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召
摘 要: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可以说是二战之后世界文坛中最耀眼的一颗明星之一了。他那令人赞叹的小说创作技巧、充满智慧和想象的写作风格,他致力于穷尽小说艺术的无限可能性,以拓荒者的勇气和智慧不断开辟出新疆界被人们誉为“作家中的作家”。异化主题是卡尔维诺创作中极为关注的话题,而《意大利童话》中所展示的所反映的不仅仅是意大利民族的历史与现实,一定程度上也是整个人类的歷史与现实,其中对人类自我本质的丧失刻画得入木三分。论文以卡尔维诺小说《意大利童话》为研究对象,从异化主题的成因入手,探讨了作家小说的异化主题,进而对其异化主题进行了反思,在剖析卡尔维诺小说的异化主题的同时,揭示了作家独特的诗学观,以此展示了其小说独特的艺术魅力,同时也对当下文学创作具有一定的现实启示意义。
关键词: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异化主题;生存境遇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5--02
伊塔洛·卡尔维诺是意大利当代最具独创性和最别出心裁的作家,他以寓言式的写作手法和童话般的语言为我们展示着他对世界的思考和认识,他的作品充满智慧和人生哲理,但同时有带有浓浓的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气息,因而有人评价他的小说为“人类智慧的文本”。《意大利童话》是卡尔维诺经过两年的努力,经过大量的资料搜集和仔细整理后于1956年出版的一本童话集,在世界范围内影响深远。相较于《格林童话》,《意大利童话》虽然名气不是太大,但其中对研究民俗学的帮助不容忽视,甚至有学者认为其成就远在《格林童话》之上。
一、卡尔维诺小说异化主题的成因
纵观卡尔维诺的创作历程,异化现象成为他小说主题的原因简单归纳有三个。一是其独特人生经历的影响。卡尔维诺的父母都从事和植物有关的工作,他自幼就学习到了很多关于大自然的知识,从小就对大自然有着莫名的亲切感,另外,受父母亲的影响他文理兼修,这造就了他更深刻的思维。他这种与众不同的童年生活对卡尔维诺后来的文学创作影响深远,他的作品始终富有寓言式童话般的色彩而同时又兼具哲理性。二战时期,他和他的弟弟都参加了意大利当地的游击队,这对他来说是一段特别的经历,他的第一部小说《通往蜘蛛巢的小径》便是以此为题材;二战后,他又经历了意大利繁荣发展的黄金时期,可是战争给人心里带来的创伤和摧残却没有因社会的发展而消退,人们心理的异化不可避免地受到卡尔维诺的关注,“我确信我是一个富有时代气息的人。我们那个时代存在的问题体现在我写的任何作品中。”[1]所以他在写作过程中不断探索和思考如何去解决人类现如今面临的异化问题。
二是意大利的社会现状促使卡尔维诺不断思考现实。他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正好是意大利甚至是世界格局动荡不安的时代,意大利作为二战的主要参战国当然也不能幸免,战争带给人们的创伤不可避免地成为创作的主题。除了战争,工业的发展和物质的丰富也不断挤压人的生存空间,强烈的虚无感充斥着整个意大利。而战后国家内部的不稳定使得大众的心理也出现了问题,“国家和市民社会之间长期的不平等确保了长期的文化分化、政治动荡和民族分製,没有哪个阶级、阶层或者制度能就某一特定的兴趣或者目标达成共识。政治常常在几乎不太受欢迎的社团主义精英团体中,以敌对和阴谋的形式出现。”[2]
三是因为卡尔维诺诗学观的影响。在他的诗学观中,第一个要提的就是他关注对自我的探索和追寻这个终极哲学问题。其次,在卡尔维诺的诗学观中,“轻逸”也是他极力推崇的,即以艺术之“轻”化解现实之“重”。卡尔维诺认为沉重的现实已经让人感到痛苦,若文学作品中依然用非常悲伤或者压抑的手法去再现沉重的现实,将会让人难以接受,再加之他受“童话思维”的影响较深,因此他在文学创作中才大量运用童话班的语言和寓言式的写作手法,用自己无穷的想象力让读者在轻松诙谐的环境中去感受现实世界的残酷,这种反差的对比会让人更加重视现实。这就是他的叙事技巧和文学风格,也是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和审美理想的映射,是他向我们展现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途径。在搜集、整理、编写《意大利童话》的过程中,他看到了童话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差别和联系,许多优秀的民间故事渲染了一种幻境,但又没有回避现实,这种表达是值得称道的。
二、卡尔维诺小说异化主题的具现
异化 (alienation) 一词源自希腊语,本义为分离、疏远,现在一般指由主体创造出来的物反过来与主体对立,具体到人自身,就是指人被自己的创造物控制,人变得非人化了。在《意大利童话》中,非人化的现象比比皆是,而究其原因,大多为人心被物质操控,失去自我,价值观被扭曲,变得孤独空虚,完成异化的过程。这其中以嫉妒心理占大多数,因为嫉妒,人心就会失去自我,被欲望驱使,做出一些违反人伦甚至违反法律的事,等计划落空,失去所有,才发现个体已经被异化。
孤独是人类永远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是文学创作者想要竭力去展示的一个话题,也是卡尔维诺力图表现的《意大利童话》主题之一,因为内心世界的孤独,精神变得空虚,久而久之生命的形式便只是一副空荡荡的躯壳,灵魂被扭曲,人性被异化。《意大利童话》中所收集的孤独故事,是整个人类孤独的缩影。空有一身财富却买不来幸福和欢乐,小乔万尼最终死于孤独;因同胞姐妹嫉妒惨遭残害流落森林的善良女孩……这些拥有着亲情却被外在物质所蒙蔽而走向异化的人是孤独空虚的,隔阂一旦产生,最终面临的就是悲剧。与传统童话“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同,卡尔维诺收集的故事大多没有美丽的结局,孤独的主人公最后往往还是在孤独中终老。其次是表现在个体的自我异化方面。在意大利,二战后短暂的繁荣让人们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当战争的伤痛逐渐被抹平,物质的刺激开始占据上风,金钱万能的观念越来越被人们接受,当金钱变得万能,相对而言,人就开始变得无能,个体开始走向异化。