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苗
(济宁医学院管理学院,日照 276826)
医学是技术,更是人学,技术求真,人学求善,故医学必须与人文相结合,才能达到其求真求善之目的。然而,在医学科技不断发展的今天,医学与人却渐行渐远,忘却了它“总是随着人类痛苦的最初表达和减轻这份痛苦的最初愿望而诞生的”之初心[1],背离了生命之本质,为人们所诟病。因而,认真审视生命,重举医学人文精神之大旗,才是医学健康发展的不二选择。孔子,中华文化的集大成者,其对生命的认识,富含深邃的哲理。作为未来的医务工作者,医学生应了解之并从中汲取智慧,以塑造人文精神,促进医学的人性化发展。
人与自然浑然一体,实现“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在此理念下,敬畏生命成为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周易·系辞下》云,“天地之大德曰生”,指出天地最大的恩德,是使世间生命各得其所,生生不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们,更应该敬畏生命,保护生命,达到与万物为一体的境界。
敬畏生命,首先要珍爱生命。“贵生”是孔子生命意识的开启,他不仅主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还要珍惜他人乃至自然界中其他生命体的生命,要心存善念,避免对其他生命体造成不必要的伤害。《论语·述而》有“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的记载。孔子用钓鱼而不是网鱼的方式捕鱼,从来不射猎归巢的鸟儿,他对动物都有如此深厚的珍惜之情,更不用说对人了。
孔子对个体生命的珍重,发端于“孝”。《孝经·开宗明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孝乃为人之本,而保护好身体不受损伤,是孝之开始,并且,拥有完整之身,亦可在父母需要奉养之时,我们才能有能力侍奉他们。所以,当孟武伯问孔子何为孝时,孔子告之曰“父母唯其疾之忧”(《论语·为政》)。虽然对此句话学界一直有不同看法,但 “武伯谥‘武’,是其生平勇武、尚武可知。勇武、尚武,则必多生事,父母必常为之担忧,故孔子以此戒之”[2]之说是可信的。
以孝立论,孔子所倡导的敬畏生命的方法主要是提升德性修养,在言谈举止中爱己爱人。在义利关系上,他认可“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 (《论语·里仁》),肯定逐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但主张“以其道得之”;在立身行道上,他坚守“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论语·泰伯》);在择友标准上,他秉承“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孔子家语·六本》)香臭自得的原则,近益友,拒损友,见贤思齐;在日常言行中,他深谙祸从口出之理,慎言慎行,主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孔子从义利追求、立身行道、择友与日常言行的方方面面,提出了敬畏生命的方法,为我们提升修养、更好地保护自身提供了有益借鉴。
其次,孔子敬畏生命的意识,还表现在他对人生命的尊重上。《孔子家语·致思》记载了孔子与弟子子贡之间的一次对话:
子贡问于孔子曰:“死者有知乎?将无知乎?”
子曰:“吾欲言死之有知,将恐孝子顺孙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之无知,将恐不孝之子弃其亲而不葬。赐不欲知死者有知与无知,非今之急,后自知之。”
孔子深知,此问题必须慎重回答,若告之死者有知,则孝子孝孙可能会因送别死者而妨害了生者;若告之死者无知,则担心不肖子孙弃亲而不予埋葬,权衡之后,他劝子贡现在不要急于思考这个问题。这不仅是对死者的尊重,同样也是对死者亲属的尊重。其实,孔子的目的只有一个,即死者安之,生者幸之。
孔子不仅在日常生活中慎言慎行,以免给他人造成伤害,而且,还时刻告诫弟子要“色思温,貌思恭”(《论语·季氏》)、“言忠信,行笃敬”(《论语·卫灵公》),做到“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论语·颜渊》)。他希望人们,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尽量做到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不强人所难,以对方为主体,以尊重他人为原则,正确处理与他人的关系。
