%)。
图1 2017年上海外来新生代农民工各类医疗保险参保比例图
农民工适应和融入城市社会的首要条件是要在城市有相对稳定的职业,并由此获得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形成与城市居民接近的生活方式,从而能与后者发生社会交往,并参与当地的社会生活。
1.平均累计来沪时间8.7年。通常情况下,时间是反映人们适应环境与否的有效表征。就农民工而言,若进城打工越久,则一般意味着对城市社会规范、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的了解越多,在城市立足的能力愈强,从而融入城市的可能也越大。据2016年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外来农民工中开展城市购房意愿专项调查,上海外来农民工平均累计来沪时间8.7年,在上海的城区或者镇区平均居住时间为7.6年。
2.交往对象逐步多元化。改变以亲缘、地缘为主的村落社交模式,适应以业缘、友缘为特点的城市社交网络,是农民工融入城市的重要标志。从业余相处时间来看,2017年调查数据显示,有45.1%的人偏爱与老乡打交道,相比2009年的近六成有大幅下降。27.8%的人主要和同事相处。但上海外来农民工与本地居民之间还存在着交往隔阂,只有8.8%的人乐意与本地居民接触。他们的社会交往还较多地局限以亲戚、老乡或同为外来农民工的圈子里,与上海居民日常交往不多。
3.日常生活逐渐体现对上海的心理归属。2017年调查数据显示,上海外来农民工中,家人参加过所住社区组织的活动的占23.7%。有62.2%的农民工在上海生活中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时首先求助对象是家人和亲戚,其次是老乡(39.4%)、单位同事(21.9%)、本地的朋友(20.7%)。如果自己的合法权益受到侵犯时,解决途径依次为:与对方协商解决(39.1%)、法律途径(34.7%)、向政府相关部门反映(29.1%)、找亲友或同乡帮助(20.0%)。
据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就业促进中心近日发布的《上海市来沪人员就业状况报告(2018)》显示,家人均不在上海的来沪人员约占26.2%,家人部分在上海的约占53.8%,家人全部在上海的约占20.0%;家人全部或部分在上海的合计约占73.8%。从近年来的发展趋势看,举家在沪即家人全部在上海的来沪人员比例在上升。从来沪人员春节返乡过年的意愿来看,67.6%的来沪人员选择返乡过年,与上年相比下降了10.2个百分点;选择在沪过年的来沪人员约占32.4%,与上年相比上升了10.2个百分点。总体来看,来沪人员春节返乡过年的意愿有所下降,外来农民工家庭对上海的归属感在增强。
4.融合指数表明外来农民工进一步融入上海。借鉴各种理论分析,结合本地农民工实情,从经济地位、社会联系、心理认同、制度保障、生活适应等5个方面来反映农民工城市融合情况,作为分类指数4参考2011年上海外来农民工城市融入研究课题组《上海外来农民工城市融入状况及融合指数研究》课题研究方法。,并通过调查问卷中的问题来评价、量化。据初步计算,2017年上海外来农民工融合指数为69.9,比2011年高出10分以上。分类来看,五项得分从高往低依次是生活适应76.8、经济地位71.8、制度保障70.8、心理认同67.4、社会联系62.6。
调查发现,上海外来农民工对目前生活状况满意度近六成。仅有6.7%的人对当前的生活状况表示不满意,另外有37.6%的人觉得一般。
1.就业环境满意。2017年调查显示,61.2%的上海外来农民工对当前的工作表示总体满意,不满意的仅3.5%;有88.6%的人在找工作时都没有户籍限制。
2.业余生活满意。2017年调查显示,上海外来农民工对自己业余生活整体满意率为53.3%,41.0%的人觉得一般,仅5.7%的人表示不满意。同时,上海外来农民工中有高达74.3%的人觉得适应本地生活,仅1.5%的人觉得不适应,24.2%的人觉得一般;还有12.2%的人觉得自己是本地人。
3.居住满意。由于工作性质和受限于经济支付能力,农民工居住环境大多不如本地居民。但可喜的是,在2017年的调查中,上海外来农民工对在沪居住环境的满意度达54.9%,高出2009年11.4个百分点。
40年来,上海外来农民工从个体务工到部分在上海过上市民家庭生活,农民工在上海这个城市的生活状况与融入程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应该认识到,“农民工”这一称呼背后,是与“市民”身份在公共服务和社会资源上的差距。农民工和本地居民的生活还存在不小的差距,这一群体生活状况的改善有待制度上的持续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