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买了两年多了,品相很好,就是内部有点问题——刹车报废了。就像人,就算你外在美容得再好,也抵不住岁月这把刀对你内里的宰割。这辆电动车设计得没前刹,后刹坏掉了要彻底换,可后轮大螺丝锈了,卸不动。碰见卸螺丝的是个新手,把螺帽外沿的棱角掰掉了。这就有点麻烦。
我是极其怕麻烦的一个人,又加上电动车不常用,也就每周日下午骑着去六里外的小学上班,到学校往宿舍一放,充充电,周六上午再骑着回家。我把行车速度压到能与步行者轻松聊天的程度,慢慢悠悠,看着乡路两旁绿油油的庄稼,一会儿就到了。索性不修了。我的电动车我做主。接着我知道我错了,有些属于你的东西,你并不能真正做主。
周六下午,老婆回娘家了,我在家看黑色的金鱼吐泡泡。那泡泡一个连着一个,很有趣。张三穿着凉拖呱嗒呱嗒进来,说:“焦老师,你电动车在家吗?我去趟镇上。”电动车放在对着堂屋门口的院里,他进来要先经过电动车。“当然可以。”我条件反射般回答,然后心里一动,忙接着说,“只是——你骑着要小心。刹车是一点没有的,你骑慢点,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无法挽回的后果及时果断地消灭在萌芽状态,而且……”我突然发现张三的黄脸变色了,仿佛我养的那两条黑金鱼从水里腾飞,然后甩着尾巴落他脸上了。我忙把已经到了舌头上的话截住。正当我伸着脖子把话硬吞进肚子时,张三黑着脸说:“我还有事,不去镇上了。”张三走到门口咕哝:“不想借明说,还弄那些幺蛾子。”我都没机会解释,张三就已经走远。得,都是我的错,得罪了张三。
我没心思看金鱼吐泡泡了。“焦哥在家吗?”赵六有礼貌地敲敲大开的大门。铛铛,铁门发出类似于晨钟的声音。铛铛的余音未散尽,赵六已经走进来,他经过电动车的时候拍拍车座。他问:“焦哥,电动车在家吗?”我没接他的烟,说:“在呢。”“哦,我去东村买几袋除草剂,花生地里全是草。”他说。我点点头,说:“电动车刹车不是太灵,不过没关系。”赵六说:“哥,不要说刹车不太灵,就算没刹车又能怎样?你忘了我可是有A照啊,不是你弟妹得病,我还在义乌玩着大货车呢。”我的心啪叽归位了,说:“这就好,这就好,我忘了兄弟有驾照了。”我觉得这次我处理得比较圆满。我又有心情看金鱼吐泡泡了,谁知金鱼沉在缸底,不再吐泡泡。
下午,大门咣当一声。“你咋这样呢?电动车没有刹车咋不告诉我一声?”赵六的声音里夹杂着恼怒。我忙出去。赵六因为激动脸色通红,左边的鼻孔用卫生纸塞着,右额头有块淤青。电动车前边的塑料壳烂了,长方形的灯掉出来,又被电线牵着,像吐舌头在做鬼脸。我解释:“我说了刹车不灵……”他截断我的话:“啥叫刹车不灵?根本没有刹车好不好?”他说得对,我没有话说了。他又说:“幸亏我驾驶经验丰富,一把方向撞路边线杆上了,要不非出大事。”说着,他气咻咻地转身走,到大门口咕哝:“什么人啊……”得,都是我的错,又得罪了赵六。
我一肚子气,一脚把电动车吐出的舌头踢掉了。灯在地上滚两滚,正对着我。我俩大眼瞪小眼。我突然灵机一动,把赵六的事告诉张三,把张三的事告诉赵六,不就解释清楚他们对我的误会了吗?我趁着夜色,买两包好烟,先去张三家,又去赵六家,分别把事情解释一遍。我觉得我这次处理得恰当了,晚上还为自己的小聪明喝下去两罐啤酒呢。
等我再过周末回家,老婆一脸不高兴,说:“一村人都议论你呢。”我吓了一跳,问:“咋了?”老婆指着电动车说:“因为借车的事,你咋给赵六说张三是个小心眼,又给张三说没刹车故意不告诉赵六,害得赵六差点出人命……”我没听老婆把话说完,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说:“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