总之,孔子对生命的敬畏,为医学生人文精神的塑造提供了有益借鉴。贵生,是每个生命个体的终极追求,医学生一定要学好技术,精益求精,敢于担当起救死扶伤的重任;受人尊重,乃人之常情,备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心理非常脆弱,医务人员眼神、言语、行为上的稍有不慎,都可能给他们带来伤害,这就要求医务人员将患者视为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有着尊严要求的“人”,保护他们的隐私、顺从他们的意愿、用良知抗衡技术与资本对医学的入侵;换位思考,将心比心,用一颗仁爱之心对待患者,“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老人还是小孩,医师都要尊敬,尽心尽力救治 ”[3],只有这样,医学才会有人的温度,是不忘初心之医学。
雅斯贝尔斯认为,教育包括知识内容的传授、生命内涵的领悟、意志行为的规范[4],教育不是文化与技能的简单传递,而是唤起心灵、培养高尚人格的伟大征程,而对生命的敬畏,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医学工作者德艺双馨的内在要求与外在表现。作为医学院校,要积极担当起大学生敬畏生命教育主场域的责任,发挥大学教师生命自觉引领作用,真正提升大学生生命自觉[5],更好地理解生命、敬畏生命、最大限度地实现生命的价值。
生命中的弱者,无非是指鳏、寡、孤、独、废疾者,他们甩不掉孤独、不安、贫穷与无助,但他们仍然有其存在的目的与人格,任何人都无权把他们视为谋取个人私利的工具。因此,怜悯生命中的弱者,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文明发展程度:只有文明程度发展高的国家,才会更好地对生命中的弱者进行人文关怀。并且,“诚信友爱的社会离不开对弱者的人文关怀;社会能否安定有序取决于弱者境况的改善。”[6]孔子致力于建立一个“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他对生命中的弱者有着无尽的人文关怀。《论语·乡党》记载: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
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
孔子生活在奴隶社会末期,奴隶完全没有独立人格,远不及马匹重要,但当孔子听说自家马棚失火后的第一反应却是问是否有人受伤,而没有问马的损失情况。此处所指之人,恰是在马棚劳作的奴隶,是地位在马之下的人;朋友去世,无人收敛,孔子主动包揽起主丧之职;见到盲人,必以礼相待。马厩之人、无所归之朋友以及瞽者,都是生命个体中的弱者,面对他们,孔子总能感同身受,不做出伤害他们的行为。
无论在医学知识的掌握,还是身体健康的维护,相较于医务工作者,患者是绝对的弱势群体,而弱者就需要得到同情与关爱,这一点毫无疑问。然而,在医疗诉讼“举证责任倒置”的大背景下,部分医生为了减少误诊率、规避医疗纠纷中的责任,或受利益驱动、或应患者要求,会选择过分地依靠仪器,而忽略了望闻问切、诊疗经验先行的原则,给患者造成了不必要的经济负担,引发了医患矛盾。
医学生未来的服务对象是弱者,因而,培养他们对弱者的同情心,是医学教育不可或缺的内容。需要医学院校通过医学人文课程开设、教育教学实践等活动,引导医学生摆脱金钱至上的窠臼,形成正确的行医价值观,本着遵循扶正祛邪、播种善因的基本原则,对医学生的价值观实施改造,为社会培育出温情的医学生,彰显医学自身的悲悯情怀[7]。只有这样,他们在进入医疗领域后,才会“粗守仁义,绝驰骛利名之心”(《医说·医通神明》),才能改变刻薄寡恩的行医方式,将医疗活动从商业资本的侵扰中剥离出来,还医学之本真。
孔子贵生,并从“孝”出发,规范了人们立身行道的准则,以保养生命,但当其追求的“道”与“生”发生冲突时,则义无反顾地选择“谋道不谋食”、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这种浩然正气,促使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为了民族大义,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不惜牺牲个人性命,永垂青史,这种生命不朽的生命意识,正是儒家知识分子孜孜以求的“三不朽”的永恒价值。《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记载:
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此语是鲁国大夫叔孙豹针对晋国范宣子“何谓死而不朽”之问的答复。叔孙豹指出,人活天地间,肉体的死亡难以避免,名与利不过是“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史记·孔子世家》),只有树立起崇高德业、建立起不朽功业、著书立说,才能流芳百世,永远活在人们心中。这种生命不朽的理论,是在“自然状态下人的主观能动性无法干涉生命的穷达和长短”的情况下,“创造性地将不得不死的被动顺受转化为了对道德生活的主动选择”[8],成为儒家知识分子人生价值践履的重要选择。
