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咸玉,孙璐,曾慧妍,何柳,何嘉莉
广东省中医院内分泌科,广东 广州 510120
长期以来,阴虚燥热被认为是消渴病的基本病机,一直指导和影响着历代医家的临床实践。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我国肥胖2型糖尿病(T2DM)患病率显著升高,2007—2008年的流行病学研究发现,我国T2DM患者中超重比例超过40%,肥胖的比例约25%,这一比例仍在不断上升。临床实践发现,此类患者基于临床辨证的“三多一少”症状并不明显,因此传统的阴虚燥热理论不能适应肥胖T2DM患者的辨证论治,从而制约了临床疗效的提高。近年来,笔者从肝脾论治疗肥胖T2DM取得了一些经验和体会,试述如下。
中医学对肥胖T2DM的病因的认识,多责之为先天禀赋、饮食失节、情志不畅、年老体虚、久坐少动等。
1.1 先天禀赋 《石室密录·肥治法》云:“肥人多痰,乃气虚也,虚则气不能运行,故痰生之。”肥人多痰湿、多气虚。气虚推动无力,则水湿不化,血行涩滞,更易化痰、生湿、成瘀,导致肥胖。痰湿体质关键成因多责之于先天禀赋不足,或后天失养。《医学实在易》说:“素禀之盛,由于先天。……大抵素禀之盛,从无所苦,惟是湿痰颇多。”这与现代医学所指出的本病有遗传倾向相吻合,家族中有患肥胖的人,其近亲的患病几率明显升高,痰湿体质是肥胖人群的主要体质类型[1]。
1.2 饮食不节 《素问·通评虚实论》曰:“消瘅……甘肥贵人则膏粱之疾也。”指出肥胖是糖尿病形成的主要因素之一,而饮食不节、嗜食肥甘厚味是肥胖T2DM形成的主要因素。《素问·奇病论》中亦指出了肥人过食“膏粱”,致“中满”“内热”,发为消渴。《景岳全书》亦曰:“消渴者,其为病之肇端,皆膏粱肥甘之气,酒食劳伤之过,皆肥贵人之病。”故过食肥甘厚味,或暴饮暴食,或长期饮食不节,一方面可致水谷精微在人体内堆积成膏脂,形成肥胖;另一方面也可损伤脾胃,脾运不及,不能布散水谷精微及运化水湿,升降失常,致使湿浊内生,酝酿成痰,痰湿内蕴,日久化热,灼津生痰,发为消渴。
1.3 情志失调 肝气郁结,气机不畅,久郁化火,上灼肺津,中灼胃液,下损肾阴,发为消渴。《灵枢·五变》云:“怒则气上逆,胸中积热,……血脉不行,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三消论》曰:“此五志过极,皆从火化,致令消渴。”思烦过度、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均可导致气机失调,气血精微物质运化失司,最终导致消渴发生,即所谓之肝郁致消。
气机失调也是导致肥胖的重要因素。肝之疏泄,调达三焦之气机,与水湿、津液的运行气化密切相关。肝失疏泄,不仅使人体气机失调,津液输布失常,水湿滞留,还可致肝郁之“木不达土”,影响脾胃运化功能。
1.4 年老少动 肥胖T2DM多见于中老年患者。中年以后,人体的生理机能由盛转衰,脂质代谢失调,好坐少动,以致身体逐渐肥胖。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言:“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起居衰矣。年五十,体重,耳目不聪矣。”现代医学认为,代谢过程是受神经、体液系统调节,人到中年,随着神经激素及酶对代谢过程调节功能的下降,特别是性激素分泌的减少,使肥胖的发病率明显提高。
肥胖T2DM属于中医学消渴、痰湿等范畴,其发病多与脏腑功能失调、气血津液运行失常有关,其中以肝脾二脏功能失调尤为重要。如前所述,无论是患者的体质因素,或由饮食调养失节,或情志失于疏泄,或年龄的增长,或由攻伐太过,可使脾之气阴不足、肝之气机运行不畅,水谷肥甘之物无以化生气血精微,转变为痰湿脂质积聚体内,最终发为消渴。
脾为后天之本,“脾脆,善病消瘅”之说为历代医家所阐述及发挥;“脾虚致消”“肝郁致消”理论现已为业内所公认,共为消渴发病的重要病机。然而,肥胖T2DM病机并不局限于单纯的脾虚、肝郁。痰湿、气虚既是肥胖的重要特征,也是导致肝脾功能失调的内因,而各种外因则诱发、加重本病的发展。肝脾两脏在生理上关系密切,病理上相互影响,肝木乘脾,则脾失健运;脾虚气血化生乏源,日久必影响肝之藏血及疏泄功能。此外,肥胖T2DM在病机特点上既有脾气(阳)虚、阴虚等本虚之征,也有痰湿、郁热、气滞、血瘀等邪实之征,其中“脾虚湿滞”是肥胖T2DM存在的体质基础[2],肝郁气机阻滞是其常见的标实之征。