《靠喝风活着的新娘》里塑造了一个比葛朗台富有也比葛朗台吝啬的亲王形象,他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却因为不想养活老婆而一直未婚。当他听说有个只靠喝风活着的女人时他就迎娶了这位姑娘,实则他是被仆人骗了。后来新娘趁他不在用金子装修了房间,亲王看到房子后便气到在床从此没有起来。吝啬鬼的形象似乎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西方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中,他们有着相似的性格和命运,但是在卡尔维诺的笔下,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吝啬鬼——他听说一个女人只靠喝风活着时毫不犹豫地娶了她。我们可以看到从人人性的角度,这位富豪是希望能够拥有一位妻子的,他也有追求爱情和幸福的欲望,但是因为对财富的变态追求是他竟然克制住了人性最本质的需求,这是一种多么令人惊讶的异化,相对于这些虚无缥缈而且没有温度的纸币,难道人类特有的温情和内心的充实不应该更是值得我们去拥有的吗?物质财富的异化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它能“把坚贞变成背叛,把爱变成恨,把恨变成爱,把德行变成邪恶,把邪恶变成德行,把奴隶变成主人,把主人变成奴隶,把愚蠢变成明智,把明智变成愚蠢”[3]。他死后,新娘和他的仆人结了婚,他的财产也全部变成了新娘的嫁妆。有钱不是万能的,中国有句俗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今天,我们不应该只是取之有道,更能应该视之有度,用之有法。
三、卡尔维诺小说异化主题的反思
萨特从匮乏这一点出发,认为人们因为物质匮乏而大力发展生产力、革新各种技术,所带来的后果不只是物质的富足,更有人的异化。卡尔维诺继承并发展了萨特的這一理论,深知工业化社会对人的影响和改变,他以夸张的笔法描画出自我异化的状态,希冀警示自我麻痹的现代人,直面自我生存的困境,探寻反异化的出路。正是在这一个层面上,卡尔维诺的小说彰显了其独特的启示意义。
在《意大利童话》中,有很多篇章的结尾出现了一些和内容格格不入的句子或者段落,例如:在《蛇》这一篇故事当中,小女儿最终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她的两个姐姐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样的结局如果在《格林童话》中应当是完美的结局,可是在《意大利童话》中却有一段和内容看起来格格不入的独白:“他们过着奢侈、冷酷的生活,我却躲在门后挨饿,我回到客栈去吃饭,我的故事到此说完。”[4] 这种很突兀的独白在作品中随处可见,最开始看到时会使很多人不解,可是当我们细细去思考,才发现这里的“我”代表着处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局外人形象,在作品中“我”只出现在结尾而且命运如此悲惨,而其实在现实中“我”的遭遇更令人同情和怜悯。物欲横流的社会环境下,物质至上的原则无形中将社会分了等级,处于最低等阶级的人是不被上层社会所接纳的,甚至连最基本的同情都没有。因此,对异化主题的关注也表达了卡尔维诺对这“局外人”群体的同情,对社会的不公的不满,对人们现状的担忧,对物质利益的控诉。另外,卡尔维诺在1967年曾经说过:“现代文学的力量就在于它说出了社会和个人本来想说而又没有意识到的一切,这就是文学所不断提出的挑战。我们住的房子越是明亮和豪华,房子的墙上就越有鬼影,因为进步和理性的梦中往往掺杂着鬼影。”[5]由于卡尔维诺生长在二战时期,对于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创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何况他还是一位对人类命运如此关心的作家。当战后的无助和空虚逐渐被繁荣的经济所代替,人类社会又出现走向异化的端倪,而当经济泡沫破碎,失业率居高不下,人们所表现出的又是一种脆弱和孤独。社会的动荡和心灵的疲惫加剧了人性的堕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过去的美好记忆又催促着人们急切的逃避灰暗的现实,而这时,一种美好而纯真的世界——童话世界便悄然出现因此,我们可以从《意大利童话》一篇篇富有深意的故事中感受理想世界的美好,在童话故事中暂时忘掉现实世界的失意。
作为一个具有世界眼光的作家,卡尔维诺终生都在思考人类的发展前景。很多人身处这个被异化的世界,“理所当然”的生活而不自知,即便自知也懒得自救,但是仍有一些人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用自身的能力和与担当唤醒着日渐麻木的群体,这就是像卡尔维诺一样这类人的使命和责任。对于异化问题,他独辟蹊径,用寓言式的写作和童话般的思维呈现给世人,除了批判,更重要的是重建,那种对异化的批判、对人类精神完整的呼喊、对个体自我意义的肯定、对社会集体的警示,都是闪烁着永恒的光辉,在今天依然值得我们铭记的。
参考文献:
[1]HERBERT MITGANG. Italo Calvino,The novelist,dead at 61 [N]. The New York Times,1985-09-19.
[2]卡尔·博格斯:知识分子与现代性的危机[M].李俊、蔡海榕译,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83.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昆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M].吕同六,张洁主编,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59.
[5]沈萼梅,刘锡荣. 意大利当代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6.