孔子正是“三不朽”的真正践行者。他创办私学,倡导有教无类,培养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他删诗述书,定礼理乐,将古代典籍传于后世;他创立儒家学说,以君子作为理想人格,构建大同社会……历史不断向前推进,孔子思想历经两千多年的积淀,历久弥新,并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在和平时期,发挥着它永恒性普世性价值。
儒家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主流,必将影响着其他文化的发展,包括医学文化。“儒家中和、仁爱、济世安民的思想和理念,在中医药领域有深刻的体现及独特的价值”,“医乃仁术,体现的正是儒家的仁,仁是医术的根本,医术是仁的先行”[9]。医与儒以“仁”为纽带,相辅相成,密不可分。作为儒家学说创始人的孔子,其生命不朽的生命意识也为医家广泛认可,并深深影响着后世医者的价值选择。
有“外科鼻祖”之称的华佗,钻研医术而不求仕途,他因不愿长期留在曹操身边而被杀害;张仲景,乱世立志,为解脱人民疾苦而研习医书,著下了医学巨著《伤寒杂病论》,即便在其任长沙太守期间,也会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这两天,不问政事,打开衙门为百姓看病,留下了不朽佳话;中国妇产科学的主要开拓者、奠基人之一的林巧稚,为了妇女、儿童的健康事业,奋斗终生,春蚕丝吐尽,静悄悄长眠去,带不走的是人们对她高明医术、崇高医德与奉献精神的永久追忆……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永垂青史在人间的“大医”数不胜数,他(她)们,都是屹立在广大医者心中永远的丰碑。
“大医”,就是医学生成就自我的榜样。他们恰似一根根摩天大柱,支起了医学生的思维空间,规范着他们的价值判断与行为选择。然而,在重医学技能培养而忽视人文精神塑造的现代医学教育模式下,医学人才的培养质量却令人担忧。并且,“医学教育作为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涉及医疗和教育两个重大的民生问题”[10],若在培养质量上出了问题,培养出一批“无灵魂的卓越者”,必将是整个民族的灾难。因此,如何帮助医学生摆脱世俗的羁绊,培养“不朽”的信念以献身于医学事业,留功名于后世,是摆在医学教育面前的一大难题,攻坚克难势在必行。
教育的根本不在于使人知其所未知,而在于按其所未行而行。作为培养医学生重镇的医学院校,塑造医学生人文精神最有效的方法,依然是坚持“以文化人,知行合一”。要紧跟医学教育改革的步伐,加强校园文化建设、加大医学人文课程建设力度、强化实践教学,使学生在医疗实践中,培养敬畏生命、同情弱者的情怀;通过对医德思想以及德艺双馨人物的学习、反思与体悟,将其精神内化于心,从而在未来的医疗工作中,真正外化于行。
孔子的生命意识,是孔子对个体生命的德性、社会性的感知与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对生命意义的追问与现实关切。他贵生而不贪生、尊生而同情弱者、重道德生命甚于生理生命,视生命不朽为最高道义追求。这些朴素而崇高的思想,恰为医学生医学人文精神的塑造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医学院校,培养的是未来的医学人才。人们对医学人才的期待,是德艺双馨的完美结合。因此,将孔子的生命意识引入医学专业教育,使医学生走进生命意识,培养生命意识,是提高人才培养质量,夯实医学健康发展的基础。
[1] 王一方.敬畏生命: 生命、医学与人文关怀的对话[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2] 黄怀信校释,庞素琴通检.论语新校释[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1-238.
[3] 张雁灵.缺少人文精神的医生 也许走得快 但是走不远[J].中国医学人文,2017(1): 5.
[4] 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M].邹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3.
[5] 刘永亮.大学生生命自觉的道与育[J].教育评论,2017(3): 104-108.
[6] 胡玉鸿.弱者权益保护:和谐社会内蕴的建设目标[J].法治研究,2014(9): 3-9.
[7] 张功震.医学生职业情怀教育的遮蔽与彰显[J].医学与哲学(A),2016(9): 49-51+57.
[8] 金紫微.方孝孺人生哲学的立德特征[J].道德与文明,2017(6): 69-74.
[9] 陈计智.医儒互动为人类健康提供中国智慧[N].中国中医药报,2017年11月16日,第1版.
[10] 刘学政.深化课程模式改革 提升医学人才培养质量[J].中国高等教育,2016(12): 5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