笔者通过文献数据挖掘及回顾性临床统计分析发现,脾虚、肝郁、气滞、痰湿均为肥胖T2DM的高频中医证型,从而提出扶脾理肝法治疗本病[2~4]。扶脾固本,即从后天之本入手,强调正气亏虚在肥胖T2DM发病中的主导作用,重在健脾、运脾以固护根本,扶脾的目的既是治疗糖尿病,也是治疗肥胖的体质因素,俾脾土运化得健,则湿浊痰瘀可除。扶脾包括了健脾、运脾、醒脾等手段;健脾又有补脾气、养脾阴、温脾阳之分,临床需要灵活运用,随证加减。此外,在治疗过程中注意顾护后天之本,防止攻伐太过伤正。
理肝法之根本在于调畅气机。肝有易郁、易火、易虚的特点,故宜以疏肝、清肝、养肝之法,使肝之条达顺畅,恢复其生理功能。肝气条达,气机调畅,则脾升胃降,肾藏肺降,升降有序,气血津液输布正常,血糖自然下降,病变从而得到控制。而气机调畅,则邪有去路,痰湿、水饮、瘀血等各种病理产物亦可随之而去。如李明煜等[5]用小柴胡汤和解少阳法治疗糖尿病,王巧云等[6]运用加味四逆散治疗糖尿病胃轻瘫,使枢机运转,气机开阖升降自如,而诸症自除。笔者既往的临床研究亦表明,在以扶脾理肝法为主的中医药复方治疗肥胖T2DM,取得良好临床疗效[7~8]。
陈某,男,50岁,初诊:2013年10月24日。现病史:14年前体检时发现血糖升高,外院诊断为T2DM,先后服用多种口服降糖药物控制血糖;8年前开始联合胰岛素控制血糖,血糖均控制不理想。入院之前降糖方案:门冬胰岛素18 U,三餐前皮下注射,甘精胰岛素14 U,睡前皮下注射;盐酸二甲双胍0.5 g口服,每天3次,拜糖苹50 mg口服,每天3次,达美康缓释片30 mg口服,每天1次。平素空腹血糖波动在8~12 mmol/L,餐后2 h血糖波动在15~20 mmol/L。既往史:高血压病史10年,口服倍他乐克缓释片、安博维控制血压,血压控制尚可;高脂血症病史7年,口服用立普妥控制血脂;高尿酸血症病史5年。个人史:生活条件优越,无烟酒不良嗜好;已婚未育;否认家族遗传病病史。刻下症见:口干,口苦,无明显多饮,稍觉乏力,四肢指端对称性麻木感,大便偏烂,舌质暗红、苔黄腻,脉弦滑。查体:身高181 cm,体重114 kg,BMI 34.79 kg/m2,BP 145/90 mmHg,体型肥胖,心肺腹查体无异常。实验室检查:糖化血红蛋白8.6%,血尿酸521 μmol/L,肝功能、肾功能、血脂正常;OGTT试验:葡萄糖:空腹13.25 mmol/L,1小时21.85 mmol/L,2小时22.42 mmol/L,3小时 19.13 mmol/L;C肽:3.36 ng/mL(正常 0.60~1.28 ng/mL),1小时 4.74 ng/mL,2小时 5.60 ng/mL,3小时6.06 ng/mL。
中医诊断:消渴,肥胖病,血浊(脾虚湿热夹瘀,兼气阴两虚证)。西医诊断:2型糖尿病,肥胖症,高尿酸血症,高血压病(3级,极高危组)。处理方案:①饮食:不吃早饭,喝茶为主,中午少量主食,晚餐以番茄或青瓜为主。②运动:晚餐后快走8~10 km,一个半小时左右。③药物:调整减少降糖西药:门冬胰岛素6 U午餐前皮下注射,甘精胰岛素8 U睡前皮下注射;二甲双胍缓释片0.5 g口服,每天2次(午晚餐后),降压药同前,停降脂药。中医治法:以健脾补气、清肝利湿活血为主,佐以养阴为法。处方:黄芪、绵茵陈、车前草、薏苡仁、葛根、丹参、生地黄、地骨皮、泽兰各30g,白术、黄柏各15 g,苍术、荷叶各10 g,甘草5 g。每天1剂,水煎分2次服。2013年11月12日二诊:口干口苦症状减轻,大便仍偏烂,舌质略暗,舌苔黄腻减轻,脉弦滑。上方减黄柏用量至10 g,加山药20 g健脾。晚餐加50~100 g瘦肉或鱼肉。2013年12月8日三诊:无口干多饮症状,大便成行,舌质略暗,舌苔黄腻减轻,脉弦滑,症状稳定。查空腹血糖5.10 mmol/L,餐后2小时血糖7.60 mmol/L,体重102 kg。停用胰岛素及口服降糖、降压西药。单以中药及生活方式干预治疗,中药守原方。2014年2月21日四诊:查空腹血糖5.3 mmol/L,餐后2小时血糖7.4 mmol/L,糖化血红蛋白4.8%,体重84 kg(减重30 kg),无其他不适,气阴两虚之象已消失,以湿热内阻夹瘀为主,舌质暗红、苔黄腻,脉弦滑。上方去黄芪、生地黄、地骨皮,改车前草为车前子15 g加强清热利湿之功。中药改为隔天服1剂。2015年12月5日随访:空腹血糖5.10 mmol/L,餐后2小时血糖7.60 mmol/L,体重81 kg。2016年1月2日随访:血糖正常。
按:本例患者糖尿病病史长,但胰岛功能较好,未合并急慢性并发症,经大剂量胰岛素联用多种口服降糖药血糖不达标。由于患者治疗意愿强烈,依从性较好,予以严格的饮食、运动全程干预,同时配合中医辨证治疗,在短期内减、停了降糖西药,并且成功实现了良好的血糖及体重控制,长期随访血糖正常,治疗过程中患者并无明显的饥饿感及出现低血糖,疗效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